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著宛若歷歷在目的往事,解慕真的心卻淡得幾乎沒有任何起伏,因為早已割舍,所以再不在乎。
「我們是不承認,但你好歹頂了何家小姐的名號活了七年,難道不該知恩圖報嗎?」
這話像根刺,硬生生地刺進了解慕真的心坎兒里,原本被深埋在記憶之中亟欲忘卻的不堪過往,頓時如浪濤一般的洶涌而來。
知恩圖報?
這四個字,她竟也講得出口,望著何風月,她就像瞧著了何夫人那種睥睨不屑、高高在上的眼神,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呵!
「我娘枉死,我打小顛沛流離,亦差點枉死街頭,這個『恩』是該好好的報上一報了。」銀牙緊咬,那話便像是從她的嘴里蹦出來似的,一字生硬過一字。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何風月臉色一凜,顯然對于她言語之中所挾帶的怨恨很是不滿。
「我的意思是,我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知的七歲小娃了,我不知道你今兒個來找我有什麼目的,但如果你以為我會心無怨恨的視你為妹妹,那麼你就想錯了。」
解慕真望向她,標致的臉龐並不隱藏心中的怨與恨,這怨不單單只為了自己,也為了枉死的娘親。
「所以你是不可能讓我來做炎妙槐的側夫人了?」一語,道出了她今日前來的目的。
雖然娘早就告訴過她解慕真興許還暗恨往事,只怕不肯,可是向來只要她何風月想要得到的東西,哪里容得了旁人不肯。
「誰都可以,就你不行!」解慕真想也沒想的便說道。
方才幾句對談之中,心思靈巧通透的解慕真,早已經將何風月的性子給模透了。
何風月在她娘的教之下,自私的個性果真是更加的淋灕盡致了。
「難不成你真想做一個忘恩負義之徒?」何風月傲然質問著,神情淨是理直氣壯。「你想想,這話要是傳了出去,讓人知道你是如何的沒心沒肺,你想,炎家的主母還能容得下你這種女人?外頭人的議論紛紛又豈是你能承受得了的?」這番言語已是威脅。
在她的心中,並不覺得何家有任何對不起解慕真母女的地方。
正因為打心底認為解慕真就是一個野種,既然何家養了她這麼多年,那麼她便該知恩圖報,才是,所以她才會堂而皇之的前來索恩!
冷眼瞧著她那高傲的態度,解慕真冷冷地笑著,其實何家這幾年的景況她不是不知,爹懦弱無能,大夫人那目空一切的態度,早就把所有曾經與何家來往的相與都得罪光了。
何家剩下的,除了勉強撐著給外人瞧的場面之外,骨子里只怕早就已經七零八落、搖搖欲墜了。
想到這見,她的心中霎時清明,也多少了解了何風月是為何而來了。
向來,媒人的嘴見是最不牢靠的,她讓那些媒人替炎妙槐尋找適合的妾室,風聲怕是也傳進了何夫人的耳中,以她那爭強好勝的性子,斷然不會眼睜睜地瞧著她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
再加上何家如今搖搖欲墜的家業,所以她想讓她的女兒嫁進炎家做妾室,搞不好還圖謀著一旦嫁進來,便要想方設法地除掉她,那麼她女見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繼室,這樣一來,不旦何家的家業可以獲得炎家的幫助,又可以除掉她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了。
好一個一箭雙雕啊!
