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璇音一心沉浸在自己此時模樣糟不糟的思緒中,沒察覺到一雙幽邃的黑眸緊鎖著她。
齊千宇悄然握緊放在腿上的大掌,看似漠然的神情下,心潮正劇烈涌動。
自從夏瑋明破產,無力挽救頹勢之後,听說他賣掉手邊許多的不動產,搬到東部的渡假別墅,鮮少再現身台北。
一年前當他查出她在宜蘭開了間餐館,他驚訝得徹夜難眠,還在天方破曉時便驅車前往宜蘭,直到坐在車內,親眼看見打扮素淨利落的她準備開店,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
「欸,你想吃什麼?」見齊千宇心不在焉,朱心穎拉拉他平擱在桌沿的另一只手臂。
齊千宇這才緩緩收回視線,口吻淡淡地回道︰「隨便。」
「明明是你帶我來這里的,還隨便咧。」朱心穎努努小嘴,不情不願的拿起原子筆,痛快的勾選起來。
夏璇音依然坐在櫃台里,專注凝神的算著帳……好吧,其實她的眼楮盯著自己寫下的那堆數字,心神卻早已經飄到另一頭。
今天是周五,現在又是下午三點多,小陛里只有齊千宇和女友兩個客人,筱喬忙著端菜,她一個人坐在櫃台里有些心慌。
她偶爾會假裝抬頭望向窗外,或是朝著通往後頭廚房的方向看去,其實目光都是轉向……那個男人身上。
他而無表情的夾菜吃飯,進食的舉止一如記憶中那樣優雅,幾縷碎發散落在眼際……換作是以前,她會毫不猶豫的替他拂開。
夏璇音垂下美眸,望著自己握住筆桿的右手,悵然地牽起一抹淡笑。
「璇音。」一個高大黝黑的男人走進櫻花小陛,對著櫃台後的夏璇音燦爛微笑。
「豪哥,你吃過飯了嗎?」夏璇音微笑站起身,態度十分熟稔。
齊千宇停下筷子,目光森冷的直視著門口的男人。他的穿著隨便,毫無品味可言,剪了個小平頭,體格壯碩高大,黝黑的膚色看得出來是經常曝曬在陽光底下。
看著那男人眼神熱切的盯著她,臉上清楚流露出愛慕,齊千宇目光一凜,薄唇緊緊抿起,暴躁的情緒在體內竄動。
「我剛剛才忙完,還沒空吃飯。」齊千宇听見那男人這樣說。
然後又听見同樣笑得很燦爛的夏璇音對那男人說︰「啊,你前幾天不是說想吃揚州炒飯?我現在剛好沒事做,你不趕時間的話,我炒給你吃。」
「哇,徐先生好有口福喔,我來這邊打工大半年了,也才吃過一次夏姊炒的飯。」沒事就愛湊熱鬧的筱喬,故意在一旁用曖昧的語調高呼。
握住筷子的手猛地收緊,齊千宇微瞇雙眸,俊臉布上一層寒霜。
征信社的人沒告訴他……她已經有了別人。那個男人有什麼好?長得土氣,穿著土氣,笑得很俗氣,根本配不上她!
眸心燃起兩簇憤怒的火焰,齊千宇突然將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擲,語氣冰冷的說︰「這菜里有頭發。」
「哪里?在哪里?你眼力也太好了吧?我怎麼沒看見?」吃得胃口大開的朱心穎瞪大眼,猛瞅著桌上每一道菜。
夏璇音收起笑容,極力壓下心中的忐忑,換上嚴謹認真的神情走近齊千宇那一桌,態度非常客氣的問︰「先生,請問你說菜里有頭發是哪一盤?」
齊千宇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久久沒說話,胸口盤旋著妒怒的火焰。
「先生?」夏璇音努力撐起笑顏,一顆冷寂已久的芳心,在他炯然的凝視下,頻率失控的狂跳不止,就連膝蓋都微微發著抖。
「還要繼續假裝不認識嗎?兩年沒踫面,妳也學會怎麼演戲了?」齊千宇冷笑一聲,不留情的戳破了她努力的喬裝。
她想要雲淡風輕的假裝兩人不相識,他偏不讓她如願!
