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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代1.0折紙時代 第十五章 (2)

作者︰郭敬明類別︰青春校園小說

在一個下起雨的黃昏,我送了一些水果去崇光那邊之後,回到家里.

客廳里,顧源和顧里兩個人挨坐著,彼此沒有說話.房間里一片寂靜,我看見顧源臉上的神色,有點被嚇到了.在幾個月前,顧里的生日會上,我看見過相似的神色.

我有點不知所措地走到他們面前坐下來,鼓起所有的勇氣,裝作幽默的樣子,調侃地問:"誰快死了?"

顧源抬起頭看著我,沒有說話.那一瞬間,我的心跳像是停止了一樣,我有一種直覺,我說中了。

在我臉色一片蒼白的時候,顧源輕輕地對我說:"簡溪要走了,離開上海,今天晚上的飛機."

不知道為什麼.听見這個消息,我整個人卻突然放松了下來,甚至有一種想要喝酒的輕松感.

我聳了聳肩膀,笑了笑,說:"你看,差不多啊,無論是死了,還是離開上海,都是可以形容為'他要走了'的一件事情."

顧里`顧源還有我,我們三個坐在光線越來越暗的客廳里.

後來還是顧里忍不住了,起身把燈打開.

顧源對我說:"林蕭,我知道簡溪一直都是愛你的.我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鬼東西.我只知道,他肯定愛你.這麼多年,我和他從小一起親密地長大,我了解他就像你了解顧里一樣."他的面容看起來有些激動,我知道他是一個幾乎不會激動的人.我唯一知道他哭過的場合,就是顧里第一次和他分手.

"我覺得其他的都是狗屁,和誰上床,和誰接吻,這些完全不重要.愛一個人,是想要和他一輩子,漫長的時間里,陪伴他,溫暖他,和他一起消耗掉巨大的人生。就像顧里一樣,無論她身上發生什麼事情,我還是愛她,盡管她也與那個狗都不如的人糾纏不清."

我看見顧里動了動,想要和他爭論.但是她看了看我臉上沉痛的表情,忍住了,沒有說話.她站起來,給了顧源一個暗示的眼神,然後他們兩個就走進房間里去了.

我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客廳里流眼淚,雖然沒有哭出聲,但是中途差點被滲透到鼻腔里的眼淚給活活嗆死.

我發現這麼多日子過去了,我還是騙不過自己.

我拿著顧源寫給我的航班時間和航站樓信息,坐在出租車上朝虹橋機場趕。

黃昏連綿的雨,密密麻麻的交織成一張寒冷刺骨的網。他裹住整個上海,把上海托進黑暗而寒冷的洞穴里。

我知道,這是上海永遠都讓人膩煩的冬天。陰冷的,潮濕的,上海冬季。

虹橋機場到處都是人,密密麻麻的擁擠在一起。廣播里冷冰冰的女聲在播報著各個航班起飛或誤點的信息,無數條長隊排在換登機牌的窗口。

我在人群里,艱難地一個一個擠過去,目光尋找著記憶中的那個簡溪,干干淨淨、個子高高的簡溪。他的頭發也許留長了,或者剛剛剪短了劉海。他也許帶著那個黑色的旅行箱子,上面有一條醒目的紅色絲帶。

當我終于越過無人的頭頂和肩膀縫隙,看見前面靜靜站著看電子牌的簡溪的時候,我得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他的側臉在即長白色的燈光下,顯得又清瘦,又孱弱,像是輕輕地捧著也會碎。

我揮舞著手,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

簡溪听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有點不可置信地回過頭,在尋找了一會兒之後,目光輕輕的落下來。他笑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他顯得特別孤獨,他的笑容襯托的他更加孤獨。也許是因為他充滿笑意的眼楮里,同時也充滿了淚水。

他看著跌跌撞撞朝自己跑來的林泉,張開了雙臂。

林泉用力地抱緊簡溪,把臉埋進他寬闊的胸膛,滾燙的眼淚全部流進他深藍色的毛衣里。她一邊哭泣,一邊低著頭說︰「我和你一起去。"