她本不欲與人相爭,過去的怨與恨,她其實從來沒想過要報復,將放下當做是她回報給爹的骨血之情。
至于她娘,雖然含怨而終,可畢竟是真心愛著爹的,想來也不會真的怨恨他,所以她打算兩相井水不犯河水便好。
可沒想到,她不想計較的,旁人卻絲絲縷縷的盤算著,還將腦筋動到了她的身上,一股子的怒氣驀地自心中排山倒海而來。
怒極而笑,解慕真只是含笑輕言道︰「那妳道要如何?」幾乎是刻意的,她一邊間,一邊招來身旁伺候著的銀月,交代道︰「要廚子備餐待客,江南的鋪子不是這幾日才送上了一些新鮮的魚蝦,讓他們端出來待客。」
炎家的生意這幾年在炎妙槐、炎海任和繆成載的努力之下,早已擴張了一倍不止,舉凡江南的絲綢、魚蝦和茶葉,都是炎家鋪子里尋常在賣的東西。
「是。」銀月領命隨即離去。
「這倒是有點知恩圖報的樣子了。」以為解慕真因為她的一席話而害怕了,何風月的自尊自傲登時更上了一層樓,滿意地說道。
听說炎家的吃食用度一向是極好的,想到這大半年來家里的境況越發不佳,僅能吃上一些尋常食物,如今瞧著解慕真的上道,她頓時心花怒放。
「妹妹本就是貴客,不是嗎?」解慕真言笑晏晏,又沖著她問道︰「妳可是真心想要入府做妾室?」
「這是自然,古有娥皇女英共事一皇,咱們可是姊妹,共事一夫又有什麼不對呢?」杏眸圓睜,她大言不慚地說道。
「只是做妾,怕是辱沒了妹妹的身分。」解慕真語氣淡淡地說道。
她的縴手端起了丫鬟們送上的茶盞,這茶是她向來喜愛的雨前龍井,茶香濃郁,她才掀開茶盞蓋,茶香就竄進了何風月的鼻尖兒。
濃濃的茶香代表的是炎家的富貴,這麼香郁的茶氣哪里是尋常的茶葉能夠泡出來的。
雖說她自幼生活富裕,娘親膝下又只有她一女,但卻不曾這樣隨手拈來便是這般金貴的茶水。
更別說丫鬟們陸陸續續在桌上布著的小點,每一樣都是那般細致,再再都顯示著炎家的財力雄厚。
炎家真是好人家,解慕真這個低賤的私生子如何配得起這一切。
絕麗的容顏驀地閃現一絲薄怒和嫉妒,這一切應該是她的!
「怎麼會呢?我一向傾慕炎大少爺的風菜,既是真心喜愛,名分又算得了什麼呢!」
「原來是這樣。」解慕真淡笑頷首,一雙水眸直勾勾地鎖著何風月,心底瞬間揚起了一股子的憤怒。
像何風月與她娘那樣心性高傲的女人,萬萬不可能會屈居于她的地位之下,那麼她們打算的只怕是鳩佔鵲巢了。
想不到,她不過賢慧的想幫炎妙槐選蚌妾,也能勾勒出這一段早該被深埋的恩怨,她該好好盤算盤算了。
「先吃東西吧,這選妾的事還得要夫君點頭,夫君心系梁姬,只怕妹妹想與姊姊共事一夫,還得再籌算籌算。」終于,解慕真淡淡的開了口,緩緩地說道。
眼見何風月愚蠢地以為她已屈服,正兀自品嘗著廚子們送上來的小點,解慕真冷然一笑。
她要籌算的是,該怎麼回報何氏對她及她娘所做的一切,何風月想進炎家,即使為妾,她都是萬萬不願的。
如若是她,不如是梁姬,那姑娘的性子外放,但一向進退有度,她可不希望為了招個妾,弄得自己在炎家沒有一點立足之地。
至于何風月嘛,她得緩些時間好好想想,她究竟該怎麼做。
衣香鬢影,幽幽淡香打解慕真一進門,便竄進了她的鼻尖兒,讓人心曠神怡。
透著重重交迭的紗簾,解慕真的耳際響起了清脆悅耳的箏聲,時高時低,也誘得人的心情忽而高昂、忽而低沉。
「果真是名副其實的銷金窟了,莫怪乎城里的高官貴冑寧可散盡千金,也要听一听這幽幽箏音。」一曲既罷,解慕真忍不住出聲贊嘆,然後調侃似的說道。
「就你這張嘴甜!」