夏璇音分放在身子兩側的小手悄悄握緊,笑容淡了一些,口吻卻一樣客氣生疏︰「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
濃濃的妒意涌入胸口,齊千宇眼神越發冷冽。「是嗎?妳有這麼善解人意嗎?說穿了,妳只是不想讓男友知道我們的關系吧?」
男、男友?!夏璇音聞言,微微睜大美眸,一臉很不可思議的模樣。
看著她怔忡瞠眸的可愛模樣,齊千宇心髒狠狠抽緊,這兩年對他而言,幾乎是一段空白的歲月。
以為只要清空自己,就能舍下對她的愛意,他將兩人的合照全都扔掉,只留下唯一一張她佇立在櫻花樹下,仰起燦爛笑顏迎接漫天粉紅花雨的照片——那是他在結婚那一年,無意間拍下的照片。
現在想來,所謂的無意,又是另一個自欺欺人的謊言。其實,每當他手中握著相機,總會下意識捕捉她的身影。
夏璇音愣了半晌才會意過來,齊千宇應該是誤會她和徐崇豪的關系……也好,以免他會擔心她可能再回頭糾纏他。
夏璇音點點頭,微笑承認。「是啊,要是他誤會就糟糕了。你應該也不想讓你女朋友誤會吧?」她覷了一眼神情困惑的朱心穎,心微微剌痛著。
女朋友?齊千宇看也不看身旁的朱心穎,兀自冷笑。「妳以為每個人都像妳一樣,這麼耐不住寂寞嗎?」
夏璇音因為他語氣中濃濃的酸味而怔愣,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他怎麼可能會為了她吃醋?應該是又想找機會羞辱她吧?
都已經過了兩年,他還是一樣……這麼厭惡她嗎?也對,面對一個不愛的女人,還得天天演出濃情密意的假象,他肯定厭惡到了極點。
經過兩年的自我療愈,她總算可以平靜坦然的面對齊千宇不愛她的事實,而且還有心情自我解嘲。
「嗯,可能是我太害怕寂寞吧。」夏璇音態度輕松的面對,口氣笑笑的。
齊千宇眼神一凜,臉上烏雲密布。該死!她竟然承認了?!就因為一時耐不住寂寞,所以就跟那麼土氣的男人在一起!
「……呃,能不能借問一下,你們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系?」朱心穎舉高左手發問,納悶的來回瞅著兩人。
被晾在一旁的徐崇豪和筱喬也一樣錯愕,豎長了耳朵等他們其中一位開口解釋。
齊千宇眸光忽地一轉,嘴角挑開一抹笑,直直望著徐崇豪說︰「她是我太太。」
「太、太太?!」筱喬驚呼。「夏姊,妳不是離婚了嗎?」
夏璇音尷尬的苦笑。「就某個方面來說,確實是跟離婚沒兩樣,只是還沒正式簽字。」
齊千宇怒氣勃發的瞪著她,原來她對外宣稱兩人已經離婚,難怪那個男人敢這樣光明正大的追求她。她就這麼擔心身價下跌,連婚都還沒離,就急著昭告天下自己已經恢復單身?
夏璇音覺得眼前這一切真是太混亂了,她甚至弄不明白,為什麼齊千宇想讓大家誤會他們兩人的關系?她想,結束這場亂局最好的方式,就是快點設法讓齊千宇和他的女友離開櫻花小陛。
好不容易平靜了兩年,她不希望因為這偶然相遇的烏龍插曲又亂了心思。
她已經從那場美夢走回現實,不會讓自己再陷進去。沈浸在只有一個人編織的美夢里,太可笑也太悲哀,有過一次就夠了。
打從離開台北的那一刻起,她便已決定,要將對他的愛藏在心底,一個人默默品味。其余的,就讓它回歸平靜,誰也不欠誰,各自過著彼此該過的日子,這樣就好。
壓下心中的悲哀,夏璇音正色道︰「齊先生,抱歉,菜里有頭發這件事我們下次會改進,今天這頓飯就當我們店里請客。」恐怕連傻子都听得出她希望他快點離開。
齊千宇突然惡狠狠地瞪著她,她有些懼怕的瑟縮了下,柔女敕的唇瓣微微開啟,為之語塞。
「妳剛才喊我什麼?」怔忡之際,又听見他口氣很沖的厲聲質問。
「……」不能喊齊先生嗎?那不然要喊什麼?齊總裁?她一臉迷惑又困擾的擰起秀眉。
好吧,大概先生這個稱呼太不夠尊重了,思緒疾速一轉,夏璇音很隨和的立刻改口︰「齊總裁,不然我再送你幾張我們店里的餐券……你可以送給你女朋友用。」
語音方落,齊千宇刷地一聲站直了高大身軀,她的手腕猝然被緊緊圈住,所有人錯愕傻眼,現場一片死寂無聲。
「齊……」後面那句總裁還沒月兌口,她已經先被他陰冷的一瞪震懾住。
下一刻,齊千宇竟然不發一語的拉著她走出櫻花小陛,在場的旁人在他眼中似乎根本不存在。
