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是蘇家每半個月一次的家庭午餐，過往都是有說有笑的，但今天卻是氣氛詭異，因為有一個人明顯心不在焉。
雖然說蘇正東這幾年讓蘇氏夫妻也頗操心，但今天是超級反常。
蘇國興看著老婆林錦虹，又看看二兒子蘇海文，兩人臉上疑惑不比他少，所以更感到奇怪。正東到底怎麼了？
于是他故意清了清喉嚨，總算拉回一點兒子的注意，「有什麼事情需要商量的話，說出來，不要一個人煩惱。」
「我沒事。」蘇正東回得清淡。
林錦虹一副少來的樣子，在一旁幫腔，「兒子，你是爸媽一手養大的，你覺得我們會看不出來嗎？」
「好吧，我有事。」
蘇家夫妻點點頭，正想以父母的立場好好開導兒子的時候，卻沒想到他的下一句是——
「但是你們幫不上忙。」
蘇海文笑了出來，「哥你太過分了，居然這樣對待爸媽。」
「這件事情只有我自己可以解決。」
林錦虹畢竟是母親，心思比較細膩，一下就想到最大的可能性，「是不是感情方面的事情？」
「是。」蘇正東回得直接。
「是哪家的千金？要不要媽媽幫忙介紹？」
眼見大哥一臉無奈，蘇海文發揮兄弟愛，「媽，哥要是願意讓你介紹，現在早就小孩一大串了，你那些姊妹淘的女兒，每一個都是穿著名牌的原始人，習蠻又任性，誰吃得消。」
「媽的朋友之中，也有人的女兒是很溫柔的，像張董的女兒，講話就輕聲細語的……」
「但是會動手打人。」
「那是意外，誰讓那個服務生把水灑在她身上呢，那件衣服多少錢啊，也難怪人家不高興。」林錦虹辯解了下，也覺得有點理虧，「不然金董的女兒也很好啊，維也納音樂大學畢業，像仙女一樣……」
「哥這種只听流行音樂的俗人配不上仙女啦，何況仙女連水都堅持要喝瑞士進口的，萬一以後他們出游到墾丁，發現當地沒有經銷商，為了她那瓶水，不就馬上要折回台北？」
「要不蔡董的小女兒……」
「她不是嗑藥被抓了嗎？」
「蘇海文，你干嘛一直跟我頂嘴？」林錦虹終于受不了了。
「我只是陳述事實，媽，都什麼年代了，還講求門當戶對。」
「那當然，我們朋友的孩子，少爺娶的都是千金，千金嫁的都是少爺，我們蘇家家大業大，當然要娶個家世相當的才行。
正東，媽跟你說，周部長的女兒听說最近會從海外回來，媽想辦法介紹你們認識。」
蘇正東听了又好氣又好笑，「媽你要認識的話，你自己認識，我對那些女人沒興趣。」
「看吧，我早說哥愛的是男人，你們都不信。」
林錦虹狠狠瞪了二兒子一眼，「蘇、海、文。」
他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表示自己不再多話。
「正東……」
「好了。」蘇國興看妻子似乎沒有罷休的意思，開口阻止，「半個月才見一次面，不要講這些。」
「就是因為半個月才見一次面，我更要講！蘇國興，你兒子都三十一歲了，你不急嗎？」
「我急又沒有用。」
「所以才更要講啊！」
蘇國興反問︰「講有用的話，還輪得到你來著急嗎？」
林錦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想，發狠道︰「好，我以後什麼都不說了，可以了吧。」
蘇家三父子互視一眼，了然的笑了笑。反正不用半天，她就會把現在的話都忘了。
餐後，林錦虹為了舒緩怒意，表示要去精品店逛逛，蘇海文很識相的說，為了彌補剛剛一直頂嘴的過錯，要陪自家母親逛一逛，便留下蘇國興跟蘇正東父子倆仍坐在餐桌前。
說起來，蘇國興反而是比較了解兒子的那個，這幾年要不是他架著，恐怕林錦虹的「介紹姊妹淘女兒」攻勢會更凌厲。
面對父親，蘇正東覺得自己也不用隱瞞什麼，把遇到天妮的事情都說了，除了孩子的部分。
父母渴望抱孫已久，如果讓他們知道有個孫子，雖然可以讓母親實時打消亂幫他找女人的決心，但他覺得那樣不好，就天妮的立場，或許會覺得，他要的只是孩子，而不是她。
「原來是她啊……」
蘇國興記得這個女孩，雖然沒見過面，但知道。
正東從第一個女朋友開始，都會帶回家跟家人認識，只有一個蘇家的人完全沒見過，老婆問了幾次，有次甚至直接跑去學校，卻沒想到還是撲空。
正東只好跟她說︰「這個女孩子是可愛，不過呢，媽你絕對不會喜歡，所以就不帶回家了。」
老婆以為兒子的意思是，這個女孩沒有發展的可能性，便沒再繼續追問，結果沒多久，就听說兩人分手了。
後來兒子跟一群朋友去夏威夷慶祝大學畢業，足足待了兩個月才回來，原本他們還想說，正東會順便帶個女朋友回家認識，沒想到從此之後，他再也交過女朋友了。
「爸，她的家境很普通，絕對不可能讓您滿意，可是，我喜歡她，想跟她一起生活。」