魅音輕啐,縴手兒掀紗而出,便見一張絕世容顏,人還未來到解慕真的身前,縴縴玉指已經冷不防地輕點上她的額,似嗔似怨。
「我說的可是實在話。」
這一室,除了輕紗落錯,並無任何的桌椅家其,只有幾塊看似舒服的軟墊四處散落,看似隨興,但其實橫臥其上,或听優美箏聲,或婀娜輕舞,便是人生極致的一大樂事了。
「丫頭今天倒好,竟能得了空前來。」
雲斂裳含笑瞧著她,隨意撿了個軟墊倚躺了下去,那種恣意的姿態,倒教她忍不住貝笑。
瞧瞧這丫頭如今的富貴模樣,又有誰能想象她昔日小小年紀便被扔到了街上,寒冬初雪,若非被她發現,只怕早就成了路旁一具死尸,她們姊妹相稱,雖然總是有一頓沒一頓,但卻仍互相照顧。
沒想到一個陰錯陽差,在大雪漫飛的日子里,慕真病了,她為了慕真乞來一些吃食,但因為在街上流連許久,也跟著餓昏在雪地之中,後來被飄香樓的嬤嬤所救,嬤嬤看中了她的資質,不但延請丈夫為她治病,經過了一陣子的折騰,病愈的她越發清麗,嬤嬤要她賣身,而她為了給自己和解慕真一個不愁吃喝的生活,所以允了。
可是當她匆匆回到她們棲身的破廟,卻再也尋不著解慕真,後來才輾轉得知那時慕真因為執意在破廟里等著她,不敢走開,若非被路過的繆成載救下,還入了炎家,只怕早就死在那兒。
那時因為她已賣身青樓,心想炎家是大戶人家,解慕真既然進去了,好歹將來也算是炎家的人,不好和她這個青樓女子有所牽連,便沒有主動聯系。
沒有想到,在兩人分離的三年過後,解慕真卻突然尋上了飄香樓,她才知道這丫頭始終沒忘了她這個姊姊,總是讓人拿著她的畫像,苦苦尋著她的下落。
也就是這番情誼,倒讓她們比親姊妹還要親,每每解慕真若在炎家有了心煩的事兒,便會悄悄地躲進她的香閨之中。
「發生什麼事了?」雲斂裳幾個款款生姿的緩步,來到她的身側,身子一蹲,伸手輕撫著她的柔頰,溫柔地問道。
雖然解慕真笑著,但她就是能從她的眸子里瞧出異樣的心緒——這丫頭的心情很不好。
「我沒事。」
她的聲音悶悶的,哪里有半分沒事的模樣。
「還說沒事,這眉頭鎖得都可以夾死小蟲子了,這樣還叫沒事?」瞧著她難得透出了孩子心性,雲斂裳笑著調侃道。
「只是在府里待得悶了,才想要出來透透氣兒。」解慕真抬眼,語氣輕淡的說道。
可她倆都心知肚明,她身處于炎家這種大戶人家,要出來一趟並不容易,若非她得出門為老夫人轉辦著舅老爺的生辰賀禮,她還覷不著機會前來。
這些年,她們姊妹見面的機會少,情誼卻絲毫不減。
「咱們是今日才當姊妹嗎?」
「我……」在雲斂裳關注的眼光之下,解慕真幾次開口欲言,但終究無言。
倒是雲斂裳揚起了一抹粲笑,冷不防地說道︰「你是為了想為炎妙槐納妾,而何風月聞風而至的事在煩心吧?」
「姊姊知道了?」
「你也知道上姊姊這兒的什麼人都有,就算什麼事都規劃得仔細,但終究還是會有風聲的。」
「那姊姊怎麼看?」
「想來那何夫人倒是真的被逼急了,所以才會情願讓自己的女兒做小,而且還是屈居于你之下。」雲斂裳淡淡的說道,輕柔的面孔布滿的淨是對這個妹妹的疼愛。
「可是,她不原本打算著要讓何風月同江遠仙成親嗎?」
那時,何夫人處心積慮想將她趕出家門,不只是對娘親的妒恨,還有一樁便是覬覦她幼時訂下的女圭女圭親。
她的未婚夫婿是江良侯之子,那時江良侯其中一名妾室甚受寵愛,且與她娘親自小便是閨中密友,所以與何家多有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