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一早,由希跟伊武英嗣先陪著許久沒出家門的葉山美代到附近的神社參拜,再返回飛仙準備年菜。
吃過午飯,伊武英嗣先返回廚房工作,由希則留在別館陪葉山美代。
「今天天氣真好啊。」葉山美代看著天空,喃喃道。
由希端了杯熱茶遞給她,「是呀,連續下了三天雪,沒想到今天會放晴。」
「由希,扶我到外面坐一下吧。」
「嗯。」由希接過她手中的熱茶先往旁邊擱下,再拿了件保暖的外褂讓她穿上,接著攙扶著她,一步一步慢慢移往廊檐下。
「啊,咱們飛仙的景致,不管何時看都別有風情。」葉山美代凝望著庭院,唇角微微上揚。
由希把熱茶遞給她,捱著她身邊坐了下來。
「由希,以後飛仙就要由你來守護了。」
「我知道,大老板娘。」
「哎呀,我一直想跟你說……」葉山美代看著她,輕聲道︰「在別館,你叫我女乃女乃吧。」
「欸?」女乃女乃?好生疏的稱謂,她長到這麼大,還沒叫過祖母一聲女乃女乃。
從前就算是父親及母親,也都會稱祖母一聲大老板娘,而不是喊母親。
「你記住,以後你跟英嗣有了孩子,千萬別讓他們喊你老板娘,知道嗎?」
「……喔。」她跟英嗣有了孩子?唉,那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呢。
「家人就是家人,不需要有那些阻隔親情的無聊稱謂及規矩,唉,我居然是等到身邊沒什麼親人了,才體會到這件事。」葉山美代感慨地一嘆。
「您還有我呢。」由希輕握住她的手,對著她一笑。
葉山美代看著孫女,點了點頭,「是啊,幸好我還有你……」說著,她突然解開和服腰帶上的綁繩,取下一直別在她腰帶上的和服扣。
「由希,這個交給你。」她將和服扣放進孫女的手心。
這個古董和服扣是請名師打造的,上面綴了玉石及瑪瑙,華麗卻不失典雅。
它總是別在祖母的腰帶上,由希不懂祖母為何突然取下並交給自己。
「這是……」
「這是前代老板娘交到我手里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葉山美代深深的注視著她,「由希,以後就麻煩你了。」
聞言,由希有種真的被認同的感動,她點了點頭,說不出話來。
「對了,我希望你跟英嗣的婚禮不管踫到了什麼事,都要如期舉行,知道嗎?」
由希不解的看著她。他們的婚禮能踫到什麼事呢?難道還有半路殺出來的愛慕者想搶走英嗣嗎?
「還有啊,你找個時間回大阪去把你母親的牌位迎回來吧。」葉山美代說道︰「如果你不嫌棄,就放在葉山家供奉。」
「大老板娘,您……」一時半刻,她還是改不了口,尤其在她如此震驚于祖母的話時。
「由希,我能為你做的不多,希望你原諒我。」葉山美代輕輕的握著她的手,幽幽一嘆,「由希,我累了……」
「我扶您進去休息吧。」
「不,我想在這兒多坐一會兒。」說著,她將頭靠在由希肩上,低聲喃道︰「再讓我多看一眼這庭院吧。」
「嗯。」由希打直腰桿,好讓祖母能安穩的靠在她肩上。
「辛苦了五十年,我終于能好好休息了。」葉山美代的聲音越來越小聲,「由希,謝謝你。」
由希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沉默。
視線往下,她看見祖母正在閉目養神。她想,祖母是真的累了吧。
過了好一會兒,由希覺得有些涼意,想讓祖母回房間躺下休息。雖然今天陽光露臉了,但氣溫還是很低。
「大老板娘,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葉山美代沒有回應她,于是,由希又叫了幾聲。
「大老板娘?大老板娘……」她握著祖母的手,那消瘦無肉的手,不知怎地,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驚害怕。
這時,她察覺到一件她不想接受及面對卻可能正在發生的事實……思及此,她整個人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伸出手,她遲疑、惶恐、害怕的靠近了祖母的鼻子下方,當她感覺不到任何鼻息,淚水瞬間潰堤。
她沒有大哭出聲,只是默默的攬住祖母的肩膀,握住祖母漸漸冷了的手。
「女乃女乃,辛苦您了,您……好好休息吧。」
像是听見了她這句話,葉山美代面露笑意,安詳的離開了。
才過年,葉山家籌備起葉山美代的喪禮。
雖然特意低調,但還是有很多人輾轉知道消息後前來吊唁,其中不乏飛仙的老客人。
葉山美代的喪禮結束後,由希真正的感覺到自己肩頭的擔子重了。
從今以後,飛仙的招牌就真的得由她來扛。
站在祖母生前很喜歡的廊檐底下,她神情平靜的看著眼前那雅致的小庭院。
手下意識的模著腰帶的那只古董和服扣,彷佛那上面還殘留著祖母的溫度。
憶起這兩個月來跟祖母的短暫相處,她不禁潸然淚下。
她慶幸自己留下來了,慶幸自己選擇原諒,慶幸自己能在祖母人生最後的兩個月陪在她身邊,也第一次慶幸上天讓她生在葉山家。
