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跟著夏雲朗走,一路上顏語恩在心里默默地念著。
她可是認認真真地在做她份內的工作,就算被兩只色迷迷的豬哥伸咸豬手揩油,也是吭都不吭一聲地陪笑臉,並沒有給他們一人一拳,也沒有惡言相向,更沒有變臭臉,這麼努力敬業的員工上哪找啊?這家伙居然還敢一臉凶樣地說她模魚!
真是天地良心啊!
而且,像美佳那樣假公濟私地分心替自己物色乘龍快婿卻開心得如魚得水,怎麼反倒是她被罵了呢!
「喂!我哪有在模魚啊。」不行,她一定得替自己辯解一下,這麼不明不白地被冤枉可不行。再者,說不定這也會列入她的考績里,這種攸關薪水的大事,馬虎不得的。
「沒事吧?」兩人一路來到員工專用、通往廚房的走廊,夏雲朗才轉身接過她手上的托盤。
咦!
語恩不解地抬頭,一臉呆滯樣,她實在想不通他的態度怎麼能轉換得這麼快。
現在到底是在演哪出啊?
「嚇到啦?」夏雲朗空出一只手輕敲了下她的頭。「我像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老板嗎?」
所以,他會那麼做,是為了將她救出那兩只豬哥的魔掌?為了不得罪客人,才故意假裝凶她,借口訓話把她帶離會場?
沒想到他這麼幫她,她還誤會他。想到自己的小人心態,語恩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看語恩半天不敢抬頭,夏雲朗好奇地彎下腰,卻意外看見她滿臉通紅。
「對不起。」語恩小小聲地說。
若不是彎下了腰,他還真听不清楚她說了什麼,但也因為這樣,他才發現她臉紅的樣子竟然這麼迷人。
「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楚。」夏雲朗故意將耳朵湊近。
「我說對不起。」語恩略為提高音量。
他果然還是小人心態,她都已經知道理虧道歉了,他還這樣捉弄人!
「好啦!」夏雲朗把托盤放回廚房的桌上。「你等個幾分鐘再回會場,盡量往人多的地方站,不要又站在角落發呆,讓有心人士有機可乘。」
「遵命!」語恩立正站好,舉手對夏雲朗敬了個禮。
「別耍寶了。」夏雲朗拍了拍她的頭,便回辦公室去了。
模著頭頂,顏語恩就這樣呆呆地望著夏雲時離去的背影。
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他只不過是拍了她的頭而已,為什麼她的心髒會漏跳好大一拍?
夏雲朗走到了轉角處,看語恩還看著他,微笑地跟她揮手。
即使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也顯出他的利落和優雅,黑色西裝更是讓他比平常挺拔帥氣了些……等等!
顏語恩倒抽一口氣,原本已消退的紅暈又回到她臉上。
她剛剛說了什麼?挺拔?帥氣?
她今天是怎麼了?被美佳附身子嗎?
午夜剛過十二點,夏雲朗走在地下室往倉庫的走廊上。
每天下班前,他總會找一個地方巡視一下,也許是廚房,也許是大廳,算是一種突擊檢查。今天因為這場盛大的訂婚宴而擔誤了他辦公的進度,等他忙完,抬頭看時鐘時,也只能苦笑了。
雖然時間已晚,不過他還是想維持習慣,所以也就隨便挑了個地點,打算看完再走。
還沒靠近倉庫,夏雲朗就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看到倉庫的門沒有完全關好,而且半掩的門縫里還微微透出光線。
這麼晚了,照說倉庫里應該不會有人才對。
輕輕推開門,首先感覺到的是滿室寂靜;夏雲朗還在想著他一定要揪出這沒有隨手關燈的是誰的時候,這才注意到在一邊角落的長桌上趴著一個人,看她一動也不動的樣子,應該是睡著了。
走近一看,卻是早該下班的顏語恩。
她的手機放在一邊,底下壓了一張紙條。
豬,叫都叫不醒。我幫你設了十點的鬧鐘,記得起來,美佳留。
幾乎是一看完,夏雲朗就輕笑出聲。看來他有一群很寶的員工,還叫她「記得起來」呢!都睡著的人了,留紙條有用嗎?