那就是了。

我漫長戀愛歲月的最終結局。

我穿著簡溪送我的球鞋,穿著他喜歡的小羊皮外套,站在機場的安檢口,看著他牽著林泉,一步一步的離開我的世界。

一個高大一個小巧的背影,他們依偎在一起,就像我們曾經依偎的樣子一樣。

簡溪提著巨大的旅行包,也提著林泉的白色背包。他伸過手,攬過臨泉的肩頭。

一步,一步,走向他們共同擁有的世界。

我看著機場安檢的人在他們身上來回檢查了幾下,就放他們過去了。

然後他們的背影,就消失在來回擁擠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藍色紅色電子數字牌的後面。

我在廁所洗了把臉,掏出包里簡溪的手帕擦干淨臉上的淚水,然後把手帕丟進了廁所的垃圾桶。

走出航站樓的時候,我看見了站在門口等我的崇光。

他穿著他喜歡的neilbarrett淺灰色的及膝長風衣,軟軟的羊毛絨混合織物,永遠都可以給人的皮膚非常非常柔軟和細膩的觸感。他戴著一頂毛茸茸的毛線帽子,稍微遮掩一下他的偶像身份,但他並沒有戴墨鏡,所以我可以看見他的眼楮,像兩面深沉的湖泊,盛滿了溫柔,和一些難以察覺的悲痛。

風吹過他的眼楮,讓他的眼眶變得發紅。

他朝我伸出手,站在原地等我。

我走過去抱住他的腰,把臉靠近他的胸膛。

他身上的香味溫暖又和煦,但也帶著一點點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我想到這里又紅了眼眶。我本來以為經過了剛剛躲在廁所隔間里面的大肆哭號、差點引來機場保安之後,我的眼淚已經流完了,但是現在,我在他如同太陽般暖煦的羊絨風衣里,再一嗡嗡嗡地哭起來。

他輕輕地抬起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拍著,像當初在醫院里,在白被單上和著音樂拍打的樣子。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陪著我站在人潮洶涌的航站樓門口。

我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了暮色里的上海。無數人來到這里,無數人離開這里。這個見鬼的城市,這個永恆的城市。我看見周圍年輕的女孩子對崇光投過來疑惑而稍許激動的眼神,也看見夜空中不斷沖上天空的飛機閃燈。

在轟隆隆的飛機轟鳴里,我發現崇光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頑劣的少年了。他安靜、沉默,像所有那些成熟的男人一樣,年輕的臉龐上甚至有些滄桑,眼角裝點著兩個被風雪輕輕吹亮的冬日清晨。

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像小聲哼歌一樣,說︰「沒事,我陪你啊。"

我心里的惡毒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消散,于是我說︰「是啊,陪的了一年半年,然後我還得送你。"

他沒有說話,安靜的站在機場周圍上演的巨大的悲歡離合里,風吹不進他的羊絨風衣,他的眼楮藏在我身後,藏在羊毛帽子和濃密的頭發下面。我溫暖得像要睡過去一樣。

我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只是我打開門的時候,看見坐在客廳里等我的顧里、Neil和唐宛如。他們望著我的眼神,讓我感覺自己三分鐘之後就要死了。

我平靜而緩慢地月兌下自己的圍巾、大衣,放下自己的包,解散扎起來的頭發。整個過程里,我都沒有說話,他們也不知道說什麼。

我慢慢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顧里說︰「……你餓的話,廚房里有我帶回來的……"

我停也沒停地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然後打開我房間的門,拉起窗簾,把暖氣開到最高,然後上衣、褲子都沒月兌,就倒進了厚厚的被子里。

像是迎面被睡眠突然猛烈一擊,我在兩秒鐘里,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崇光坐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里。

主治醫生望著他年輕的臉,好像有些覺得可惜,問他︰「你真的改變主意要進行手術了?之前只有50%成功率的時候,你不想做。而現在病情比以前要糟糕,手術成功的幾率大概只有15%,你還是想要做麼?"

崇光的臉籠罩在台燈金色的光芒里,散發著軟軟的夢境一樣的柔光,他點頭,說︰「我想活下去。"

從來沒有過的漫長的窒息的夢。

卻是溫暖的,滾燙的,像是冬天裹在被子里圍坐在壁爐邊的早晨那麼暖烘烘的夢。

夢里顧里好像幫我端了一杯紅茶過來,她親切的坐在床邊上,模模我的額頭,然後又幫我掖了掖被子,然後憂傷的看著我說︰「你知道麼,你現在看起來就像漫畫里的那些人物一樣——臉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網點,你的毛孔也太大了吧?"

