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曜陽把手機高舉過頭，看著她拼命往上跳，卻還是構不著的著急姿態，他雙唇一抿，整個冒火起來。
「他已經傷害你了，事情還要怎樣才叫鬧大？等到他拿刀出來才算數嗎？還是你對他仍然舊情未了？」成曜陽瞪著她，濃眉打了八個結。
「我還沒腦殘到那種地步！」她睜著圓眸大聲說道。
他定定地看著她，粗聲問道︰「那為什麼不讓我去報警？」
「他陪我走過喪母之痛，我現在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羅家偉這輩子沒失敗過，他只是不甘心，所以才過來跟我抱怨第三者的家人有多麻煩等等等！我已經痛罵了他一頓，因為再麻煩也是他惹出來的麻煩。可能我話說得太重，才有這種結果……」她苦笑地看了下手腕上的瘀青。
「我不管他要做什麼——但，他傷害了你，這就是不對。」成曜陽看著那圈瘀青，只想把她的痛連本帶利地還給羅家偉！
「其實……傷我最重的，不是他。」黎小柔咬著唇，下顎幾乎埋進胸前，以為已經痊愈的傷口又開始抽痛了起來。「是我的識人不明……我早該發覺……」
知道她正在敞開自己對他說心事，成曜陽一動不動地站著，連呼吸都屏住了，就怕她突然又把界線拉回去。
「我早該發覺我們不適合，卻還硬要把我和我媽的期望加諸在他身上，我只是……很想要一個家，我……」
黎小柔說不出話來，只是互絞著雙手，用力到雙臂都顫抖了，直到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我們都需要一個家。」他說。
她點頭，掉了一顆眼淚。
成曜陽將她擁入懷里，抱得好緊好緊。懷里的她，嬌小得超乎他的想象，也脆弱得讓他好想把她放在口袋里好好保護。
他真想對她說，他願意給她一個家。
但他不能。
因為她心上的傷口還沒有痊愈，任何一點壓力都會讓她再痛一次。
「我幫你搽藥。」成曜陽轉身拿來藥膏，坐在她身邊，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抹了一層。
黎小柔看著他專注模樣，她鼻尖一酸，好想再次窩進他溫暖的懷里，像個孩子一樣地撒嬌。
她用力眨著泛霧的眼楮，戳戳他的肩膀。
「謝謝，我沒事了，你快點睡吧，別累倒自己了。」她輕聲說道。
「答應我，你要小心。必要時，我可以去接你上下班。」他說。
「謝謝。」黎小柔感激地對他一笑，起身拿起毛毯為他蓋上。
成曜陽不可能放過這種機會，他立刻把自己調回疲累模式，無力地倒下。
她替他蓋好毛毯，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道︰「好好睡吧。」
成曜陽乖乖閉上眼，听見她坐在一旁打開公文包、開始工作的聲音，他突然覺得有點困。原來，有人陪睡的感覺，這麼催眠啊……
他待會兒還有一個啟動程序要和美國那邊的工程師討論，但是——他現在只想先好好睡上一覺。
「啊……忘記叫他先吃一點水果的……」他听見她喃喃自語的聲音，覺得自己眼皮愈來愈重。「算了，睡覺比較重要，待會兒再幫他泡杯養生茶好了。」
成曜陽在睡夢中听到這句話，覺得自己待會兒一定會有個美夢。
他干麼連睡覺都顯得這麼迷人、可口？黎小柔不經意地抬頭看向他，看的卻是他雙唇揚著跟天使一樣的笑顏。
她看傻了，覺得根本不該替他出傳記，應該改出寫真集的。見他眼楮似乎眨動了下，黎小柔連忙低頭閱讀她手邊一份即將進行的廣編稿資料。
一篇三千字的稿子，可以賺到一萬五左右稿費。重點是，要怎樣把電子公司這種硬邦邦的東西，寫到讓雜志讀者願意停下來看，達到宣傳這家公司形象的效果。
