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巳巳依在他懷中,听著他平律的心跳聲,自己的心境也仿佛霎時平緩許多,恐懼與擔憂漸漸淡下去。
「賀珩,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一直在宮里待下去嗎?」他可明白這次進宮等于陪她一起軟禁了……
「一直待在宮里也挺好啊,至少太醫醫術出色,能讓咱們的孩子平安出生,養得白白胖胖。」他忽然伸了懶腰,靠到椅背上悠然道。
「你可知道皇上打算用我們威脅公公?」她卻嚴肅地看著他。
「也很好啊,」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雙方制衡,仗不會打起來。」
「什麼?」這樣的言論倒讓她吃驚。
「自古以來,制衡就是治國之道,不然朝中怎會有賢臣又有奸臣?」他笑道︰「英明君主,是不會親手鏟除其中任何一派的,只會看著他們斗來斗去,若是東風徹底壓倒了西風,水清則無魚。」
如今他亦拿父親沒轍,有皇上牽制,倒可令父親好好冷靜想想,是否該繼續盲目涉險。
「不懂……」她听得糊里糊涂的,什麼時候爭斗也成好事了?
「從前的趙玉惑,大概是懂的。」他半眯著眼瞧她。
「是啊,我變得好傻……」她自慚形穢地地下頭。
「可我就喜歡傻傻的,笨笨的。」
他仿佛親她親上了癮,又開始吻她的面頰,弄得她耳朵癢癢。
「玉惑你知道嗎?從前為何我一直不願意為官?」他在她耳邊低語道。
「你討厭卷入是非?」
「我怕給將軍府添亂,你想,皇上已經對我爹不滿了,若我再在朝中呼風喚雨的,還不要滿門抄斬?」他啞聲笑。
難怪!她恍然大悟。難怪他從前一副富貴閑人的模樣,成天與一群登徒子吟詩作畫,調琴弄曲,是專門做給睦帝看的?
還記得那時候人人都說他沒出息,枉為將門虎子,他卻能在諸多誹議中微笑游走,依舊自我。
原來他是這般可以隱忍的人……這樣的人若想成就大事,何愁不成?
不過,他從來沒跟她說過這些,如今提起,是否已經對她完全無隙,情真意切的表示?
「珩……」她的前額抵住他的下巴,覺得刺刺的微癢,「那為何,你還要幫著公公……」
「謀逆?」他倒是代她說出那誅連九族的詞。
「你……也該為咱們想想啊……」蘇巳巳抿唇,止不住的惆悵。
「你以為我願意?」賀珩輕輕搖頭,「我從來都是力勸父親安份的,可惜他一意孤行。」
「但皇上說,那封信是你送到周丞相府中的。」她憶起關鍵。
「父親當時只說是給周丞相的一份請柬,我哪里知道居然是藏著如此機密的書信。」賀珩澀笑,「我哪里知道,參爹居然連我都算計……」
看來父親早料到身為兒子的他並不想涉入此事,故意下這麼一著棋就是為令他騎虎難下。
蘇巳巳一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賀世勛為了一己私欲居然不惜拖兒子下水,王侯將相之家原來如此冷酷無情。
「他是我爹爹,」賀珩嘆道︰「既然他走到了這一步,身為兒子我就算再不贊同也認了。自古忠孝難兩全。」
果然跟睦帝猜測的一樣,他如此至孝之人是不會看著父親墜入深淵而袖手旁觀的。
他只會跟著跳下去。