她知道今後還有很多挑戰及難題等著自己,但她不怕,也不想逃跑,因為她相信祖母將看顧著她,即便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而最重要的是—她身邊有個人會無條件、無怨無悔的支持她。
「嘿。」
身後傳來聲音,她連頭都不必回就知道那是誰。
伊武英嗣走到她身側,「累了吧?」
「有一點。」
他輕環住她的身子,「累的時候,就暫時依賴我吧。」
由希將頭靠上他的胸膛,「可是我打算一輩子無時無刻都依賴你呢。」
「那也沒關系。」他一笑。
「英嗣,謝謝你。」由希輕嘆一聲,「要是沒有你在,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下來。」
「你一定可以。」他用堅定的口吻說,「因為你是大老板娘的孫女。」
「不,」她抬起頭,目光灼灼的注視著他,「女乃女乃一定是知道我沒她那麼堅強,才未雨綢繆的幫我找了一個你。」
伊武英嗣溫柔的笑視著她,「看來我責任重大。」
「真可惜,你現在想逃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從來沒想過要逃。」他深情凝視著她,低頭在她額上輕吻一記。
由希伸出雙手環抱住他的腰,安心的靠在他胸口,感受他的溫度及心跳。
「對了,這個給你。」突然,伊武英嗣像是想起什麼事,輕輕把她拉開,並從腰間抽出一本存折,遞給了她。
「這是?」她接過手,疑惑的看著他。
「本來是打算結婚後再拿給你的。」他說。
她不解地問︰「為什麼?」
「我的一切都屬于你,不管是我的人、我的心,還是我的錢,畢竟你以後是要管我的。」忽地,他神秘兮兮的一笑,「打開來看看。」
她愣了一下,有點猶疑的打開存折,翻到最後一筆結余數目時,卻嚇了一跳—
「這……」她瞪大了眼楮,因為存折上的數字多到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數。「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
她眨眨眼楮,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她沒看錯,英嗣交給她的存折上真的有一億多元。
「英嗣,你……」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哪來這麼多錢?」
老天,飛仙給的薪水有多到他可以存下這麼多錢嗎?
「我十八歲開始,我父親每年過年都會給我一百萬當投資基金,」他一副輕松自若的說︰「大概是運氣好吧,我不管買什麼都賺,錢滾錢、利滾利,不知不覺就存下這麼多錢了。」
聞言,由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困惑的看著他,「你真的要交給我?」
「是啊。」他毫不猶豫地說︰「都是你的了,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吧,記得讓我吃飽就好。」
看來,祖母幫她覓得的不僅是一個一級棒的老公,還是一座會走路的金庫。
她實在很不想市儈的這麼說,但……她真的是賺到了。
婚後,由希跟伊武英嗣並沒有規劃任何蜜月旅行,而是走了一趟大阪,將她母親的牌位及骨灰壇帶回越後湯澤。
告別曾經居住了十二年的大阪,不知怎地她竟沒有一絲不舍。
她想,那是因為湯澤才是她一直以來思念眷戀著的地方。
走出車站,他們既沒有請小針先生來接,也沒招計程車。
地上雖積了一點雪,但他們決定一步步、手牽手、肩並肩的走回飛仙。
走了一段路,由希轉頭去看雪地上留下來的印子,那是她跟英嗣的腳印,還有擱著母親牌位及骨灰壇的行李箱的滾輪痕跡。
「你在看什麼?」他疑惑的看著她。
她一笑,「我在看我們的腳印。」
他微頓,回頭看了一眼,「腳印有什麼好看的?」
「這是……回家的腳印呀。」她像是想起什麼,眼神倏地飄遠。「我跟媽媽離開時,也在雪地上留下腳印,當時看著那離開的腳印,媽媽她哭了,」她輕嘆一聲,娓娓說著,「她一定不想離開吧?對她來說,這里是她永遠的歸宿……」
聞言,他緊握著她的手,並將她的手擱進自己外套的口袋。
「現在,我們帶著她回家了。」他柔聲說,「她一定很開心。」
「嗯。」她點點頭,往雪路的盡頭望去。
曾經,雪路的盡頭有她無法諒解的人,有讓她喘不過氣來、如囚籠般的家。
如今,她卻迫不及待的想看見那黑色的屋頂、想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而那是因為,現在那里有她的家人、有她想用一輩子守護的東西。
那里將是她今生唯一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