她連「IT」都不懂那是什麼，要怎麼寫到讓一般人清楚？
黎小柔看著旁邊這個因為寫程序而聲名大噪，卻在早上九點才呼呼大睡的家伙。突然間，她腦中靈光一閃。
人性和科技的不同，在于前者會讓人感動。
黎小柔抓起紙筆，靈感一來，她便行雲流水般地在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了兩大頁重點。
她的小窩空間太封閉，窗戶對上的是別人家的浴室窗戶。
所以，她以往都是拎著電腦到有窗戶的咖啡廳工作。沒想到，因為要配合成曜陽的作息，卻意外得到一個一抬頭就可以看見蔚藍天空的大窗戶和絕佳工作場地的附加價值。
真希望和他合作的這段時間，過得慢一點。
黎小柔又看他一眼，全然不知道自己唇邊正漾著一抹微笑，她只是心情好好地投入工作里，覺得人生其實還是挺美好的。
雖然黎小柔給予成曜陽這份案子的附加福利極高的評價，但她卻萬萬沒想到在早上陪成曜陽睡覺這件事，居然會從首例變成持續了一個月的慣例。
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習慣這種先讓他喝些牛女乃或是果汁，然後再催他去小睡，之後再叫他起來吃早餐的舉動了。
她甚至經常覺得在這里的半天班工作，實在不像工作，而像是——
生活。
「黎小柔，我睡不著。」
此時，成曜陽躺在沙發里，黎小柔則坐在他旁邊的地板，手邊擺著一堆周玲幫她介紹的新案子，還有一支錄著過去這一個月來成曜陽敘述創業心路歷程的錄音筆。
「睡不著嗎？」黎小柔眼楮一亮，馬上抓起紙筆，轉身面對他。「那我們可以開始從第一次創業，但是沒考慮到市場需要，最後產品無人問津這件事聊起嗎？我想再多了解一下這邊。」
「我昨天下午沒到工作室，犧牲時間陪你喝下午茶，說得還不夠嗎？我現在要睡覺。」成曜陽閉上眼，雙手互扣擺在胸前，一本正經地說道︰「麻煩你說一些話給我听，像是嘮叨我的作息之類的話，應該可以很快地達到催眠我的效果。」
「哈，這個容易。你的睡覺時間能不能正常一點啊？你知不知道成媽媽很擔心你？」她馬上抬出最大一頂帽子。
「我很難正常，美國M2那邊的研究結果這幾天就會出來，這關系到幾百萬美金的結果。」他說。
「錢不能換來人命。」
黎小柔伸手去揉著他緊擰的雙眉，見他唇角上揚，滿足地長嘆一聲，她小小得意地勾起唇角想偷笑。
這家伙在外頭一副冷酷無人擋的模樣，可是在她面前老是像只被馴服的大老虎。老實說，這件事還挺讓她有成就感的。
「錢當然可以換來人命。我成立了一個基金會，每做成一筆生意，就會捐出百分之十的淨利，去幫忙那些第三世界的貧窮家庭。」他閉著眼說道。
「你還敢狡辯，死了一個你，那些人也全活不了。」黎小柔乘機捏了下他的腮幫子，揶揄地說道︰「你的腦子真的很好，才有法子想出這麼精打細算的主意。」
「嘖嘖嘖嘖……」成曜陽張開眼，邊看她邊對她搖頭。「長了一張這麼可愛的臉，說起話來卻這麼毒舌。」
「彼此彼此。」他說她可愛耶。黎小柔心里暗喜了一下，卻覺得這樣和他四目交接，實在有夠親密，于是用手掌蓋住他的雙眼。「快點給我睡覺。」
「男人不能用‘可愛’形容。」他呼吸著她肌膚上的味道，要的就是她這種自然而然地接近。
「請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沒說你可愛，我說的是你的毒舌。」她朝他吐吐舌頭。
「我沒有毒舌，我是喜歡和你抬杠說話，我可不是和誰都這麼能聊的。」成曜陽拍了拍她的手，手卻也沒就此松開。
「你……」放開。
她還沒開口，他就抽回手，閑聊似地說道——