蘇巳巳伏在他的胸前,心情亦跌宕難持。身為他的妻子本就該與之同甘共苦,如今他卷入紛爭,她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話雖如此,但我們難道要一輩子被囚禁在這宮里?」她輕聲道︰「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想。我還希望咱們的孩子能去慶州看看呢……」
「看他爹娘訂情的地方?」此時此刻,他居然還有心情曖昧地調笑,「那溫泉池,嗯?」
她輕推他一把,瞪他一眼,雙頰卻已然紼紅。
「賀珩……」她思忖再三,開口道︰「其實……我想起了一些事。」
「只要不是想起慕容佩,什麼都好。」他越發油嘴滑舌了,讓她窘得想捶他。
「這里是我的寢宮,對吧?」她眨眨眼,眸中有什麼亮晶晶的。
「現在就想就寢了,娘子?」他依舊沒個正經,摟著她的縴腰,「哎喲,這下可得緩著點兒,咱們的孩子嬌貴。」
她臊得掐了他一把,讓他悶哼一聲。
「我想起,這個寢宮好像有一條通道……」關子賣夠了,她終于吐露。
他眸一抬,俊顏霎時微怔。
「這條通道好像可以到達宮外,甚至京郊……」她喜歡看他這副表情,難得讓她囂張一回。
其實,這也是從已換魂至蘇巳巳體內的趙玉惑那兒得知,當日與之談後臨別前告訴她有此秘道,否則她怎麼可能知道。
這一次,她對以往的帝姬再也沒有嫉妒,唯剩感激。
感激那個與她交換了靈魂的女子,給了她出路。
秘道連接著一條河道,她叫綠宛早已備了小船停在那里,上了船順流而下,直達京郊。
正值夏天,河岸滿是碧野花香,隨著河風吹入鼻息心曠神怡。
蘇巳巳覺得此刻不像在逃亡,而像是與賀珩的另一次新婚之旅。
陽光很明亮,映耀在她臉上,她微眯起雙眼,忽然一陣恍惚。仿佛這並非現實,而是夢境。
一切進行得太過順利,她有些擔心,總感到上蒼不會讓他們就此相守下去。
如此想著,她不禁打個寒顫。
賀珩仿佛察覺了她的擔憂,寬慰般對她一笑,而後騰出一只劃槳的手來,大掌覆住她的柔荑。
就像有一股勇氣流入心田,她稍稍心靜。
「我們要去哪里?」她抬眉問。
「郊外有一個叫平鎮的地方,」賀珩回答道︰「就快到了,爹爹會在那里等我們。」
「等我們?」賀世勛怎會知道他們已經逃出宮了?
「我早就對爹爹說了,這次入宮一定把你接出來,讓他先帶人在平鎮等咱們,而後一起到西北去。」賀珩解釋。「咱們遠離京城,遠離這些是非風雨,隱姓埋名重新來過。」
父親終于明白自己終究不是皇上的對手,在他派密探回將軍府和父親傳達宮中的情形後,總算同意他的安排,準備解甲歸田避開此禍。
「可是……」原來他未入宮前就知定有險情,把一切都安排了,「萬一沒那條秘道,咱們如何出去?」
「我自幼在宮里長大,做伴讀的時候也結交了不少護衛太監,」賀珩自信滿滿,「重金之下,必有人助。」
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一切運籌帷幄,胸有成竹,一改從前的謙和低從,呈現王者姿態。
這樣的他才堪稱將門虎子。
她真佩服這麼多年來,他掩飾得這麼好,得有多少耐心與隱忍,才換來如此偽裝。
漸漸的,小船離碼頭近了,蘇巳巳一眼便看到賀世勛已經站在岸邊。
她一向有點怕這位公公,嫁入將軍府後,與對方說的話也沒超過十句,當下心中又開始緊張,手心發汗。
賀世勛真會同意帶她去西北?畢竟她是玉惑帝姬,他們就不擔心她是睦帝派來的細作?
