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孫儀拉著她冰冷的手道︰「二姑娘,我大哥若瞧見你這模樣,會不開心的。」
提起孫武騰,她木然的神態多了一絲波動。
「發喪了嗎?」
「沒見著大哥的尸體,就永遠不發喪。」強抑著內心悲慟,孫儀眼神堅定、態度堅決地開口。
姚沁悠在孫武騰房里發生的事,暗暗在下人間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當時房里的狀況像極命案現場,更有人說,姚沁悠是被孫老爺的侍妾們收買,借美色毒殺孫家唯一的長子嫡孫。
听歸听,孫儀不相信她所尊崇的兄長會這麼輕易死去,更不相信姚沁悠會被收買而狠下毒手。
「他們……會答應嗎?」拉回浮蕩的思緒,她問。
「他們要是敢發喪辦喪事,見白我就拆!他們說我瘋了。」憤怒的語氣有著絕不妥協的倔強。
她說話的口吻、眼神,讓她想起當日的自己。
可惜,就算她再堅決、不妥協,他卻還是把她推開,一個人走了。
每每思及此,心窩就像被把利刀插入似的,讓她疼得無以復加。
那椎心刺骨的痛楚,讓她無法當回原來的姚沁悠……
「儀姑娘,是我害死你大哥的。」
孫儀因為她的話,錯愕地僵杵在原地,久久無法回過神。
因為姚沁悠突如其來的話,兩人陷入一股窒人的靜寂當中。
「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姚沁悠恍然失神了許久,才苦澀地說︰「他不斷提醒我,進大宅簽合同一定得提防你家姨娘們及你二哥……我明明把他的話牢記在心頭,為什麼還是忘了……」
她幽幽地說著,蒼白的臉容有著無限淒楚與自責。
她這一番話似是自白又像是喃喃自語,孫儀被她的話擾得思緒一片混亂。
「二姑娘,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孫儀勉強壓下內心的激動,顫聲開口。
「把那碗藥端進去後,我還用銀針試過毒,但你大哥說,他們在他房里點了藥檀香,只要藥味與香味相混合,便會形成致命劇毒。因此進房不過片刻,我便中了毒,而他……就因為我……送了一條命,是我害死他的……」
話還沒說完,她的淚像斷線的珍珠不斷落下,哽咽的嗓夾雜著痛楚與哀傷。
只要想到兩人再也無法相見,她心中一陣劇烈抽痛,再也說不出話。
仿佛可以由她的話里感覺到她的痛苦,孫儀一把抱住她,迭聲說︰「別說了、別再去想了……」
怔怔地任她抱著,姚沁悠模模糊糊地想,能不想嗎?
他的一切,像千絲萬縷的愁緒,一絲絲、一縷縷將她捆住、勒緊,讓她無法思考、無法呼吸。
「沒辦法不想……我覺得我的心痛得快死了……」
「不!我相信大哥沒死!」孫儀一口否定她絕望的自責,急聲問︰「二姑娘,我要你試著回想當時的狀況,中了毒後,我大哥到底上哪去了?」
當時只有姚沁悠在現場,只有她能解釋,為何孫武騰中了毒,卻憑空消失不見了。
是被人救走?抑或是這之中藏著她們不得而知的陰謀?
因為孫儀的堅持,姚沁悠勉強由渾噩的思緒中理出一絲清明。
他在跟前離去的那一幕,像夢。
如果不是夢,他房里為什麼會出現一條黑幽幽的秘道,在她出口喚他、想追上他之時,他卻消失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
憶著當時的情景,姚沁悠深深覺得,出現在孫武騰眼前那一條幽幽秘道是往生之路,即便他再眷戀,時候到了也不得不走。
所以他才會不理她的苦苦哀求,義無反顧的被幽暗給吞噬,走進生死相隔的境界。
「死要見尸!沒有看見尸首,我永遠都不會相信我大哥死了!」無法由她身上得到答案,孫儀仍堅持己見。
听孫儀這麼一說,百般滋味頓時涌上心頭,她心里更是難受。
孫武騰真的沒死嗎?
他那天吐了那麼多血,怎麼可能會沒事?
想起他的樣子,姚沁悠心有余悸,心中充滿苦澀,自然而然把孫儀的話當成安慰。
這個事實雖然難以接受,但遲早還是得接受。
「其實你真的不用安慰我……」緊緊握著掌心里的心型小肥石,她垂下眸幽幽然開口。
打住在孫武騰生死問題上打轉的話題,孫儀思索了一會,又問︰「那撇開大哥的生死不說,放毒的是他們吧?」
她點頭頷首。
「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牛鬼蛇神!」心里氣憤難當,個性率直的孫儀氣得直嚷嚷。
姚沁悠連忙捂住她的嘴。「別嚷嚷,你大哥說過,愈是在乎他的人,愈會有危險。」
聞言,孫儀心一黯,不由得悲從中來。「我娘是孫家丫鬟,根本連當妾的資格都沒有。在孫家人人都看不起我,大哥是唯一對我好的人。雖然他裝出一副不管事的絨褲子弟樣,又長得凶,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那一瞬間,孫儀出自真心的反應,直擊姚沁悠的心,她用方才孫儀安慰她的方式,緊緊摟住她,給她力量。
突然被姚沁悠一抱,孫儀尷尬地吸了吸鼻說︰「二姑娘,你……和我大哥是不是氣暗通款曲很久了?」
若是平時,她會因為這一句「暗通款曲」,心虛得臉色大紅。
但此刻,她滿心滿腦皆是惆悵與傷心。
「我和你大哥已經私下訂了終身。」
她的身子都給了他,而他也給了她那顆心型小肥石,雖然嘴上沒說,但他們有名有實,差的只是世俗所謂的成親儀式。
方才心頭還冒出了個荒謬的小小渴望。
她奢望能懷上他的孩子……倘若他真的不在人世間,至少她還有個寄托,有個支持她活下去的希望。
孫儀一驚,看著姚沁悠怔怔的說︰「原來你真的和大哥……」
「所以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是他的人。」
她以無限可憐、無限酸楚的聲嗓低聲喃著,態度十分堅定。
若天真有眼,她衷心祈求,憑空消失的孫武騰能化險為夷,避過這一個劫難!
