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
白色雲石砌就的高大護牆邊,一個臉色強悍、高大魁梧的男子低頭看著站在他面前,年約七、八歲,長得粉雕玉琢,卻有一雙大人般成熟眼眸的孩童,諄諄教誨道︰「還記得爹臨出門前說的話嗎?」
「記得。」孩童點點頭,「黑家歷代子弟向來認真學武,也一向能夠入選成為歷代堡主的貼身護衛,這一代爹只有我一個孩子,所以要更加努力,不能落選丟了爹的臉。」
「對。」男子眼中透出滿意之色,「若不是堡主堅持前來參選少堡主貼身護衛一職的人必須出自個人意願。我早已向堡主自薦,將你送進堡中了。」
「我明白的,爹,我本來就有意願成為少堡主的貼身護衛,我會努力被選上的。」孩童早熟的眼中閃著堅定之光。
聞言,男子臉上的冷硬線條稍稍軟化,喟嘆道︰「爹很高興你有這份決心,只可惜少堡主的個性與堡主不同,他表示武功高低是其次,他所挑選的護衛最重要是看得順眼!」
「順眼?」孩童眼中露出疑惑之色,「爹,這是什麼意思?」
男子搖搖頭。「我也不懂少堡主這句話的意思。」
案子兩人相視無語,一會兒後,孩童語帶決心開口,「爹,您放心,不管少堡主要什麼樣條件的護衛,孩兒都會全力以赴,絕不辜負爹對我的期望。」
男子睇著孩童嚴肅的神情,眼中閃過一絲愧疚與掙扎,隨即又隱沒無蹤,他伸手撫了下孩童的臉。「你有決心很好,那咱們就進堡去吧!」
烜日堡蘭院
夏末,尚未入秋的北地,清晨寒風陣陣吹拂,氣溫已然冷冽許多。
曙光未露,天色猶灰暗時,黑竫已然睜開眼下床,前往練功房做例行演練。
待黑竫由蘭院專屬的練功房返回寢室時,天色已經大亮,婢女小翠亦將梳洗用的熱水送來。
「妳先出去吧。」擺了擺手,黑竫自行拿起布巾放入熱水盆中。
蘭院是他在烜日堡內的專屬住處,小翠則是服侍他生活起居的婢女。
「是,黑護衛,小翠先去準備早膳。」清楚黑竫習性的小翠揖身退出。
黑護衛個性奇特,從來不讓下人為他更衣、沐浴,很多事情皆不假他人手,所以在他居住的蘭院當差,工作輕松得很。
片刻後,黑竫一身清爽走出寢室,在外廳擺好早膳的桌子旁坐下,不待小翠趨前服侍,他已伸手自行取來飯碗,舉著吃了起來。
小翠垂手站立一旁,內心慢慢嘆了聲。
堡內的眾多婢女都很羨慕她能在蘭院當差,天天與貌若潘安的黑護衛相處,可是只有她心里最清楚,雖然服侍黑護衛確實不難,但他沉默寡言的個性卻不是那麼好親近的。
唉,想她小翠長得也不差,可是在蘭院服侍黑護衛多年,他卻一點也沒注意過她……
察覺小翠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自己,黑竫持著的手略停頓,淡淡瞟去一眼,難得被引發好奇之心。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小翠,怎麼一直看著我?」
正哀怨的想著,難不成黑護衛如此清心寡欲是打算出家當和尚?此時突然听見黑竫的聲音,小翠心中一驚,回過神吶吶的問︰「黑……黑護衛?」
「剛剛妳一直盯著我的臉不放,是有什麼不對嗎?」看出小翠沒有把他方才的話听進去,黑竫再問一次。
「沒、沒有什麼不對……」小翠猛地漲紅臉,暗呼糟糕,她想心事想得太專注了,以致于忘形地盯著主子而不自知。
「妳確定?」微蹙了下眉,黑竫有些不解。這陣子,小翠總是會趁他不注意時偷看他,小翠不知道,其實她的行為他非常清楚,只是不懂得原因罷了!