「來,扶著我。」賀珩擱下槳躍至水邊,生怕她踱步困難,立刻伸出一只手。
蘇巳巳被他攙著,身子微顫來到公公面前。
一時間,她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垂下眉。
「帝姬一路辛苦了……」倒是賀世勛先向她開了口,「听聞帝姬有孕,賀氏滿門感激帝姬替賀家開枝散葉,亦要感謝帝姬冒險帶著珩兒出宮。」
她心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隨即一片感動,「公公切勿言重,身為賀家兒媳,此乃本份。」
「一家人還這麼客氣,」賀珩從旁笑道︰「倒教我不知該說什麼了。」
「那就不說了。」賀世勛亦呵呵笑起來,「是我這老頭子嘮叨了,趁著天色尚早,咱們趕路吧。」
蘇巳巳一顆心終于落地,她望向賀珩,對方亦莞爾一笑瞧著她。
「趕路?」忽然一個聲音自身後傳來,「的確還早了點兒。」
四下一片死寂,蘇巳巳感到自己在頃刻間失去了心跳,愕然回眸間,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一艘船舷之上。
那艘船之前不知從哪條支道劃出來的,一直跟著他們,眾人皆以為那只是鎮上某位鄉紳出游,因為船上僕從的衣著如此樸素。
然而,危險往往就在不起眼的地方忽然冒出來,讓人始料未及。
只見趙闋宇盈盈笑著,邁過碼頭。
他……是如何發現他們的行蹤的?而且如此準確無誤,從容不迫……
蘇巳巳覺得自己全身都僵了,四肢霎時冰涼。
「皇妹,為兄來接你回宮……」他淡淡笑道︰「你擅自離家,怎麼也不跟為兄打聲招呼?」
又是一陣沉默,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震驚之中,無法言語。
終于蘇巳巳感到身邊有些微動,一低頭發現賀珩重新牽起她的手。
「皇上這話說得好奇怪。」他亦微微笑道︰「為臣帶著妻子離宮有何不可?就算是天家法令,也不能活生生讓咱們夫妻分離吧?」
「賀珩,朕真沒料到你是如此人物!」趙闋宇眉一挑,「人前的你那股低眉順眼,真把朕騙得好苦。」
「皇上明察秋毫,有什麼能瞞得過您的眼楮。」賀珩依舊輕笑,「為臣只是想知道,皇上是如何找到這里的?」
「自然是玉惑帶朕來的。」他側睨帝姬,像是惡作劇一般,「沒有她這一計順藤模瓜,朕如何尋得到賀大將軍的所在?」
諸人皆愕然盯著她,一臉難以置信。
「皇兄……你在胡說些什麼?」她听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我何曾……」
「皇妹,都到了這時候你還瞞什麼?」趙闋宇執意誣陷她,「難道你對賀珩動了真情?難道你忘了,新婚之前我賜你的毒丸?」
蘇巳巳百口莫辯,淚光涌上了眼眸,她一動也不敢動,更加不敢看向身旁的男子。
「什麼毒丸?」賀珩的聲音卻淡淡飄來。
「朕當初對皇妹說,假如賀家謀反,就讓她用此毒丸將你賜死。」趙闋宇越發揚風點火,「皇妹當時是收下了,可見她是默認朕的提議的。」
她收下……她收下只是權宜之計……可此時此刻,什麼也說不清……
那顆毒丸就是明證,證明她曾經想謀害他的心思。
「臣不信……」賀珩卻一把將她護在身後,「臣的妻子對臣有沒有感情,難道臣自己不會判斷?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加害于我。」
站在他身後,只能望見他一半側顏,那一道斜日中的五官弧線看上去如此剛毅俊美,美得讓她心碎。
原來她這樣害怕失去他,哪怕是一點點信任,也不願意丟棄……
「你不信嗎?」趙闋宇悠悠道︰「賀珩,我給你一個明證,此刻你若翻翻她的袖子,或許那毒丸還在。」
蘇巳巳十指收緊,心顫到極點。唯有心虛的人,才會如此。
賀珩轉過身來,鎮定地看著她。
「玉惑……」他正色說︰「翻開袖子讓我瞧瞧,讓皇上死心。」
不……她不能……因為,她被戳中了要害……
「皇妹在遲疑什麼?」趙闋宇嘻嘻笑,說︰「讓咱們賀大公子瞧瞧,有什麼打緊的?」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皇上身邊的僕從拾起一枚石子往蘇巳巳方向擲去,片狀石子鋒利如刃,「刷」的一聲瞬間將她的衣袖劃破。
突地有什麼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圓滾滾的,黑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