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燈光下,流泄著慵懶的爵士琴音,女歌手坐在華麗有格調的舞台上,用字正腔圓的英文,詮釋起一首首經典的爵士樂。
施佑霖走進包廂內,看見齊千宇靠坐在沙發邊,領帶扯松了,鈕扣開了數顆,漿挺的櫬衫皺得像咸菜干。
沒發現他的到來,那個雙眼迷離、沈浸在自我思緒中的男人,仍然有一下沒一下地端起手中的酒杯,送到嘴邊啜飲。
「一個女人就能把你搞得像個廢物,齊千宇,你的能耐就這樣嗎?」施佑霖在圓桌對面的小沙發落坐,拿起桌上那瓶快見底的威士忌,嘲諷的瞟上兩眼。
齊千宇睞向臉上掛著譏笑的施佑霖,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他,只是揚起苦澀的淺笑。
施佑霖收起笑意,凝重的望著他。「你不是認真的吧?難道你真的可以忘記那些仇恨,再回去跟夏璇音當夫妻?」
「不,我做不到。」長眸低垂,齊千宇沙啞的說。
「所以你想怎麼樣?繼續用你的折磨論,光明正大的把她留在身邊,每天沈浸在自欺欺人的游戲中?」
閉起灼燙的眼,齊千宇抿緊薄唇,默然不語。
他沒想過會這麼難。
當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看見她痛苦落淚,他的心便無可自抑的充滿了懊悔。心里有道聲音,總會在關鍵時刻冒出來,要他停止繼續傷害她,可他總是故意忽略那道聲音,非得傷到她痛,而他比她更痛才肯罷休。
他痛恨這樣的自己卻又停不了手。這矛盾的情緒,令他每每在失控之時變得更殘忍,更粗暴。
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怕,居然可以這樣傷害一個女人,讓她痛到絕望,痛到眼中再無一絲光亮……偏偏她還是不肯走,不肯放棄他。連他都快恨起自己了,她對他卻依然執迷。
到底,在她心中他有多好?讓她怎樣也不肯清醒……
「到此為止吧。」施佑霖一臉平靜的說。「你對夏璇音不全然只有恨,但也不全然只有愛,矛盾是一種會摧毀人的病,使你變得反復不定,到最後只會把你搞瘋。」
「你說的我都明白。」齊千宇面色沈痛地睜開眼。
「既然明白,為什麼不能做個了斷?你越是拖延,越是舍不得。你想折磨她,到頭來卻只是折磨了自己。」
是啊,他到底想折磨誰?根本是把自己困在籠子里,自己折磨自己。明明下定決心要傷害她,羞辱她,可是每到緊要關頭就不由自主的縮手,甚至興起內疚自責的念頭。
太可笑了……他的自欺欺人太可笑。
他以為自己可以對她無動于衷,卻在每回見到她受傷時露出的脆弱眼神,心也跟著痛。到頭來受傷最重的人,反而是他。
那天清晨,看著一棵棵的櫻花樹倒下,翻騰在他腦海的,是她曾經佇立在櫻花雨中的美麗身影。
她隨時隨刻對他漾開的甜笑,充滿依賴與戀慕的眼神,彷佛全世界只看得見他一人存在的彎彎美眸……
齊千宇又閉起雙眼,呼吸紊亂的伸手輕扶額側,努力平息翻騰的心海。
「如何,想清楚了嗎?」施佑霖靜靜望著他半晌,不改嘲弄的口吻問道。
「我需要你的幫助。」再次睜開眼時,齊千宇恢復了先前的漠然無緒。
「什麼幫助?」施佑霖嘴角挑得更高,總該不會是要由他出面去趕人?
