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真是苛待下人呀。丫鬟們忙碌了一整天,晚上還得擠在大通鋪上睡覺,荊小田縮手縮腳的,悄悄地下了床。
她干了三天廚房丫鬟,提飯桶,搬菜盆,骨頭都快散了,為的就是從各房各院過來吃飯或端膳的丫鬟僕役口中听到些什麼。
余總管的安排還真管用。大家平常在主子跟前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一來到廚房,便天南地北扯了起來,她倒也听到一些閑話。
她往茅房走去,又溜了回來,躲在角落陰影處。昨夜她已鎖定半夜跑出去、行跡可疑的紅綿。
打個哈欠後,果然見紅綿離開房間。她一路悄聲跟隨,紅綿熟門熟路的,完全避開巡夜的侍衛,最後來到花園的一處假山後頭。
「紅綿。」一個男子聲音出現。
「順哥。」紅綿也喚道。
哎呀,這是情人幽會啊。好一會兒都沒有聲音,想必是在……
荊小田頓時面紅耳赤,努力將自己縮到假山層層堆疊的石頭縫里,還好黑夜視線不清,就算她蹲在明處,也像是一塊假山的石頭。
總算兩人開始講話,先是哥哥妹妹問著對方好不好,又說些想念的話,荊小田听得是肉麻兮兮,很想走掉,忽听得順哥道︰
「今天中午我去拿飯,看到新來一個打飯丫鬟,該不會又是……」
「她不是。秀兒看到人就傻笑,傻里傻氣的,余總管不知又收了人家多少錢,安插了個傻丫頭進來,我看她做不了幾天就會被趕回去。」
「嗯,看起來的確不像。以前余總管一個個盤問不成,就安排些僕婦、心月復在大家之間撥弄,一听他們說話就知道是來剌探的。」
「他當我們笨,我們就笨給他們看,一問三不知。」
「唉,都怪王妃無情,為了幫小王爺搬新院子,硬是不放她回鄉下看病重的娘,等人都過世了,也不能走,還得留下來收拾舊院子的對象,點數無誤後,才放她回去奔喪,她怎能不恨哪。」
「大家都被逼到受不了了。小姐吃東西只要一個不合意,就往地上吐或整盤打下地,我們成天就忙著撿破碗盤。」
「說到這,你割破的傷好了沒?」
「早好了。你們當門房的也要小心,畢竟東西是從門口出去的。」
「你放心。別說這個了,給我瞧你指頭的傷。」
荊小田恍然大悟。看來府里的丫鬟僕役全連成一氣了,難怪余總管問不出內賊。
想必魏王爺這家人很不得人緣,下人才會偷東西報復。就算是余總管,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為了保住他可以佔盡好處的總管地位,一出手就是二十兩的大手筆找賊,那麼他平時到底收了多少油水啊;而找到了賊後,並非交給衙門審理,那又是怎樣一個難以想象的殘酷家規私刑。
她忽然覺得索然無味。每個人進來為僕為奴,都有他背後的辛酸故事,那個「她」和「大家」是誰,她不想再查下去了。
抬起頭望向夜空,好想現在就回去毛球他們身邊喔。
待紅綿和順哥離開後,她也模著回房。走了一段路後,這才發現怪怪的,怎地屋子越來越大,一道牆壁走了老半天還拐不到轉角。
糟,剛才蹲太久,一起身眼花了,記錯方位,走錯路啦。
她怕被巡夜侍衛查到,只能貼著牆尋出路,忽然前頭一扇窗戶猛地推開,差點打到她的頭,接著一杯茶水往外潑了出來。
好險!她立刻蹲下,不敢再動。
「這茶涼了,給外頭的花草喝杯好茶吧。」有個男人在她頭上的窗戶說話。
「夜色如此之好,可別辜負了清風明月啊。」
「王爺好雅興,我愛看戲的,見到這月色,只會唱『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王爺?!荊小田全身一僵。饒是她再大膽,這下子連呼吸也屏住了。
而且那個屋內男人唱曲的聲音好耳熟,她記得有個愛看戲的老色魔,愛到連戲子都要佔為己有。
「世祖啊,你能唱上這幾句,不也是風雅人?」魏王爺的聲音離開窗邊,往屋里走去。
曹世祖?!荊小田要暈了,真是他!怎會在這里遇上他!
