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醒啦?我馬上聯絡醫生進來。」看護按下床頭的叫人鈴。
雖然拉丁口音偏重,但是白雪知道她講的是法語,所以這里是法國?簡克用最後還是把她運出利比亞?那麼他人呢?
盡避想保持神智清醒,不過虛弱的身體顯然已經啟動保護機制,視線開始模糊,她知道自己又要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簡克用……幫我找簡克用來……」用盡最後一絲精力,強撐著交代完話,她再度沉睡。
「簡……簡什麼?」看護吃力的傾听,但是白雪的聲音太細微,口齒也含糊,最後只能放棄,當她是囈語。
腦科主治醫生會同醫院主任大陣仗的連手進行診療,沒多久,白博仁也接到消息,趕到醫院,睽違許久的人氣開始沸騰,這一切全是因為白雪醒過來。
「媽咪的白雪小鮑主,感謝老天垂憐,你會沒事的,小寶貝。」這段日子里,白夫人天天以淚洗面,如果不是夫家重男輕女的老觀念作祟,女兒明明就應該握在手心呵疼,怎麼會大老遠的跑到那麼危險的國家?
「別再哭了,白雪不是醒過來了?!」白博仁也飽受焦躁和不安的折磨,兩鬢呈現花白。
「我不管,我們馬上安排醫療專機把白雪帶回家。」
「這要經過醫生的診斷,白雪才動過腦部手術,如果貿然亂動她,萬一機艙的壓力影響她的腦壓怎麼辦?你忘了嗎?醫生說她腦部的出血狀況還要觀察。」
白夫人知道丈夫的擔憂是正確的,只能閉上嘴。
「醫生,我女兒的狀況怎樣?」白博仁看向醫生。
他接獲消息,抵達法國時,醫院正在幫女兒進行腦部手術。沒有親屬在場簽名的手術應該不符醫療法規,但他認為這是基于人道救援立場才執行的措施,一直到最近幾天發現主刀的醫生居然遠從巴黎應聘前來,並非這所醫院的主治醫生,當下震驚不已。尤其這位主刀的威爾斯醫生可是腦科權威,多次在醫學期刊上發表驚人的手術成果,奠定了不易撼動的地位。
這種大醫生怎麼可能莫名其妙的來到馬賽這種港口醫院,還剛巧替白雪動手術?
白博仁的疑惑無法獲得解答,原因無他,威爾斯醫生對于病情以外的事情一律拒絕回答。
「為了確保病人的病情穩定,我們會再進行一次腦波精密掃描,從現階段瞳孔對光線的反應判斷,小姐確定是清醒了,接下來的三天會進入觀察期。」
威爾斯醫生簡單的向家屬陳述病情,隨即離開病房。
在走廊上,威爾斯醫生掏出手機,按下一組號碼,鈴聲響了兩下,對方就接听了。
「對,她有短暫的醒過來,目前沒有太大的問題……對,我會回英國,不用客氣。」
眼看醫生掛斷電話,一旁的護士終于忍不住發問,「醫生,對方到底是誰?怎麼你肯賣面子,大老遠的來我們這里幫病患開刀?」
「誰教他是我的實驗室金主!」
金主?
白雪終于醒了!
結束通話,看著窗外的夜色,骨節明顯的厚實大掌輕易拿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一口。
「怎麼不開燈?好暗。」門被推開,一道爽朗的男聲響起,手指輕輕的滑過牆上的感應鈕,暈黃柔和的燈光從牆面四角流泄而下。「一個人躲在這里喝悶酒?」男子抓著他的手,聞了下杯子,惡!「這是什麼味道?巫毒草?」
「養生茶,中國老祖先的智慧。」簡克用不動如山的坐在沙發上,內心的激昂卻無法用言語形容。
「怎麼這幾天狂喝這鬼東西?難不成喝了有魔力?」棕發男子想要再聞個仔細。
這回簡克用已經有防備,輕松的閃過他的突襲。
「實驗成功了嗎?」他知道這幾天是成敗關鍵,每個人的壓力大到連嘴角都抿得死緊。
「當然,六年的心血耶!我已經開始期待諾貝爾。如果真的到手,那我們有可能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得獎主,一掃活最久才能入手的諾貝爾傳奇。」棕發男子月兌掉皺巴巴的白袍。
簡克用放下杯子,迅速起身,朝門口走去。
「簡克用,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我老婆。」
「喔!看老婆是應該的……什麼?老婆?你什麼時候結婚的?」棕發男子後知後覺的尾隨在後。
這可是大新聞,一旦確定簡克用結婚,他就會躍升成為實驗室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不對!那豈不是表示他要接受那堆餓女的覬覦?
「簡克用,你說清楚,你剛才是戲弄我的,對不對?我們認識好歹也七、八年,同進同出窩一起,沒道理你娶老婆我不知道……」啊!幸好閃得快,差點被門板打到他俊秀的臉蛋。
「凱恩,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麼羅唆。」對探頭進來的棕發男子,簡克用忍不住翻個白眼。
「誰教你平常這麼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還以為你的老婆就是實驗室里那些冰冷的儀器。」趁著簡克用的心情還不錯,凱恩得寸進尺的再問︰「你說要去看老婆……是真的還假的?」
「我老婆現在在法國。」
「你不等新技術簽約嗎?這牽扯到龐大的利益和至高無上的榮耀。」
「我等她非常久了,久到我以為這輩子會等不到。」對簡克用來說,新藥和白雪,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你花在新藥的研究上有六年的心血耶!」
「我等了她十年。」簡克用邊說邊將護照、皮夾和簡單的一套換洗衣物放進行李袋里。他對待自己,永遠是輕便、簡捷為主。
十年?凱恩錯愕不已。
簡克用離開實驗室,這種歸心似箭的情緒只有白雪才會讓他產生。
謝天謝地,他在這十年間的預防總算是有成果,沒有白費苦心。
「白小姐有可能是腦部遭到重度撞擊,才會產生記憶錯亂的情況。腦部的構造非常復雜,尤其是掌握記憶的海馬回就是血塊堆積的地方。」醫生解釋。
白夫人吁口氣,緊張的情緒稍微舒緩。
白雪卻無法產生任何共鳴,怔忡的看著醫生離開。
怎麼會這樣?