十點的鬧鐘……看情況連鬧鐘都沒吵醒這丫頭。
「顏語恩、顏語恩。」雖然看她睡得那麼香甜,讓他有些不忍心吵醒她,不過卻也不能讓她就這樣在這兒睡上一夜,所以他還是開口叫了她。不過,顏語恩只是略微地皺了下眉頭,然後將頭轉向一邊,繼續作她的美夢。
「顏語恩,快點起來。」看她仍然熟睡,他只好加大音量,再伸手搖她的肩膀。
終于,她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
「你怎麼在這?」好半晌,顏語恩才問了這麼一句。
「喂,你睡傻啦?」夏雲朗無奈地笑問。
環顧了下四周,顏語恩這時才真正清醒過來。她想起自己是下班後幫忙放東西到倉庫時,覺得實在太累,所以順便在這兒休息一下的。
拿起桌上的手機,只瞄一眼,她的臉色隨即大變。
十二點二十八分?
她不過是趴了一下,怎麼就這麼晚了?
死了死了!這個時間既沒有捷運,也沒有公車,深夜計程車還得加錢呢!
然後她看到了手機下壓著的紙條……
「臭美佳、笨美佳,看我明天怎麼收拾你!留這紙條是要給鬼看的嗎!」交到這種損友,簡直讓她哭笑不得。好險她衣服已經換好了,包包也背在身上,隨時可以離開。「咦!那你怎麼會在這?」
走到一半,顏語恩才想到倉庫里還有另一個人呢。
「只是四處看看而已。」
「喔,那……拜拜。」點了點頭,她走出倉庫,原本伸手要將電燈關掉,忽然想到夏雲朗還在里面,又縮回手。
她沒想到夏雲朗跟在她身後也出了倉庫,還順手將倉庫的燈關掉。
四周頓時暗了下來,只留下走廊上昏黃的燈光,沒有心理準備的顏語恩驚呼了一聲,隨即為了自己的膽小而脹紅臉。
她回過頭,埋怨似地瞪了夏雲朗一眼。
因為她臉上羞赧的紅暈讓人感覺不到她的怒氣,在夏雲朗看來,反倒比較像是風情萬種的嬌嗔。
這一刻,他想,他喜歡上她了。
走在前面的顏語恩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當她走進打開的電梯門里,卻不見他跟上來,她從里面探出了頭。「你搭不搭電梯啊?」不搭的話她就不等他了,她可是困得很。
「等等。」夏雲朗回過神,長腿一跨,也進了電梯。「你怎麼回去?」
「搭計程車吧。」雖然心疼,不過現下這個時間已經沒有大眾交通工具可搭,將就點嘍!
「我送你吧。」夏雲朗說。
這麼晚了,女孩子一個人搭計程車,他不放心。
顏語恩只用了一秒的時間考慮,就同意了。畢竟,以她微薄的薪水,搭計程車實在是種奢侈的行為,現下既然有免費的車可搭,她當然樂得答應,反正他的車她也不是第一次坐了。
「那就謝謝嘍。」
黑色轎車慢慢開出停車場。顏語恩才剛靠上椅背,立刻又陷入愛困的睡意中。幸好接送過她幾次,夏雲朗並不需要她來指路。
方向盤向右劃了九十度,正打算輕踩油門上路,他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有些刺耳。
顏語恩被驚醒後那種力圖鎮定、假裝自己並沒有睡著的樣子讓他差點笑出聲;他將車子靠邊停在路肩上,按下了通話鍵。
「你好。」
「尼豪。」話筒另一端傳來一句怪腔怪調的華語。
夏雲朗先是一愣,而後才不確定地問︰「Jack?」
「Bingo!」對面傳來爽朗的大笑。「嘿,巴帝斯,台灣挺不錯的,就是黑了點。」
看著車窗外的漆黑夜色,夏雲朗簡直要翻白眼了。「廢話!因為現在是晚上……」說到這里,他才覺得不對勁。「你在哪?」他試探地問。
「我不知道,我看看……」雖然知道對方看不到他,Jack還是假裝四下張望了下。「亞緹斯門口,可以來接我嗎?」他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
正想一口回絕,手機卻傳來被切斷通話的嘟嘟聲。
「你朋友?」顏語恩好奇地問。
「嗯。」他想著,到底該不該去接他呢?