「幫我找個女人。」
「女人?」
齊千宇端起酒杯,垂下冷輝湛然的長眸,聲嗓再平靜不過的補充︰「夠美,夠野,夠浪的女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其實,他一直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真正切斷她的依戀,只是他始終沒有選擇那樣做。這個方法簡單卻絕對有效,縱然十分俗濫,但只要她深愛著他,就一定無法忍受他擁抱另一個女人——那才是對她的愛最狠、最絕的羞辱。
听見樓下傳來女人嬌脆的笑聲,吃了感冒藥而昏昏沉沉的夏璇音翻起身下了床,順手拿了條披肩將自己包住,腳步虛浮的扶著牆面步下樓梯。
還沒踏進客廳,曖昧的調情聲已先蕩入她的耳里。
「千宇,你好討厭……不要咬那里……會癢,呵呵。」女人的嗓子嬌嗲媚人,時而輕哼,時而喘息,十分享受似的不停呵笑。
夏璇音一手緊揪著胸口,雙腿不住發抖的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凌遲。
客廳里,齊千宇和一個容貌嬌艷的女人衣衫凌亂的坐在沙發上,熱情地擁抱親吻彼此。
齊千宇吮吻著那女人的下巴,大掌在她縴細的腰間來回撫模,女人的雙手緊攀住他厚實寬大的背,媚眼如絲的望著他,眼神充滿肉欲的崇拜。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因為激動和憤怒,夏璇音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是深沈的痛楚。
「討厭,這里怎麼會有別的女人?」嬌艷女人毫不害臊的瞟了夏璇音兩眼,雙手勾上了齊千宇的後頸,噘起紅唇嬌嗔抗議。
齊千宇淡淡揚眸,毫無感情的睞向夏璇音。「只是個趕也趕不走的花痴罷了,別理她。」
「哎呀,她這樣氣呼呼的瞪著我們,好破壞情調哪。」女人抱緊了齊千宇,豐潤的紅唇含住他的耳垂,挑釁意味濃厚的瞟向夏璇音。
「那就進房間吧。」齊千宇吻上女人的頸側,愉悅的揚開笑容,充滿的熾熱眼神性感迷人。
震驚而惶然的看著這婬浪的一幕,夏璇音深深咬住下唇,直到蒼白的唇瓣泛開血絲,嘗到了血的腥甜。
「齊千宇,你不能這樣對我……」她兩眼空洞的望著他,看他旁若無人地親吻那女人,一臉沈浸享受的撫模那女人。
「千宇,她在跟你說話。」女人媚眼半睜的輕推齊千宇一下,豐滿的已經半露在領口外,她也無意遮掩,反而刻意挺起上身引誘他的目光。
齊千宇不耐煩地撇過臉,神情厭惡的回視夏璇音。「妳說夠了沒有?沒看見我在忙嗎?有多遠就滾多遠,少來煩我。」
夏璇音像瘋了似的撲上前,用力扯開齊千宇抱住那女人的雙臂,就算滾燙的淚水模糊了視線,腦袋昏昏沉沉,依然無法阻止她去拉回屬于自己的男人。
「你是我的丈夫!你不可以跟別的女人亂來!」重感冒尚未痊愈,她的嗓音因為尖叫幾乎啞透了。
齊千宇使勁甩掉她的手,冷笑道︰「所以呢?妳要告我通奸嗎?請便,我沒意見。」
好殘忍……好殘酷……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怎麼可以!
夏璇音的心碎了,徹徹底底的碎了。
他可以羞辱她,可以用言語傷害她,可以毫無感情的跟她上床,可以把滿院子象征兩人愛情的櫻花樹全砍光,但是他不能在她面前跟別的女人親熱!
因為,這個舉動代表著……他是真的不愛她,連一點點也沒有。
如果他心里有她,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點點,他都不可能這樣做。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親吻擁抱另一個女人……沒有一個男人做得出來。
這段時間一直支撐她堅強下去的,是她深信著他心中始終有她。即便這麼多年他隱藏真實的自己,戴上溫柔的假面具欺誘她,但是她不相信他可以做到無動于衷。
無論真實的成分有多少,她始終認為他是愛她的……可現在看來,全是她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罷了。
「你真的……真的從來都沒愛過我?」即便到了心死的這一刻,她依然執拗的想知道他的答案。
哪怕她明知道他給的答案,絕對不會是她要的。哪怕她明知道他會借由這個答案,凌遲她傷痕累累的心。
或許她是自虐的,非得要傷到皮開肉綻,心痛得快死去的地步,才肯真正認清事實,從自我編造的美夢中徹底清醒。
齊千宇直勾勾的凝視著她,冷冷一笑。「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愛妳,一點也不愛。」