「人家答應了嗎？」
蘇正東沒想到父親第一個問題是這個，突然有點想笑，「沒有。」
是啊，最重要的人都還沒點頭，他在緊張什麼？
他都三十一了，母親疼他愛他，即便不喜歡平凡媳婦，多溝通也終會接納，最重要的還是天妮的想法。
想來，自己還真是……
那你真的應該等三十歲的時候再跟女人交往，你並不知道人生會發生什麼事情，而且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乖乖等你準備好才到來。
她當時說的一點都沒錯。
他準備好了，可是她卻不希罕了。
「我會讓她答應的。」
「別只是嘴巴上說說，現在的女孩子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只有你媽還以為人人都想嫁入豪門。說實話，自己家里就有錢了，娶個有錢的媳婦來干嘛，既不孝順，也不貼心，像你吳叔、鄭叔的媳婦，為了身材愛漂亮，怎麼樣都不願意生孩子，不像你呂叔的媳婦，是小康家庭出來的，孝順又听話，結婚才四年，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了，老呂夫妻每天跟孫子玩，看起來都年輕了好幾歲，吳叔跟鄭叔見了，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門當戶對有什麼用，兒子媳婦感情好才最重要。」
「爸也想抱孫子？」
「你們兩個臭小子不結婚，我上哪抱？」
「我會加油，讓爸早點抱孫子的。」
「抱不抱孫子倒還是其次，爸就擔心你一個人，如果能有個人彼此作伴、互相照顧，就算沒孩子，爸也會比較放心。」蘇國興頓了頓，「你媽那邊不用擔心，那是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你自己喜歡比較重要。」
「我知道了，謝謝爸。」
上次听完父親的一席話，蘇正東覺得烏雲散盡。
父親點出了他一個很大的盲點——別只會嘴巴說說。
雖然他這麼多年都在等待再次相遇的奇跡，外人看來也許很感人、很深情，但是對天妮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
這些年來，她一個人懷孩子、一個人生孩子、一個人養孩子，他的十分想念沒能分擔到她的半分辛苦，易地而處，他也不可能因為一番話就讓過去煙消雲散，一切重來。
他得找機會，再跟她好好的談一次。
蘇正東在辦公室又繞了幾圈，思緒也轉了好幾折。
再尋理由把她找來？不好！直接去店里？非常不好！比較可行的方式，還是約在外面吧，她也許不會馬上答應，但他覺得，溝通過後情況應該可以稍有進展，因為他感覺得出來，她也有話沒有說完。
當然，他不奢望是什麼好話，但這種情況，能面對面交談是最重要的第一步。
從之前得到的調查資料，他已經知道她的手機號碼，不過他覺得還是打去星光鑽飾好一點，現在手上有她負責的訂單，打電話去找人很正常。
「星光鑽飾，您好。」
「請問汪天妮在嗎？」
「天妮今天請病假哦……」對方大概發現失言，連忙更正，「喔不是，她今天沒有班。」
「那麼請她上班的時候回復一下訂單一四五。」
「好的。」
蘇正東掛了電話，只覺得急，他听得很清楚，天妮請病假。
打她的手機，沒有開機。
男人來不及多想，從抽屜拿出那張她在星光鑽飾的求職履歷，用手機拍下上面的地址後，拿起鑰匙走出辦公室，只簡單跟秘書交代，「我出去一下。」
秘書雅娜詫異，「經理，中午要開午餐會。」
「延到晚上。」
雅娜看著自家上司急匆匆的背影，感到十分不可思議。她已經跟著他工作四年多了，他總是勝券在握、游刃有余，工作方面，百分之百的執行，從來沒看過他這樣驚慌、著急，好不像他哦。
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可以讓一個八風吹不動的人變得如此不鎮定呢？會不會是……
雅娜通知同事午餐會改成晚餐會之後，想了想，又拿起電話，撥了某個號碼。
蘇正東覺得自己會因為太過擔心而無法好好開車，所以直接招了輛出租車，一坐上去便馬上告知他拍下不久的地址，大概過了三十幾分，當司機停下來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里？」
「是啊。」
「沒錯吧？」
「不會錯啦，我在台北開車二十幾年了，就是這里沒錯，電梯在那邊，這棟大樓都從這個電梯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