反正他都能找到亞緹斯了,就讓他在里面住一晚吧。
「你去接他,我可以自己坐計程車的。」顏語恩誤會了他的沉默,以為他是為了得先送她回家而煩惱,于是體貼地說。
才要伸手去解安全帶,一只厚實手掌覆上了她的手。
「不行,那太危險了。」夏雲朗朝她溫和的笑了笑。「這樣吧!我先接他上車,再送你回家。」
他溫熱的體溫透過手掌傳向她,讓她的心震顫了下。
有些驚慌失措地抽回手,她用點頭來表示同意這個折衷的作法,目不斜視地直盯著前方,就怕自己的異樣被看出。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夏雲朗表現出來的體貼是因為他是中法混血兒,自小在法國長大,這只是法國人的體貼罷了。
一上車,Jack就愣住了。沒想到這麼晚了,巴帝斯的車上居然還載著女人!
「巴帝斯,你車上怎麼有個可愛的小妞呢?」他問,因為坐在後座的關系,沒看到顏語恩眼里閃過的異樣。
「公司的員工。天色晚了,我送她回家。」打檔、轉動方向盤,轎車無聲無息地滑上馬路,夏雲朗輕描淡寫地解釋。
員工?
Jack才不相信這小姐只是個員工。「你這麼花心,Eris會傷心的。」
「閉嘴!」夏雲朗沒好氣地說。
好啊!他都還沒向他興師問罪,他現在倒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Eris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如果不是他通風報信,她會知道他到台灣來?還知道他的班機,半夜到亞緹斯門口等他?從後視鏡里接收到夏雲朗殺人般的目光,Jack發出心虛的干笑聲。
「好好好,不提她。」他從善如流。沒辦法,人在車廂里,不得不低頭,萬一待會兒他一氣之下,把他丟在無人的大馬路上怎麼辦?「不過話說回來,她真的只是員工?不是女朋友?」
他很少看到巴帝斯跟女人這麼親近的。
要成為一個跨國集團的負責人,巴帝斯還太年輕。為了接掌這麼龐大的家族企業,為了不讓家族里的其他人以他的年紀作為挑剔的借口,他付出了比旁人還要多幾倍的努力,舍棄了感情、興趣和休閑的時間,才換來現在的成就。
他還以為他已經變成感情絕緣體了呢。
在後視鏡里和Jack四目相接,夏雲朗先是想了一下,然後才開口道︰「還不是。」
「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顏語恩抗議,什麼叫「還不是」啊?听起來亂曖昧一把的。「萬一你朋友誤會了怎麼辦?」
她皺眉看他,顯然這個人完全忘了她會說法語,才會這樣肆無忌憚。
夏雲朗苦笑,他的確忘了。
兩人的對話用華語進行,讓後座的Jack鴨子听雷。「喂喂!巴帝斯,漂亮小妞跟你說什麼啊?咦!你為什麼停下來了?這里是哪?」
轎車停在一棟六層樓高的公寓前,Jack好奇地四下張望。
打開車門,顏語恩跨出車外,凌晨清冷的空氣讓她縮了一下脖子,她回過頭。「謝謝你送我回來。」
然後她探頭對著後座說︰「因為我家到了。還有,我不是什麼小妞。」字正腔圓的法語。
砰地一聲,車門被關上。
Jack瞠目結舌地望著好友。「你怎麼不講她會說法語?」
「你有留時間讓我說嗎?」夏雲朗沒好氣地說。從上車後他就嘴巴沒停過,他哪有機會說!
話說回來,即使有機會,他也忘了這回事倒是真的。不過這點他絕不會讓Jack知道,他樂得把責任推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