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航把桌上的病歷全部收妥,迭放整齊,看了眼還在用電腦的許醫師,然後開始整理診間。
下午在心心的工作室,提了這件事,一直看黎礎淵不順眼的心心當然又是大罵一番,說他精神分裂、說他雙重人格、說他……反正心心口中的黎礎淵,絕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而她自己呢?她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卻沒有辦法抓到他的心思。
說是為了得到康生,但家里只有他和她,他其實不必改變他的態度。因為在家里,他待她好壞也只有他們兩人知道,沒有誰會看見。若不是為了康生,那麼可能是因為感情嗎?
可也不對,因為他們的婚姻不是建立在感情上頭,他也沒有在這段婚姻生活中愛上她,所以他怎麼可能因為感情而改變對她的態度?
但若不是有了感情,他怎麼會親口告訴她,他要回家吃晚飯?他又怎麼會要她騎車時,多添件衣服?會說這樣的話,不都是因為有了感情,才會這樣說的嗎?
然而,她是不是真能朝著他對她也有感情的方向去想?會不會只是她自己的自作多情?也許……也許他只是厭惡了爭執,所以才試著改變態度而已,她何必這麼敏感?
把內診間和超音波室的燈都關了後,她走出來,見許醫師正好也關了電腦站起身,她朝他輕點了下頭。
「你要下班了?」許醫師鏡片後的目光很柔煦。
「嗯,要下班了。」她笑了笑,喉嚨的不適讓她輕咳了聲。「許醫師應該也要下班了吧?」
「是啊,我也要下班了。」他月兌掉身上的醫師自袍,穿上自己的外套。
「那麼,我先走了,再見。」她領首後,轉身踏出診間。
人才走出診間,就听見身後的男人喚住她。「可……可航?」
她微怔,回過身子,看著神色有些靦腆的男人。「許醫師還有事嗎?」
「我——我能叫你可航嗎?」透過鏡片,她看見他那雙眼眸寫著企盼。
陳可航笑了笑。「可以啊,大家都這樣叫我。」
「那……」許醫師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略帶著不好意思的神情開口︰「可航,你等一下還有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想約你去吃個宵夜。我知道這附近有家燒烤很好吃,你——你吃燒烤吧?!」
有些意外這許醫師竟然是要約她?她其實也有些餓了,也听其他同事說過那家燒烤店的東西真的很好吃,他的邀約令她心動,但想起她是坐黎礎淵的車過來,等等他也會送她回去,這樣似乎沒辦法答應了……
「許醫師,我其實也想嘗嘗那家店的東西,不過我今天是讓家人送過來的,等等要坐他的車回家,恐怕不是很方便。」她含蓄地用了「家人」,畢竟她和黎礎淵情況特殊,並不適合將關系公開。
「這樣……」許醫師的笑容僵了。
「真的不好意思,你可能要約其他同事了,設事的話,我先走了。」她淡淡頷首,轉身就要離開。
「可航!」雖然被拒絕,但感覺她並不討厭他,于是他猛然捉住她的手腕。「既然你也想試試那家的燒烤,不如——你打個電話給你家人,說你要和同事去吃東西,然後我再送你回家,這樣好嗎?」
回首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她抬眸,撞進鏡片後那雙飽含熱切和期待的溫柔眼眸,如果——如果黎礎淵也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該有多好?
「恐怕沒有辦法。」陳可航的眼神略帶歉意。「我那個家人比較嚴格,不希望我太晚回家。」
「嚴格?難道你還有門禁?你都幾歲了,為什麼還要對你這麼嚴格呢?是你爸嗎?」許醫師兩手都握住她的手腕了,語聲有些渴切。他注意這個女生有好一陣子了,只不過很少和她同一個診間工作,他好不容易有機會開口約她。
「是——」陳可航咬著下唇,不知道怎麼對他說。
「是我。」忽地,一道听來略帶泠沉的聲嗓,在廊道的另一端響起。
「是……黎醫師?」許醫師轉過臉龐,看著那全身上下充滿威嚴氣息的男人。
這男人高大英俊,是院長的兒子,是傳閬中康生的未來主事者,他不明白這樣的男人,會和她有什麼關連?
「她口中的那個家人是我。」黎礎淵走近,語聲低沉。「許醫師,你怎麼能在上班時間約女同事,打女同事的主意?」
「呃……」門診都結朿了,這樣還算上班時間嗎?「我只是和她聊聊。」
「聊聊?」他瞪著許醫師握住她手臂的手掌。「聊聊需要用到手?」他上前一步,一把勾住她縴瘦的腰肢,攬進自己胸懷。「許醫師難道不知道本醫院嚴禁醫師對護理人員毛手毛腳嗎?」
毛手毛腳?許醫師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勾在人家腰上的手臂。誰的手比較毛?