轉眼年關將近,在姚沁悠猶豫著要不要回家過年時,孫儀神色憂慮地出現在她面前。
「咦,怎麼來了?」
「大嫂……」
自從那一日知道姚沁悠與兄長私下訂了終身,孫儀便直接改口這麼喚她。
說了幾次拿她沒辦法,姚沁悠只好允許她私下這麼喊。
「瞧你無精打采的,怎麼了?」
「大嫂,三姨娘說過年前,要當眾宣布由二哥當家。」
心驀地一沉,她幽幽嘆了口氣。「這似乎是必然的結果。」
因為孫儀的堅持與一再阻撓,孫家發喪之事一直遲延著,沒能辦成。
而她天天等著、盼著,卻一直沒能等到孫武騰奇跡似的出現,她的心幾乎要絕望了。
「難道就這麼讓我二哥當家?」
「要不又能如何?」她惆悵地說,心情十分復雜。
听說這些年來,因為柳銀花的手腕,以及孫武騰放蕩的形象,孫家力挺二爺孫宛風當家的人不少。
孫武騰一失蹤,那幫人能撐到這時候才宣布要讓孫宛風當家,已比她預期的晚上許多。
听她這麼一說,孫儀忍不住抱怨。「大哥,你到底在哪里啊?為什麼這麼殘忍的拋下我們,就這麼失蹤啊?」
聞言,姚沁悠心中有著無比酸楚。
其實她們心里都明白,孫武騰不可能再出現在她們面前。
因為不願面對、不願承受失去他的打擊,所以逃避的給自己一個假象、一個希望。
這段日子以來,她有好幾次以為,孫武騰真的如孫儀所說,根本沒死,只是藏在某一處,等待時機反擊。
姚沁悠對孫儀的揣測半信半疑,但無形中還是被她給影響了。
深夜客棧外的貓吟、狗吠,她會以為是他。
潺潺溪邊,流動的溪水中仿佛有他的倒影。
床榻邊不經意出現的一顆小石頭,她以為是那夜兩人在石洞說的玩笑話,只要是他送的,就算是一顆石頭也無妨……
一切的一切,都是以讓她發了狂的尋他。
曾經有好幾次,她想重回石洞,但厚重的雪掩去了林間小徑,她分不清東南西北,更別說找到那個屬于他的秘密天地。
在一次又一次期待與失落的反復折磨下,她覺得自己快瘋了。
最後,她不得不認清事實——孫武騰死了,她們也該由自欺欺人的假象中醒來了!
這個體認,讓隱忍多時的情緒在瞬間崩潰,她再也難以自制地哭得淚眼滂沱。
她想,待眼淚流盡後,便是回美人鋪與姐妹們相聚的時候。
兩日後,孫家大宅外的廣場擠滿了人。
除了孫家長輩外,在場的還有受聘于孫家的工人。
聚集所有人的原因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見證孫宛風代替失蹤的兄長擔起大業。
這一日,是天晴的大好日子。
難得露臉的陽光灑下金光,覆著一層白雪的亭台樓閣、瓦檐、長階,全像被撒了金粉似的,奪目耀人。
好不容易熬到這一刻,一身華服、裝扮得貴氣的柳銀花,在兒子的攙扶下,以著當家主母的傲然姿態,意氣風發地立在眾人面前。
遠遠的,姚沁悠隱身在人群之中,五味雜陳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原以為她有機會看到孫武騰在處理完那一幫人後,恢復自我,展現當家氣魄的一幕。
沒想到,到頭來竟只是一場空。
因為她,他飲恨歸天。
留下的是被人刻意丑化的臭名,以及不知情之人對他的誤解。
這一刻,她只覺訴不盡的酸楚在心中翻涌,無力為他平反的無能為力,讓她只能隱身在人群之中,默默敢看著這一切。
在柳銀花及孫宛風母子二人開始冠冕堂皇的演說時,姚沁悠對身旁的孫儀說︰「我想走了。」
原本決定留下看著大局落定,但她卻發現,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原本屬于孫武騰的一切,就這麼光明正大的被奪走。
此時,她的心處在又是難受、又是內疚的復雜情緒當中。
她覺得這一切是她所造成,縱使孫儀安慰過她千百回,她依舊過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關。
「我送你,再待下去,我覺得我會忍不住想吐。」
她露出厭惡、想吐的表情,惹得姚沁悠忍不住莞爾。
「別送我,若讓他們知道你不買帳,之後會很麻煩的。」
她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你以為我二哥當了家後,我還能待在彩石鋪嗎?他會不趁此肅清一切,全面革新嗎?」
「是有這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