見黑竫皺起眉,小翠更加緊張,生怕自己的無禮惹來主子不快,她努力想找出個適當理由時,腦中倏地靈光一閃。
「對了,黑護衛,剛剛我去端早膳回來時,在蘭院門口踫到總管,他說堡主請黑護衛待會兒到議事廳去,有事商討。」
聞言,黑竫立刻拋開腦中閑雜思緒,眼神變得專注,他放下碗筷,準備起身前往議事廳。
小翠見狀趕緊補充一句,「總管還說,堡主特別交代,請黑護衛『用完』早膳再過去就可以了。」
黑竫身形一頓,重新生了回去,再次拿起桌上的碗筷繼續用餐。
小翠驚嘆她偷偷吐了下舌頭。哇!黑護衛好听話喔,而堡主也真是太了解黑護衛的責任心了!
松環樓議事廳
「吃飽了?」
黑竫前腳才踏進議事廳,堡主上官熙帶著戲謔的嗓音隨即傳進耳中。
他走到廳中,朝著坐在首位的主子微微一哂,淡淡出聲。「多謝堡主關心,黑竫用過膳了。」
上官熙尚未響應,坐在旁邊的白韶己噗哧一聲,笑著插話︰「黑竫呀!你這種一板一眼的個性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改?!年紀愈長,卻愈像一根木頭,還真是可惜了你那張『花容月貌』的臉皮!」
黑竫毫不客氣地朝同僚瞪去一眼,充分表達出心中的不悅與不以為然。
接收到責怪目光的白韶不痛不癢,反倒咧開了嘴,繼續調侃道︰「喲,『小弟』生氣啦?為兄不過是表達一下關心之意,看看能否勸你改掉那硬邦邦的性子,以及枯燥乏味的過日子方式罷了!」
白韶夸張又嘮叨的關心絲毫起不了作用,黑竫置若罔聞地轉向上官熙。「堡主,你派人找屬下前來,有什麼事要交代嗎?」
看著白韶一番心血付諸流水的踫壁過程,上官熙努力咽下差點逸出喉間的笑聲。白韶真是聰明一世,胡涂一時!要跟黑竫討論「那件事」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直截了當地明講,讓黑竫再也無法逃避!
現在,既然白韶尚未開始游說便宣告失敗,他這個主子只好親自「操刀」了。上官熙表情斂了斂,決定在回歸正題前先向黑竫提起受托之事。
「黑竫,黑叔已經後悔很多年了,眼看你年紀愈來愈大,已過適婚之齡,他心中著急不己,卻又不知該怎麼跟你談,所以……就由我們這幾個知情的兄弟姊妹扛下『提醒』你的職責了。」
听完,黑竫臉色微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出聲,語氣無奈。「烜日堡堡中的貼身護衛一職是終生職,十五年前黑竫隨爹前來參加征選時就已下定決心,至今從不曾後悔,這話我亦曾清楚告訴我爹,是他老人家想太多了。」
「我也覺得黑叔想太多了。」上官熙嘆息,「可這回卻是你娘向我提起這件事的,身為你的主子,我總不能裝作沒听到吧?」
「我娘?」黑竫詫異的蹙起眉問道,「她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要我們勸你……回歸本來面貌,也好為你說一樁適合的親事。」上官熙輕描淡寫地投出一擊。
黑竫頓時傻眼,不敢置信的問道︰「我娘要我成親?」
上官熙點點頭,眼底藏著一絲笑意,很清楚黑竫絕不可能接受這項提議,不過私心里,他倒也覺得讓黑竫回歸本來面目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偽裝那麼多年實在太辛苦了。
黑竫愀然變色,激動的反對道︰「開什麼玩笑!我娘是太閑了嗎?我才沒興趣成什麼親呢!」
听見黑竫斷然拒絕的口氣,白韶終于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咕噥道︰「明明就是個大姑娘,裝了那麼多年,妳不累,咱們幾個兄長都替妳累死了!」
他邊說邊睇向黑竫那張外人看來覺得雌雄莫辨,可是對他們而言卻是唇紅齒白、美女樣貌的臉龐。
哇!外面的人少與黑竫接觸就算了,堡內數百人恐怕全都瞎了眼吧,竟然沒一個看出黑竫的性別,還亂傳什麼不近、斷袖之癖的胡說八道,也難怪會讓黑嬸著急起來,索性找他們幾個一起長大的好友當說客。
「你說夠了沒有?!」黑竫眼神一轉凌厲,直直朝白韶射了過去。
白韶揚揚眉,語帶挑釁地反問︰「怎麼,說實話也不行嗎?」這家伙太頑固了,不知道用激的有沒有用?