「特別是結了婚的護理同仁。」黎礎淵又補了一句。
「結了婚?」許醫師訝然,聲線揚高。「你是說、說她……結婚了?」
「我有必要騙你嗎?」
「可航,你真的結婚了?」許醫師難以置信。
陳可航不明白黎礎淵這番話的用意為何,更錯愕他突然的親密舉止,這樣被他摟著,還是在同事面前,讓她尷尬又困窘不已。
「是,我結婚了。」她微微低首,直到這刻,她才從許醫師震愕她結婚的神情中,隱約明白他約她吃燒烤的用意。
「真的假的?你要是結婚了,為什麼從來沒听你提過你老公?也沒見你老公出現過?你們感情不好嗎?」許醫師追問。
「我——」她抬首,想著適當的說詞時,那摟著她的男人搶在她前頭說話了。
「我們感情很好,多謝關心。」黎礎淵摟緊了妻子。他神情冷肅,像在壓抑著情緒。
方才,見時間已到了九點,該是她下班的時候,知道她得整理診間,他還在外頭多停留了一些時間,然後又進到辦公室坐了好一會兒,才踏出辦公室尋她,沒想到竟讓他撞見別的男人邀她去吃燒烤的畫面。
他心頭不痛快,像自己的所有物將要被霸佔一樣,他明白他若不出手,她就要被搶去了吧?!屬于他的東西,豈能這樣被搶走?
「你、你們——」許醫師听出端倪,瞪大了眼。「你們是夫妻?」
「是,我們是夫妻,以後請不要公然調戲我老婆。」他語聲沉冷。
他那句「我老婆」讓她听了心頭一跳,臉蛋悄悄生出紅暈,她緩緩揚睫,側眸看著他。
他的言行舉止讓她愈來愈看不懂,不是說好了不在醫院公開兩人的夫妻關系?怎麼他現在非但說了出來,還用了「我老婆」這三個字?
見陳可航沒有出聲反駁,許醫師總算覺醒,他尷尬地頷首。「抱歉,我不知道陳小姐和黎醫師的關系。以後,不會再私下約陳小姐了。我先走了,再見。」話一說完,他隨即快步離開。
她看著許醫師離開的方向,有些不忍,即使她知道自己已是有夫之婦,不該對其他男人產生同情心,但坦白說,黎礎淵處理事情的手法真的有些狠。
「還看?怎麼,很舍不得他離開嗎?」見自己的妻子仍盯著那道男性身影,他不是滋味地開了口。
「我只是在想,你這樣對許醫師,會不會太狠了?」她收回目光,垂看眼睫盯著自己的鞋尖。
「狠?」他揚眉,聲嗓微揚,哼笑了聲。「我這樣叫狠?那麼我請問你,我說的話難道是假的了?我們不是夫妻嗎?」
她想了想,點點頭。「是,我們確實是夫妻,不過,我們的情況和一般夫妻不一樣。」
他一楞,隨即反應過來。「就算情況不一樣,但只要我們一天是夫妻,任何男人都別想約你出門。走吧,該回家了。」他不想再繼續這話題,松了放在她腰間的手,邁開步伐。
任何男人都別想約她出門?他這樣,算是一種佔有欲的表現嗎?
但,真是佔有欲嗎?不,別傻了,他怎麼可能對她有佔有欲?應該只是自尊心作祟罷了。
是了,應該就是這樣她嘆口氣,跟了上去。
陳可航看著天花板上那透著淡光的藝術小燈,咳了兩聲後,把被子拉至下巴,一雙眼仍是睜得老大。
翻來覆去,她就是睡不著,不是因為發癢和發痛的喉嚨,而是他今夜,竟然留下了。
平時他總是送她回來後,就趕看去找他的情婦郝曼麗,直到隔日清晨才又見他回來梳洗換衣。她記得婚後,他唯一留在家里過夜的一次,就是和郝曼麗吵架的那次。
除了那次之外,他似乎不曾在家里過夜。但今晚,他從康生開車回來後,卻直接把車子開進來,就在她狐疑著他為什麼要進浴室洗澡時,他像發現她的注視般,主動開了口。
他說︰「今晚,我睡家里。」
他睡家里?!一個丈夫睡在家里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過若是她的丈夫開口說要睡在家里,就顯得相當稀奇且可貴了。
眨了下毫無困意的眼眸,她思忖的是——他難道又和郝曼麗吵架了?
忽然間,她直盯著小燈看的眼眸瞠大了,她臉容上有著驚疑。剛才那一瞬間,電燈是不是閃動了下?
尚不確定,她便感覺身下的床鋪在動,而且,愈晃愈大,她听見窗戶和家俱發出的聲音。
地……地震?!她意識到是地震時,身軀彈了起來,她看著周遭,然後把身子縮成一團。
怎麼最近常有地震?她縮到角落,哭了出來。
她陳可航什麼都不怕,老鼠、蟑螂、壁虎對她而言,都不算什麼,但她就怕黑暗,還有這種誰都不能預知傷害的天災她真的很怕呀。
「可航。」隱約間,她听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有人喚了她,她還感覺自己的身體變溫曖了。
「可航?」躺在隔壁客房床鋪上的黎礎淵,也感受到了那不小的晃動,他心頭一抽,隨即起身跑了過來。一進房門,就見她顫著身子縮在床角,他坐到她身後,伸臂攬抱住她。
「可航,好了,已經停了,沒什麼好怕的。」感受懷中的身軀仍是直直發顫,他手臂一收,將她摟得更緊,大掌還觸上她面頰,抹去她的濕淚。
感覺自己的面頰上有一道溫曖,像在安撫著她,陳可航眼睫眨了下,驚懼緩緩從她瞳底散去。
幾個呼息後,她確定自己被人從身後環抱住,她視線慢慢下移,看見按在她腰間的大手,然後她偏過臉容,看見了他的面龐。
「你——」他抱著她?
「已經停止了,不用怕。」他那張好看的菱形嘴一掀,仍是讓她難以相信。
他這是在安慰她嗎?但他待她,何時這樣體貼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