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飄起隆冬細雨。將車停妥,夏宇靚沒有撐傘,拉緊風衣的兩側,快步走進醫院。她今天向上司請假,趕到醫院幫燁冬煦辦出院手續。辦完之後,他就可以出院了。
夏宇靚上到十樓,詢問護理師出院該走的程序,繳完費用順利拿到後續治療的藥物,她走進普通病房專區,正要進入燁冬煦病房,忽然听到冷旭民的聲音。
「人事命令已經下來了,你在家靜養,兩周後去政風室報到。」
原本安排燁冬煦臥底任務達成之後就會榮升保警第三隊的副隊長,但考量現況他無法執行任務,只能先留守辦公室的職務,剛好政風室主任申請退休獲準,副主任最近升上主任,原來副主任的位置空缺出來,燁冬煦可以順利遞補上去,這算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政風室平日負責警察政令宣導,處理民眾申訴案件,對員警進行考核審查等,職務上危險性較小,而且不用二十四小時執勤待命,可以準時上下班,在警務上是相對輕松的工作。
燁冬煦輕哼出聲。警大畢業之後,他已經習慣刺激的工作,現在忽然調回辦公室處理政令宣導之類無趣的工作,他薄唇扯出無奈苦笑。
「政風室副主任,听起來像退休老伯伯做的工作。」口氣不無抱怨。
燁冬煦頭發幾乎剃光,只剩下刺刺短短一兩公分毛發,後腦傷口還貼著紗布,坐在床上,比起前幾周剛送到醫院,他精神恢復不少,胸口的傷漸漸癒合了,左手仍打著石膏,除了體力還不行,大腦有些細胞離家出走,命運玩弄他,搞出短期失憶的戲碼,除此之外,他復原的狀況還不錯。
冷旭民嗤一聲。他五官分明,俊臉如冰塊一枚,徹底擺酷。
「沒得挑了。我沒有把你排到辦公室去收發文件、專門寫報告就不錯了。政風室至少得待上一年才能回來。」頓了一下,才問︰「到那時,你的記憶應該可以找回來了吧?」
「也許。」臥底的過程竟然全不記得,只要用力回想就會開始頭痛,結案的報告他也沒辦法完整交代,里面一定有很多重要的細節、關鍵的人物,如果能一一掌握,也許還能再破獲更多案件。
「不過,你真奇怪,怎麼會連結過婚都不記得了?」冷旭民的目光停留在燁冬煦俊顏上。
燁冬煦有一雙清澈黑眸,此刻,天花板燈光映照下,有些碎光淺浮瞳眸上,清清亮亮的雙眼十分困惑,抬手搔了搔頰側,聳肩,嘴角淡淡扯出爽朗的笑意。
「傷腦筋。」他笑著回應。基本上,燁冬煦的性格相當陽光,雖然遭逢這次巨大的變故,心境上,他仍舊保有樂觀開朗。
「你跟柯曉蓁怎麼了?」柯曉蓁是海巡署第三隊隊長柯永寬的妹妹。
五年前,一場聚會,柯永寬把妹妹介紹給燁冬煦,听說兩人交往還算穩定,冷旭民還以為他們快論及婚嫁,沒想到……新娘竟然不是柯曉蓁。
反而是向來被燁冬煦號稱作「老鄰居」,對她就像對待「妹妹」一般的夏宇靚。
「怎麼和地檢署檢事官結婚也沒通知大家?會不會太突然?」
感情私事很難一一向冷旭民交代清楚,更何況結婚細節,他大部分都忘光了。
「唉。」燁冬煦一副自己也不甚了的表情。
冷旭民酷臉忽地笑開,拍他肩際一下。
「算了,我不逼你說,等你慢慢恢復,總有一天會弄明白的。」
听到這里,夏宇靚不知該不該走進去打擾他們的閑談,停步許久,猶豫後悄悄轉身,先繞到家屬休息室,想等冷旭民離開,再進去帶燁冬煦出院。
隆冬里,兩層樓老宅前院的蓮霧樹下滿地落葉。
樹下有間小小的狗屋,躺著一條黑狗叫「小喜」。
二十歲那年的夏天,燁冬煦在公園附近撿到一只小黑狗,身軀毛發純黑,靠近額頭處有一道閃電般的白毛;後來愈養愈大,體型接近拉不拉多大型成犬。
夏宇靚開車載燁冬煦回家,車子剛在巷弄間停妥,就听到小喜吠叫的聲音,它興奮地跳上跳下,在閃爍銀光的金屬大門前徘徊,靈敏的它心知主人回來了。
燁冬煦從副駕駛座下車,從黑色毛呢大衣口袋掏出鑰匙,很快地拉開門,果不其然,小喜猛地飛撲,前腳攀在燁冬煦身上,他輕拍它的額頭,咧開嘴角,露出陽光般溫煦的笑顏。
「很想我很想我對嗎?」
他的詢問換來小喜幾聲撒嬌般的嗚咽,他低下臉,和小喜臉頰相觸,開心笑出聲。夏宇靚下車,看到的就是眼前主人和小喜相聚的溫馨畫面。她真羨慕小喜,如果她對他的感情也能表達得這麼直接坦率就好了。
回頭看見夏宇靚拎了兩包東西,燁冬煦立刻伸出右手要幫忙。
「我來吧。」
