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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代3.0刺金時代 第八章 (3)

作者︰郭敬明類別︰青春校園小說

整個上午,崇光都被唐宛如糾纏著,但難得的是,他竟然從頭到尾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的臉上始終帶著類似冬日暖陽般的和煦笑容,白色的牙齒襯托著他那迷人的笑靨,仿佛他的唇角時刻都含著一個吻。他的嗓音低沉里透出沙啞,像是精心釀造的絲絨巧克力。這種神色讓我想起之前的他。那時的他是暖的、柔和的,仿佛山羊絨質地的毛毯,隨時都能把你包裹在一團迷幻的芬芳里。現在的他已經很少顯露溫柔的這一面了,大多數時候他是鋒利的,冰涼的——看起來像宮洺。

是過了很久之後,崇光才告訴我,那天在唐宛如家里,他其實非常開心。從他變成陸燒之後,每一天,在外面工作的時候,他的身邊都圍繞著一大堆工作人員,仿佛一個帶有劇毒輻射的磁場一樣,將其他人群遠遠地隔離開來。工作結束之後,他回到五星級保安系統監管下的高級公寓里,連送外賣的人都踫不到面——外賣只能走到大堂,然後有專門的物業服務人員送到住客的房間門口。沒有訪客,沒有聚會,沒有親人。

「有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像是活在一個孤獨的小果殼里。我像漂浮在灰暗宇宙里的一顆小小的花生。有時候空虛得發慌,我就自己弄出一些聲響來,音樂聲、電視聲、淋浴花灑的水聲,頻繁挪動家具的噪聲。這些聲音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依然存在著。林蕭,你知道嗎,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是真的死了。」

「那宮洺呢?宮洺總會去看你吧?」我又仿佛回到了曾經在陰雨連綿的下午,窩在被窩里看他的小說的日子。

「他倒是經常來看我。他是唯一一個還會來探訪我的人。每次來他都會帶給我很多小說、人物傳記、畫冊。他從來不帶報紙給我,他說報紙上的東西都是狗屁。他連雜志都很少帶給我。可能他也不太想讓我頻繁地看見那個虛假的自己吧。但是他來我家其實也不太和我交流,我們彼此之間話不多。而且有時候他會突然莫名其妙地哭起來。哦,倒不是那種大哭。他就是眼楮會變得通紅,仿佛被煙燻到的樣子,他每次落淚的時候,我都不太過問,因為我並不是很清楚他的生活。我只是陪著他安靜地待一會兒。一會兒之後,他就沒事了。但是我知道他其實活得很累。比我更累。」

他淡淡地微笑著,這樣回答我。

衛海用美工刀把一個又一個紙箱上的玻璃膠布劃開,然後將里面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拿出來,我負責分類,同時拿著一塊抹布和雞毛撢子清理灰塵。可是,盡管唐宛如的那些箱子上都用粗黑的馬克筆寫好了類別,往往衛海一刀下去,嘩啦一聲,總有驚喜。比如那個寫著「工具」的箱子里,堆滿了拖鞋、牙刷、漱口杯和三顆新鮮的番茄以及兩根生姜。比如那個寫著「書與雜志」的箱子里,我們赫然發現了DVD、連衣裙、移動硬盤和兩筒羽毛球。

拆到中途,衛海被一個寫著「少女的祈禱」的箱子嚇住了,在我的反復鼓勵下,他哆嗦著劃開了那個紙箱,迎面而來的粉紅色蕾絲內褲和肉色胸衣,仿佛無數法力高強的符咒一般,讓衛海渾身發抖嘴唇醬紫,我看著他拿著美工刀的手一直在哆嗦,我忍不住上去把刀奪了下來,我是真怕他受不了眼前的刺激把美工刀插進自己的喉結里。

其實連我多看了幾眼之後,我都受不了,因為其中有好幾條內褲,明顯是能夠劃進「大褲衩」的範疇,我真心覺得就算Neil穿著去恆隆里面逛街也不會有保安攔住他。我問唐宛如這幾件匪夷所思的藏品到底是何方妖物,唐宛如一撩頭發,特別淡然地說︰「哦,那兩條啊,沙灘褲啊。」——你見過哪個女的穿沙灘褲麼?就像你听見一個男的對你說「哦,那兩條啊,比基尼啊」的感覺是一樣的。

當然,「少女的祈禱」里面,我們也發現了兩盒奧利奧餅干和三袋麥麗素以及一大瓶隱形眼鏡藥水。我想對于某些推理小說的死忠粉絲而言,這幾樣東西和那些「少女的祈禱」組合在一起,就已經是一部驚悚的《密室殺人故事精選》了。

我和衛海尷尬而沉默地拆著一個又一個箱子,我們的心情其實和《拆彈部隊》里面那些視死如歸的反恐軍人差不多。特別是當打開一個寫著「沉默的等待」的箱子,看到里面十幾顆健康茁壯的仙人掌球「沉默地等待」著我和衛海的時候。

而唐宛如和崇光則在廚房里聊得格外歡暢。我也是在今天,才發現,原來崇光並不是我想象里的那個衣來伸手的高級廢物,他懂得用不同的洗碗布洗不同質地的盤子,陶瓷盤和玻璃盤會分類堆放晾干,也會把疊在一起的碗倒扣過來,等水流干淨了之後,再放進碗櫃里。他甚至成功地清理掉了煤氣爐灶虎腳上那些黑色的污漬,還測試了下水道的通暢,並且他還懂得用消毒劑清洗飲水機的桶裝入水口——我不時回過頭偷瞄他穿著緊身白色背心,汗水淋灕的背影,他的肌肉明顯比以前健壯,他的氣味明顯比以前強烈。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強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我好幾次錯覺自己在看主題為日本下水管道工人的片。