黑竫眼底凌厲之色倏地加深,隨即又隱沒下去,嗓音平板地開口,「白護衛,你的『實話』對我而言,充其量只是『廢話』,你不必再多費唇舌。」
說完,在白韶還末反應前,她便轉向上官熙,「堡主,黑竫的想法自始至終未曾改變,就煩請堡主如此轉告我娘吧!」
上官熙眸光閃動,深思地看著黑竫臉上堅決的表情,忽而露出笑容,點點頭應道︰「好,我會將妳的決定告訴黑嬸,這件事就暫且擱下不論。」
「多謝堡主。」黑竫語調平靜,眼底閃過一抹釋然之色。
「既然私事處理好了,現下也該言歸正傳。」上官熙眼神一轉嚴肅,「黑竫,我今天找妳來,是打算派妳南下辦一件事。前些天凰月山莊的冷莊主捎信來說,原意為烜日堡居中拉線,讓我們與掌握歆湖一帶水權的人,面對面商談有關烜日堡的船只在那一段水域航行的權利,如果談成了,烜日堡通往南方及與凰月山莊貨物往來的水運路線便得以完整的連結起來。」
現今商場上,如果說烜日堡是北方的霸主,那麼南方商業之主便戶凰月山莊莫屬了。
北堡南莊原本就有生意上的往來,只是不太密切,直到堡主夫人失散多年的親妹在相認不久後嫁給凰月山莊的主事者冷蔚雲,原本就想往南方擴展生意的烜日堡,以及也有意向北開拓市場的凰月山莊,在兩邊主事者結為姻親後正式合作;雙方互助最重要的關鍵,便是要先將貨物往來的水運路線給打通。
北方地區不管水路或陸路,對烜日堡而言都不成問題,可是偏南地區烜日堡勢力未及的水路就有點棘手了,一段佔有重要連接地位的水權至今尚未擺平,只因握有大權的人始終不肯露面,也不肯給烜日堡派去接洽的人答復。
黑竫听完主子指派的任務,眼中露出詫異之色,「堡主,這件事不是早已決定交由白韶與對方商談了?」像這種需要動口與人周旋的事,不交給心細如發、口才奇佳的白韶去做,反倒要向來寡言的她負責,不會有些不太恰當嗎?
「原本確是如此,可是白韶目前正在進行其它工作,恐怕來不及南下處理航權的問題,藍玥與黃玨遠在外地,不清楚狀況,就這樣派他們去商談也不太恰當,倒不如由妳這個一開始便參與計畫的人前往,畢竟這件事除了白韶之外,最清楚的就是妳了。」
「我明白了。不知堡主要黑竫何時起程?」黑竫問道。
「苡清知道我將派妳南下。表示有些東西想托妳帶去給小淳,不如……就三天後起程吧!」
「是,堡主,屬下會準備好的。」黑竫頓了下,「不過,一旦屬下南行,護衛堡主的職責……」
由于四色修羅的職務安排,向來是一人留在上官熙身邊,一人就近為他處理商事,另外兩人則是遠赴外地代表他處理重要商事,所以,一旦她離開烜日堡南下,上官熙身邊就無人隨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