「真的……連一點點也不愛?」話一問出口,連她都覺得自己很悲哀。
「要我重復多少次,妳才听得懂?我不愛妳,就連一點點也不愛。」齊千宇眼神冷絕的說,俊美的而龐上只有傷人的獰笑。
夏璇音呼吸一窒,單薄的身子微微震顫,無盡的酸楚涌上眼底,她閉緊眼眸,卻阻止不了傷心的淚水流下。
「千宇,我看我還是先離開好了,你跟你的……老婆?」女人又嬌又媚的斜睨了僵立的夏璇音一眼,姿態誘人地貼在齊千宇的背上。「你們兩個人還是先把話說清楚,我不打擾了。」
齊千宇俊臉一撇,冷峻殘酷的神情立時消失,甚至對那女人揚起性感迷人的笑。「別理她,她就是犯賤,不管我怎麼趕都不肯走。」
「可是……啊!」妖嬈的身軀忽被強壯的手臂打橫抱起,女人嬌呼一聲,伸出雙手勾住齊千宇的頸子。
齊千宇抱起女人走向樓梯,經過夏璇音身旁時,含笑的長眸不避諱地直瞅著她。「我現在要帶女人進我們的主臥室,妳有意見嗎?」
夏璇音睜開紅透的淚眸,目光空洞的直視前方,木然的搖搖頭。
咬牙壓下心被撕裂的痛楚,齊千宇揚起滿意的笑容,抱緊了懷中的女人走上二樓。
兩人曖昧的調情聲,在行進間仍會飄進她耳里,夏璇音整個人像是麻痹了似的,發抖的縴手攏緊了身上的披肩,遲遲沒有任何動作。
她深愛的男人,她的丈夫,正和另一個女人在他們擁有甜蜜回憶的那張床上……
最絕望的淚水不是涌出眼眶,而是涌入心底,把希望的火苗都熄滅了。
就算他說上一千次、一萬次的「我不愛妳」,也比不上當著她的面背叛她來得殘忍。
他是真的……真的不愛她。
也許是因為她從來沒恨過人,所以不曉得仇恨的力量有多可怕,所以低估了仇恨,也低估了他想報復的決心。
也許……她真的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他,根本不認識真正的他。
如果他只是將對她父親的恨轉嫁到她身上,因此想折磨她,看她痛苦難受,這一刻他終于成功了。
她的心,已經碎得萬萬片,再也拼不完整。
揚起視線模糊的雙眼,夏璇音站在原地環顧四周,將曾經帶給她幸福感的這個家,每一景每一物,每一分甜蜜,每一分快樂,都烙印在心底。
她走向玄關,不忘貼心的關掉客廳的燈,將門廊上的復古掛燈點亮。記得當初他曾對她說,會設計這盞燈,是方便她往後為他等門。
那時的他笑得多溫柔,深邃幽黑的眼眸中倒映著她的笑靨,她傻傻的以為,可以就這樣幸福一輩子,跟他攜手走到老。
原來一切都只是一場夢。一場包覆在丑陋仇恨中的可笑美夢。
走過一片光禿的院子,夏璇音停下腳步,笑著流淚地瞅了一眼,然後持續往前走,再也不回頭。
二樓陽台上,齊千宇面無表情的目送那抹嬌小身影離去,胸口傳來一陣陣撕裂的痛。
他成功了,不是嗎?
將夏瑋明最心愛的寶貝傷得徹底,把她的心,她的愛,狠狠的踩成碎片,不屑一顧,也成功逼走了死纏爛打的她。
他應該高興,不是嗎?
伸手撫上嘴角,他發現自己連一絲笑意也沒有。
閉緊了灼燙的眼,他轉過身,走出陽台,不許自己再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你明明愛著她,何必還要請人來演這場戲?」嬌媚的女人斜倚在房間門口,一臉質疑的望著他。
「妳的工作已經結束了,請離開。」齊千宇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與她錯身而過,順手還將主臥房的門關上。
這個小動作卻引來女人的低笑,齊千宇不禁皺眉冷睞。
「妳笑什麼?」
「你似乎很擔心我會隨便闖進你和你老婆的私人空間?假使你真的想逼她走,又何必擔心別人登堂入室?」
齊千宇聞言一震,凜眸冷道︰「夠了,請妳馬上離開。」
女人笑了笑,聳聳肩,轉身下樓。
齊千宇站在走廊上,一剎那竟有些頹然無力,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空間,如今冰冷空蕩,只剩下他一人。
千宇。
他撇眸,彷佛听見那熟悉的撒嬌嗓音,不禁又打開房門,走進每一處都充滿甜蜜記憶的主臥室。
走到她的床位那一側,他緩緩坐下,將臉埋入大掌里,眼底涌出一股灼熱的液體。
才曉得,原來傷她最深的他,才是最痛的那一人。
原來,一直要到她心碎離去,把彼此都傷到遍體鱗傷,他才會從蒙蔽了自我的仇恨中徹底醒悟——
他,一直愛著她。
這些日子來,他早已分不清,這段充斥著無數謊言的婚姻,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傷害她的同時,他也在傷害自己,看她痛,看她哭,他的心也被狠狠撕裂。
可是恨太深,讓他無法面對自己真正的感情……
他真的,就這樣徹底失去她了。
他的心,似乎也隨著她的離開,一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