「M2是我和一個朋友成立的工作室，研究電腦平面的觸控程序。他是頭一次創業，希望可以在孩子誕生前，賣掉投資，當成給他妻子的禮物。因為在創業這段期間，所有人都是沒有家庭時間的。」
「我真想給你一拳。錢買得到健康嗎？家人要的只是你們的健康。」她雙臂交握在胸前，不客氣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你以後的對象可以窮，但是不能身體差？」他睜開一只眼看著她，考慮要把他每天的健身時間從半小時調成一小時。
「窮又如何，只要他肯努力，不怨天尤人，日子總是過得去的。」她一聳肩，一派自在地說道。
「如果你們有了孩子，你還會……」
「停，我目前不婚，所以也不會有孩子出來鬧場。你有興致跟我抬杠，不如吃完早餐再去睡，我今天買了清粥小菜過來。」
「我不想吃你最近帶來的早餐，我喜歡還沒簽約前那種媽媽的味道。呵呵……」成曜陽揉了下眼楮，伸了個懶腰。「老實說，其實我媽媽不會做菜。」
黎小柔看著他一困倦起來，就要揉眼楮的孩子模樣，淺笑著撫著他的發絲。
「我明天再去買，可以了吧。」看在他對她的料理念念不忘的分上，她就大發慈悲，破例再為「男人」下廚吧。
成曜陽睜開眼，朝她豎起大拇指，心里卻高興地想要跳起來轉圈圈。
因為他猜想她之前帶來的早餐都是她親手做的。現在她又願意再度出手，至少代表他們的交情是不同一般的，不是嗎？
「快點睡，我講最後一次。」她雙手插腰，好笑又好氣地說道。
「好。有電話幫我接，特別是我媽的。你如果要工作久一點，還是要去工作桌那邊。我們這種電腦族最怕姿勢不良。」他閉著眼楮說道。
「哈，這些話從你嘴里講出來，真是一點信服力都沒有。」黎小柔哈哈大笑起來，知道這家伙的肩頸根本就是一塊木板。
「你的笑聲讓我很放松，我覺得自己數到三就可以睡……」
黎小柔听著他說話聲音愈來愈小，呼吸也漸漸變淺，她毫不懷疑這家伙已經進入夢鄉了——成媽媽說，這家伙擁有一種可以三秒鐘內睡著的功力。
那他為什麼老要說他睡不著，難道只是為了找她聊天？
黎小柔心跳驀地加速，她看著他漂亮得像是少女漫畫男主角的臉龐，驀地別開臉。
沒錯，嚴格說來，他們確實是公事上的關系。但是——
他躺在她旁邊的沙發睡覺，她為他打理生活上的瑣事，他和她分享生活中的點滴，這樣又有哪一點是公事公辦了？
或者，該說他們像朋友，他們可以唇槍舌戰、互相揶揄，卻也可以在不說話的狀況下知道對方的心情。可是——
她平時怎麼會因為朋友的一個笑容而心動？
黎小柔用力閉上眼，拼命地深呼吸，提醒自己鎮定。
一定是因為他們兩人都是孤家寡人，所以她才會這樣胡思亂想。對啊，他不是要去相親嗎？為什麼突然間全沒了下文？難道——
是因為她？
黎小柔睜開眼，看著他安穩的睡顏，她一下捂著發燙的臉頰，一下又壓著胸口，一下又要偷瞄他、一下還要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簡直手忙腳亂到一個不行。
天啊，她干麼心慌慌意亂亂？她這輩子只有在初戀時，才發生過這種狀況啊。
初戀！她和成曜陽之間怎麼可能有什麼戀與不戀？除非……她對他日久生情！
黎小柔如遭雷擊地滑下椅子，把自己縮到工作桌邊的角落里，有種大禍臨頭、大事不妙的感覺。
她強迫自己緩緩地抬頭看向他，心跳瞬間加快了兩倍不止。
「天……」她把臉埋入手掌之中，哀叫出聲。
嘟嘟嘟……
她驚慌失措地跳起身，像發現了現場有攝影機會拍出心事一樣地左右張望。
鈴鈴鈴……
是手機在響，黎小柔看了成曜陽一眼，怕吵到他睡覺，她飛撲到袋子邊抓出手機。
一看到手機顯示著「羅家偉」，她馬上按下切斷，並把電話改成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