當我們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時候,唐宛如嬌羞地依偎在崇光旁邊,熱切地注視著他,認真地聆听著他,不時點頭,不時附和︰「哦是嗎?」「真的嗎我也是!」「那你是什麼星座的?」「血型呢?」「那小時候你爸打你嗎?」——如果她頭再大一點,身材再消瘦一點,發型再短一點,我真的以為自己在看《魯豫有約》,因為這些台詞實在是太他媽熟悉了。

崇光就像一個稱職而敬業的嘉賓一樣,有求必應,有問必答,極其配合,如同一個發片期的歌手一樣容光煥發親切感人。但這一切都結束在唐宛如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中︰「那你為什麼要假裝死了然後還改頭換面呢?當時我們都快嚇死了呢。」

而這一次,他沒有回答。

崇光淡淡地微笑著,水龍頭流出的熱水溫柔地撫模過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像透明的布匹捆緊了他的手。他仔細而溫柔地擦洗著手里的碗碟,像在撫模寵物溫馴的臉龐。房間里沒人說話,連風聲都從窗戶遁走,只剩下持續不斷的水流聲,它嘩嘩地把時間填滿,把所有尷尬的縫隙填滿,把人與人之間的溝壑填滿。

就像風填滿天空。

像雨水填滿峽谷。

像無盡滋生的秘密填滿森林里所有的樹洞。

你看,世界上的欺騙,其實分為兩種。

這種讓人躁動不安的靜謐,被一陣更加躁動不安的門鈴打破了。從門鈴歇斯底里持續不停的動靜來猜,一定是顧里。她在按動熟人家的門鈴時那種氣壯山河的急促感和煩躁感,連當年在雷峰塔前死命拍打門板,大喊著「死和尚你放我娘子出來」的許仙都自愧不如。但她如果是去一個不熟的客人家里,那她按門鈴就變得萬種風情,而且間隔時間精準劃一,如同嘴里含著一個計時碼表。

但我並沒有告訴她今天唐宛如搬家。

我轉頭看著唐宛如,很顯然,她的表情告訴我是她邀請的顧里。她依然綁著白頭巾,風風火火地過去開了門,一拉開防盜鐵門,迎面就是刷刷的毒液噴射過來︰「唐宛如,你租的這是什麼小區啊?電梯牆上貼著衛生巾的廣告就算了,我剛剛在樓下綠化叢里,竟然看見兩只耗子在曬太陽,天地良心,它們一點都不怕我,我甚至覺得它們沖我眨了眨眼楮算是打過招呼了。不過光從這一點來說,它們比我公司那群實習生有出息多了。那群連高跟鞋都不會穿的女大學生,每次看見我就跟被乾坤圈打了天靈蓋似的,臉色蒼白地尖叫著疏散在樓道里。我覺得大樓燒起來她們都不會跑那麼快,還有你家那個防盜門,你真的有必要換一換,那門上的鐵欄間隙那麼大,頂多只能防防你這種頭大腰圓的人,像我們這種巴掌臉水蛇腰,要鑽進這扇門對我們來說還不跟玩兒似的……」

這麼長的一段話,她說得快如飛星,就像新聞聯播的播音員看著提字器在朗讀一樣,我真懷疑她在家里背好了演講稿來的。她說完這堆話時,已經幾分鐘過去了,我耳膜一直嗡嗡地疼,崇光和衛海扶著沙發靠背沉默不語,看起來有點虛弱,唐宛如張著嘴,頭上的白毛巾終于掉了下來……

但顧里呢,在說這段話的途中,已經行雲流水地把她那個看起來比旅行箱都還要巨大的LOEWE包包放到了玻璃櫃子里關起來,在關起來之前,她從那個包包里倒騰出一件看起來像手術醫生用的綠色消毒袍子把她那身駝色的細山羊絨連衣裙裹起來,然後又掏出一頂黃色的建築工地安全帽套腦袋上,最後她優雅地將一副黃色的橡膠手套戴了起來——墨鏡不用說,她從進門就戴著。

「顧里,唐宛如只是叫你來搬家,不是叫你來分尸。」我看著她這身行頭,胸悶。

顧里轉過頭來,看著我認真地說︰「唐宛如的話你也信?」她巨大的墨鏡配合著她頭上那頂黃色的安全帽,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正在工地上為無法回家過春節的民工們表演節目的網絡巨星,「上次她叫我們去她家親戚的法式莊園里面摘草莓、喝紅酒,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下午。結果呢?還不是用一輛拖拉機把我們開到了青浦那邊的一個農場里給我們一人發了一把鐮刀去鋤草!」

我看著眼前她這副連LadyGaga都會憤然離席的裝束,嘆了口氣。但隨即,我意識到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我承認我是被顧里剛剛進門時風卷殘雲般的氣勢鎮住了,一時間被打散了魂魄,丟了邏輯︰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此刻,全中國新晉崛起的大紅模特陸燒,站在唐宛如的房間里洗碗,有多麼地不合理。

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但顧里卻非常鎮定自若,她目光在我們幾個人的臉上來回掃動著,看起來和她往常那副刁鑽的圓規嘴臉沒有什麼區別。她從唐宛如的櫃子里翻騰出一盒茶葉,揭開蓋子聞了一下,看起來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轉身把茶葉朝我一遞︰「林蕭,泡一壺茶吧。」

我永遠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她像個蛇精,只要念一句「如意如意,隨我心意」,就能千變萬化,神鬼莫測。

我正考慮著要不要接過她手上的茶葉盒,她就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身,沖著站在沙發邊上沉默的陸燒說︰「哦對,還是說你想喝咖啡呢,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