夏璇音幾乎是整個人呆掉的狀態,傻傻地任他拉著走,他對這一帶似乎並不陌生,熟門熟路的拉緊她的手腕,走進了附近一座小型的親子公園。
他停下了腳步,卻沒放開圈在她腕上的手,她必須非常、非常的努力,才能將心中不理智的雀躍壓下來。
不能再有任何期待,因為他是真的不愛她。不管他做了什麼,她都不能自作多情,這樣對彼此都好。
先前她的糾纏傷了自己,也令他厭惡心煩,她不會再重蹈覆轍。
夏璇音喘順了氣,嬌美如昔的臉蛋很平靜,瑩瑩美眸也是波瀾不興,用著合宜而充滿距離感的目光望著他。
齊千宇被那樣的目光刺痛了胸口,忽然覺得這兩年來自以為的海闊天空,只是粉飾他已心死的可笑謊言。
明明是他用最殘忍的方式逼她死心,可是到頭來心死得最徹底的人……竟然是他。
這一年來,他小心翼翼的隱身在暗處,用著可笑的方式關心她,看她為了生活每天在櫻花小陛忙進忙出,看她端菜收拾碗盤,好幾次心疼得想沖進店里將她拉走,卻只能咬牙忍下。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明明愛她,可當真正見到面了,礙于過去,礙于自尊,礙于心中的那些恨,他還是無法當著她的面,將對她的感情表現出來。
「齊……千宇。」不曉得到底該喊他什麼才妥當,她干脆直呼名字,原以為他又會不悅的瞪人,出乎意料的,陰沉的臉色反而好多了。
兩年不見,他的個性似乎更難捉模了……不,她真是傻了,她從來沒真正捉模過他真實的性子。
「你是想跟我談離婚的事嗎?」她忐忑不安的問。
拜托,千萬不要,不要是來跟她談離婚的事,別這麼殘忍,連她最後一絲希望都奪走。
「夏璇音,妳是什麼意思?」他驟然捏緊了她的手腕,卻赫然發覺她本就縴巧的手腕,比起以前又更瘦了一圈。
憤惱的黑眸仔細端詳起那張秀麗小臉,她的模樣依然嬌柔甜美,眉宇間卻少了從前那種天真的倔氣,添了一抹隨遇而安的淡然。
如此貼近的距離看來,更清楚的感覺到她變瘦了,雖然不顯憔悴,但是縴細的身形變得更單薄。不過即使她穿著毫無特色的樸素衣物,依然掩不去一身高雅的氣質。
「什麼……什麼意思?」她困惑的仰著小臉,卻窘然發現這個動作像是在跟他索吻,又倉皇的低下頭,用發心面對他。
「妳到底在這里做什麼?」他氣急敗壞的問。
「我在這里……開店啊。」她傻傻的回答。
廢話!他又不是瞎了,暗中關切她一年多,他當然曉得她在這里開餐館。
「笨蛋!我有眼楮當然看得出來,我是問妳……」他是想問她,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為什麼不回去找她父親?這些疑問已經壓在他心頭一年多,卻始終沒有機會問出。
但,問了又如何?又能怎麼樣?他讓她父親破產,又將她逼走,如今她選擇依靠別的男人,他又有什麼資格過問?
矛盾的情緒在心底糾結,齊千宇瞇起雙眸,神情復雜的凝視著她。
夏璇音被他盯得心慌意亂,下意識想掙月兌他的桎梏,卻在抽回手腕的那一剎那,又被他一把握住,並且用力往他懷里扯去。
「呀!」以為自己要跌倒了,她驚呼一聲,卻倒進一副熟悉的厚實胸膛。
她惶恐的想退開身子,腰身卻被一雙強壯的臂膀圈緊,臉一仰,便被他狠狠封住軟女敕的唇瓣。
瀅潤的水眸傻傻瞪大,她望入他幽黑的眸心,在里頭瞧見了燎亮的火焰,以及不知名的復雜情緒……
他、他怎麼會……怎麼會……他是不是被天氣熱昏頭了?還是……還是又想用這種方式羞辱她?
一個又一個的疑惑涌上心頭,她卻痛苦的發現到,就算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她依然無法抗拒他……
他這是在干什麼?對她用強?她會怎麼想他?以為他又是來傷害她的?
一連串自責的反問劈進腦海,齊千宇像是失魂的人猛然回過神,倉促的推開她,瞪著她被吻得紅腫如莓的唇瓣,表情像是惱怒又像是懊侮,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驀然轉身大踏步離去。
她呆在原地好半晌,顫抖的手指撫上唇瓣,然後揚起一絲苦笑。別想太多了,這可能只是他慣用的,羞辱她或者傷害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