「不用了。不是很重,只是換洗衣物和一些水果而已。」夏宇靚婉拒,但他還是很堅持,用沒受傷的右手硬是拎了過去。她笑了笑,依他了。
然後,兩人和小喜一起進到主客廳,屋里和他一年前離開時沒有什麼兩樣,整體上看起來更整齊干淨,發亮的柚木地板,冬天鋪上一塊厚厚粗毛呢地毯,黑色三人座皮制沙發,瓖著鉻金屬的玻璃茶幾,白牆上還有一台六十寸液晶螢幕。
「房間我幫你收拾干淨了,床單、被套都換過了,你累了的話就去休息一下。」見燁冬煦往二樓臥房方向走去,她跟著上階梯,站在他身後說道。
推開門,主臥房確實煥然一新,原本老舊的綠色窗簾此時已換上兩層白紗,窗外可見那棵高大的蓮霧樹,正值冬天,當然樹上尚未結果,但景觀仍然相當綠意盎然。
臥房隱隱飄浮著一股香味,那氣味不需仔細分辨,應該是女人的味道混合某幾種花香類的香水組成。
燁冬煦回頭凝視面容姣好的夏宇靚,她綁著俐落的馬尾,身穿灰色套裝、白襯衫,很典型的上班族衣著,安靜地站在門邊,眸光柔和地正瞅著他。
這一年,她應該經常待在這個房間,這里飄浮的全是她的氣味。
燁冬煦沒說話,收回目光,站在穿衣鏡前盯看鏡中映照影像,鏡里的男人留了一頭好短、好短的頭發,看了真不習慣。五官是沒變,一樣的劍眉、挺鼻、薄唇,雙眸清澈,目光柔煦,身材挺拔,只是消瘦了點。他咧開嘴角,扯起笑容。還不錯,至少笑容清朗,沒什麼變。
夏宇靚默默走到他背後,望見他笑容依舊陽光,心里安心不少。
「我下午還要回署里工作,瓦斯爐上炖了紅棗雞湯,你餓的話就喝一些,記得要加熱。」她叮嚀著,看見他拿起櫃子上的警帽,順手往頭上一戴。
「放心啦,你去忙你的,不要那麼擔心我。」他說,拿下帽子,忽然用力嗅聞帽中的氣味;這頂帽子隱約也漫著她的香氣,想來她一定戴過很多次。
他莫測高深地瞄著她,忽然問︰「你呢?你睡哪里?」
一年前離開,燁冬煦托她照顧小喜,給了她這棟房子的鑰匙讓她自由出入;但她應該常來,否則屋子里也不會到處都是她的氣味。
夏宇靚愣了愣,臉頰微微羞紅。燁冬煦離開後,由于她太想念他,確實經常待在這里,有時干脆就在他家過夜,反而比較少回自己的住處。
「我放了一些東西在客房,你靜養期間,我就睡那里,等你傷養好,我再搬回自己的住處。不過,這樣安排,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不方便?」
他們分房,但仍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目前,夏宇靚是這樣安排的,想知道他的意見,問得相當客氣,語氣不疾不徐,面容有些尷尬。她這樣客客氣氣的問話一點都不像他妻子,本來也不是他妻子,只是兩人……
燁冬煦目光在她羞澀的面上徘徊,思考著什麼,須臾才說︰
「這樣很好,沒什麼不方便。」將帽子擱回原位。
忽然一陣手機鈴響,夏宇靚從大衣口袋拿出手機,接听一陣。燁冬煦沒月兌大衣,直接躺在雙人床上鋪好的羽絨被上,屈著手肘當枕,姿態悠閑地觀察正在講公事的她。
她的長相不是那種美麗到令人目不轉楮的類型,但有股清麗月兌俗的氣質,有雙圓滾滾的黑眼珠,珠子里經常流動慧黠波光。印象中,小時候的她白女敕女敕、胖嘟嘟,圓臉笑起來有酒窩,相當可愛;長大之後,真是女大十八變,變瘦的她根本不是圓臉,而是很上相的瓜子臉,臉頰的酒窩倒是還在。
她的身材非常好,S型,很明顯的性感女人。但她穿著保守,常用外套、圍巾或者寬松衣物將好身材刻意遮住。
大腦篩選的記憶真是令他感到詭異到家,和她結婚的細節幾乎全不記得,卻清楚記得那一夜兩人意亂情迷的一個晚上……
她父親去世的那年,他曾經承諾要照顧她,不是以丈夫或戀人的身分,只是單純的哥哥。之後,兩人關系一夕變了,不知道這樣對她是好還是不好,但他們之間本來就有著比一般男女更深厚的感情。
這點對他來說永遠不會變。
「我得先回地檢署,上司剛打電話過來,案子有新進展。」講完手機,夏宇靚走上前,垂眼凝視著他。「晚上可能趕不回來,晚餐你得自己去吃,沒問題吧?」
驀然收回心神,燁冬煦愣了愣,半晌,才揚唇笑起來。
「我沒問題啦,你去忙你的。」
夏宇靚微頷首,轉身走出臥房,很快地下樓。沒多久,燁冬煦听到巷口汽車發動的聲音,而那聲音在急駛間漸漸消逝于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