繼而一想,曹世祖是曹貴妃的堂哥,魏王爺是皇帝的二弟,兩人算是有姻親關系。嗯,親戚常走動也是合乎情理的……
窗戶大開,里頭的說話聲音清楚地傳到窗下她的耳朵里。
「不過,我還是得說說你。」魏王爺又道︰「人家唱得好,你以後再叫來唱便是,何必一個個往你屋里送。上回鬧得滿城皆知,也是給你一個教訓。」
「害我整整三個月不敢出門。」曹世祖生氣地道︰「可惡的荊大鵬又派了捕快,不時到我門口走動,存心拿我當笑話。」
「南坪鐵捕?听說他最近辦了不少案子,風評一直是很好的。」
「還不是靠他妹子!」
荊小田正在開心魏王爺夸贊八哥哥,突然給曹世祖驚出一身冷汗。
「怎麼說?」魏王爺問道。
「衙門里有我的眼線,就說荊大鵬叫他妹子去扮妓女、還有扮富家小姐引誘歹徒出來。我懷疑那個騙我的秀官,正是他女扮男裝的妹子。」
「那也是人家有本事,辦案總得要有方法。」魏王爺似乎對曹世祖的憤怒和抱怨不感興趣。「我們現在還沒成事,就叫你不要太招搖。」
「王爺教訓得是。」曹世祖聲音小了。
荊小田听得是心驚膽跳。這兩個「尊貴」的人,竟然聊到了她,她是做夢了,還是看戲看太多了吧。
她捏了下臉皮,再以指甲掐了下手背,嗯,會痛,不是做夢。
「世祖,喝茶。」魏王爺又道︰「人家有個好妹子,可以幫他破案,你不也有個更好的堂妹子,助你一世榮華富貴。」
「不敢不敢。王爺這麼說就折煞我了,我能有一點點的發達,還是托王爺的福,將來也指望王爺您了。」
「不是我說風涼話,你們曹家的福氣都快被曹貴妃折光了,她是自作自受。」
「呃,這個女人的嫉妒心是很恐怖的,連皇上也怕她啊。」
荊小田明白,他們說的,正是市井間最愛聊的宮闈話題。
曹貴妃因深受皇帝寵愛,個性刁蠻善妒,凡讓她知道後宮有孕的,她皆遣人送去墮胎藥,強迫其喝掉;因此搞到皇帝至今仍無一兒半女。
「曹貴妃殺生太多,業障太重,年紀又大了,自個兒越發生不出來。」魏王爺語氣轉為陰沉︰「皇上無子,老大這一支就算斷了脈。」
「嘿,既然皇上無子,首選自然是王爺您的長公子佑機。」
「最好是這樣。內閣最近又提及立儲,老大似乎正在考慮。可他從來沒召見過機兒,就怕他另有打算,或是突然崩天去了,幾個內閣老臣跑去聯合太後,直接推老三出來,兄終弟及也不是不可能。」
「不會吧,冀王爺這幾年深居簡出,不問政事,我看朝臣幾乎都忘了他。」
「這叫韜光養晦!」說話語調總是慢慢的魏王爺突然激動起來。「你說在太後和老臣眼里,他們偏心誰?」
「早在先皇時,就偏心冀王爺了。」曹世祖火上加油。
「那就想辦法再讓他繼續光養晦,這你沒問題吧?」
「交給我老曹,絕對沒問題。」
「別太過分。我們總算是兄弟骨肉親情一場,就像當年一樣,不必要他的命,讓他變成半個廢人就行。」
「王爺仁慈啊。」
「哼,為了我兒,能先鏟掉一個,就是一個。」
那陰森森的語氣令荊小田頭皮發麻。屋里頭是在說書?還是在唱戲?怎麼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宮廷斗爭就在一牆之隔演給她听了?
她突然想念起荊大鵬,每回她當探子時,他總在附近守著她,不然就沖進來,神氣地亮出腰牌抓壞人,她好想喊他進來抓屋子里的兩個壞人啊。
但這回他沒辦法進來,事實上王府的確是個守衛嚴密的安全之地;可從上到下每個人都心懷鬼胎,一點都不安全。
今夜,她知道得太多了。
荊小田昨夜好像做了一場不真實的夢,好不容易模回丫鬟房後,倒頭就睡;一起床就想去辭工,但總不能天沒亮就去敲余總管的門,她還是得先將早飯的活兒做完再說。
正在挖飯,忽听得門邊一陣騷動,有人哭叫,有人說話,她看大家都跑過去看了,自然也要去湊熱鬧瞧個究竟。
「紫燕跌倒了,那個……你!」膳房主事喊道︰「秀兒!快將這籠熱粥送到小王爺那里去,別遲了,讓小王爺生氣我們又要去罰跪。」
「我?」荊小田望向後面,差點忘了自己叫秀兒。
她無奈地提起食籠,快步趕路,一路問到了小王爺的院子,侍衛見是個面生的丫鬟,在門口處擋住她。「紫燕怎沒回來?」
「紫燕扭到腳,走不動,我代她送粥來。」
「你先等著,別妨礙小王爺練功。」
練功?荊小田好奇地看進院子里,就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頭上簪著一朵金花,穿著比她上回扮羊小秀還要華麗數十倍的鮮綠錦衣,滿院子追逐十幾個穿著各種顏色漂亮衣裙的丫鬟,那光景就像是一只綠頭蒼蠅追著一堆花蝴蝶胡亂打轉。
「哈呵呵!」丫鬟們發出悅耳的銀鈴笑聲。
「你們跑太快了,我追不上!」朱佑機跑得氣喘吁吁。
「小王爺,來追呀!傍您多追幾步,好能練出功夫來。」
「就是啊,騎馬射箭多危險,我追你們也是活動筋骨、鍛煉身體,而且怡情養性……咦!」朱佑機正追到了門邊,一眼瞧見新丫鬟,便停下腳步,睜大一雙三角眼。「哇,好可愛的丫鬟,你叫什麼名字?」
「秀兒。」荊小田盡量壓低臉蛋。
「秀兒?」朱佑機伸手就抬起她的下巴。「好姿色!哪邊的丫鬟,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在廚房,才來三天。」
「從現在起,你是我房里的丫頭了。」他說著便去拉她的手。「來,過來陪我玩。」
「不,不行哪,我就做到今天。」
「什麼做到今天?」
「余總管說試用三天,不行的話就得回家去。」
「本小爺說行就是行,我要的人,余總管敢說不行!來!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