「所以簡克用在十年前離開後,就沒有任何消息。」
斷了線的風箏能從何找起?更何況是斷了十年的風箏……
白雪怎麼也沒有料想到,一心一意改變的歷史,最後的結果會變成這樣。
「白雪,媽咪剛才說過了,你的特助一直是多娜和肇敏,多娜是英國人,肇敏是台灣人,他們是你一手栽培的,在你的身邊有七年了。你這次就是為了保護多娜才受傷,從頭到尾都沒有簡克用的存在。怎麼記憶錯亂會這麼嚴重?都過了十年,媽咪以為你已經忘記那個人。」白夫人嘆口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那我有去廟里算命嗎?在我出發前往利比亞前。」是簡克用陪她去的。
「當然有,但是你什麼都沒有講就出國。孩子,除了算命的事,你還記得什麼?」終于有一件事沒有時序錯亂,白夫人趕緊追問。
「我記得是簡克用陪我去的,當時開車的人是他。」
「白雪,你別嚇媽咪,當時陪你去的人是多娜和肇敏,肇敏負責開車。你們去了老師那里後,就直接到機場搭飛機。」揩拭著淚水,白夫人不明白女兒為什麼對簡克用這麼執著。
白博仁推開門,看見眼前的景象,忍不住蹙起眉頭,「怎麼哭哭啼啼的?白雪不是清醒了?」
「老公,你根本什麼都不曉得!白雪一見到我就吵著要見簡克用,還問我是不是簡克用身受重傷,我才編這套說詞來騙她,甚至吵著要下床,到每間病房找人……」白夫人快被女兒的胡言亂語嚇壞了。
「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名字?」白博仁看著女兒,「十年前,你高中畢業前往英國後,簡克用就和我們斷了聯絡,這件事你當時明明很坦然的接受了。」
白雪從父親的表情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我的思緒現在很混亂,想要睡覺。」力氣在瞬間被抽離,她連要抓緊棉被都很困難。
「好,你睡一會兒,等再醒來,就會覺得好多了。」白夫人拍著女兒的背。
十年前就斷了聯絡?所以當她的魂魄一離開,簡克用就跟著離開她的身邊嗎?他是不是覺得終于解月兌,不用再听驕縱的千金小姐頤指氣使,可以盡情的追尋他的夢想?
他把陪伴她的那十幾天當成什麼?最後的感恩,感激她終于願意放手,所以才會任由她予取予求,來者不拒?
應該是,所以才會在時間點上這麼巧合。
幸好……幸好她來不及叮囑他要多忍耐十八歲的她,否則這一切不是成了笑話?萬一被他誤會,以為她用放他走這件事做為釣餌,在他心甘情願的配合營造出愛情的氛圍後,又出爾反爾的畫一大堆未來的藍圖,他會嚇死吧?
只是他真的很可惡,難道不清楚人性是貪婪的?在他示好的對待下,她當然會開始渴望更多,以為還有更多……
她的愛情根本就不是他的……白雪,你真是大笨蛋!十年,十年到底被她浪費在什麼事情上?證明她是白痴嗎?
「怎麼會這樣?明明睡著了,還一直掉眼淚。」白夫人輕聲細語,伸手拭去白雪不停滾落的淚珠。「這孩子到底夢見什麼?」
「我已經安排好,也和醫生談過了,今晚我們先轉院到巴黎,等狀況穩定就回香港。」本來只是觀望,不過看見白雪的狀況,白博仁毅然決然的作下決定。
四天後,白雪沒有回到香港,反而來到台灣。
原因很簡單,白家在香港是大家族,她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勢必會引來一堆關切,光想到那些親戚藉由探病的名義,實則心懷異思,一一應付下來,恐怕是筋疲力竭,還談什麼靜養?所以白博仁緊急踩煞車,安排女兒到台灣靜養。
台灣,她再度踏上這塊土地。
車子疾駛在高速公路上,灰蒙的雲層壓得很低,雨絲偶爾飄落在玻璃窗上。
白雪的手指在布滿霧氣的車窗上描繪著,左撇右捺,歪斜的連結成月字。
「在胡思亂想什麼?」
她微笑的搖頭,順勢倒進媽咪的懷里,「媽咪應該陪爹地回香港,我一個人在台灣沒事的。」
「你爸活蹦亂跳,需要人陪什麼?」白夫人看著女兒。經過長途飛行,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不過至少病情穩定,所有的導管都已經拆下來,這都要歸功于她還年輕。
「媽咪,請你告訴我,在簡克用離開後,我有什麼反常的行為嗎?不曉得為什麼,那段日子在我的記憶中是一片空白。」
「白雪,媽咪只知道你很平靜的接受簡克用離開,當初是你同意讓他選擇自己的去處。」
白雪知道再問也不會有其他答案,這份罣礙是她的桎梏。
「至浩昨天打電話給我,我想你受傷這件事已經瞞不了他,就告訴他了,他說要來台灣看你……」白夫人探著女兒的口風。
「至浩?嚴至浩?」白雪完全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提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她過去將近二十八年的歲月中,嚴至浩就是個鄰居,彼此的家世背景相當,年齡相仿,她常在社交場合與他不期而遇,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但是,他們的交情有好到他要特地來台灣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