夢里唐宛如也在,她非要死命擠到我的被子里來,被兩只黃鼠狼托進了廚房,不知道是不是丟進了沸騰的大鍋里,我恍惚記得做夢之前顧里有問我餓不餓來著。

夢里南湘睡在我對面的床上,她的床又大又漂亮,是深檀木色的古典歐洲床,我記得曾經在法國文藝史的圖冊上看見過。還有又高又軟的枕頭,和暖洋洋的羊毛被毯。她在翻一本畫冊,和以前一樣,懶洋洋的,特別好看。

夢里到處都是一片舒服的暖金色,像是女乃精放得過多的咖啡,甜甜的烘培味道。夢里我昏睡著,枕頭邊上是靠著床頭看書的簡溪。他好像是在幫我念一個故事,又好像只是自己在看書,他戴著老花眼鏡,我從來沒有看過他戴老花眼鏡的樣子,有點像童話故事里的白胡子老先生。我記得自己在夢里呵呵地笑著,然後被他伸手抱進他的腿上,暖烘烘的感覺。

夢里我好像是醒了,然後簡溪合上問我要不要吃飯。我點點頭,剛要起來,看見窗戶外面在下雨,崇光站在雨里看著我,他的頭發上、臉上、黑色的西裝上,都是濕淋淋的雨水。一縷黃色的燈光籠罩著他和他頭頂上連綿的冬日寒雨。他隔著玻璃窗和我說話,我卻什麼都听不見。簡溪在我身邊摟著我,看著我著急起來。崇光在雨里看起來特別悲傷,但臉上又好像是興奮的表情,他最後開心地沖我揮了揮手,看口型好像是說「那我走啦"。我著急地從枕頭下面模出手機來打給他,結果電話「嘟嘟嘟"的聲音一直持續著,他都沒有接听。

窗外是一模一樣的雨水,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金色的雨里。

當我睜開眼楮的時候,顧里坐在我面前。她在燈光下看起來漂亮極了,比南湘還要漂亮。

我掙扎著像被人打過一樣的痛的身體坐起來,問她︰「幾點了,天亮了麼?"

顧里搖搖頭︰「還沒,不過這是第二個天亮了。你睡了快四十個小時了。"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顧里把手伸出來遞給我說︰「宮洺一直打你的電話……你回一個電話給他吧。"

她和我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我的眼楮。我看著她伸出來的手,不想去拿手機。手機上的那個綠色信號燈一直跳動著,提醒我有未接電話。

我說過,我討厭上海的冬天。

像是永遠都穿著濕淋淋的衣服站在冰冷的寒風里。灰白色的氣息,淡寡的天空,連鴿子都不會飛,智慧躲著濕漉漉的屋檐下面,把脖子縮進翅膀里。

城市里到處都是穿著高級皮草的人,她們像一只有一只動物一樣,捂著鼻子愁眉苦臉地路過那些乞丐,路過廉價的路邊攤。

深夜里所有人都消失了,躲回他們充滿暖氣和地熱的高級別墅,或者躲進廉價的薄被子。他們孤獨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上海,和這片天空下灰蒙蒙的歲月。只剩下裹著厚厚塑料大衣的環衛工人,用他們凍得通紅的手,在深夜里掃著大街上腐爛的落葉。

外灘沐浴在寒冷的淤血里,黃金般的光線病怏怏地照著旁邊的江水,江面上漂浮著死魚的尸體,沒有飛鳥啄食它們。

整個上海像是滿天緩慢漂浮著微笑的攝魂怪,雨水就是他們的親吻,他們祝福每個冬天里的人,新年快樂。

我坐在出租車里,穿過了這一切,像看著一個悲觀主義者設計的櫥窗。

到達醫院的時候,我看見了手術室外坐著的宮洺和kitty。

我朝他們走過去。

宮洺听見聲音後轉過頭,他看見了我。

我從來沒看過他臉上這種恐怖表情,像是電影里邪惡的巫術師,狹長的眼,白色的牙齒,裹在連身的黑色長袍里。

我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目光里陰毒像月光下的海浪翻涌不息,潮汐聲音是他巨大沉重的呼吸。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用一種比窗外冬天還要寒冷的語氣對我說︰

「你里崇光遠一點,越遠越好。"

「他是我的"

「你有多遠滾多遠"

然後他把我的臉,重重地朝旁邊的椅子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