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沁亮從娘胎里呱呱落地後,就不曾離開過嚴家糧行,偶爾因商務遠行,也最多不超過五天。
這幾天她總是心不在焉、食不下咽,一上床更是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總覺得一天過得比一天還要漫長。
過去是焦心的疲憊,可這會兒沒事做,她也不曾感到舒心,心系糧行的大小事,她向小曼千擺月兌萬拜托,要她去探一探,實在拗不過,小曼也只好天天偷偷去糧行看一看。
熙來攘去的城市人來人往的,幾名嚴家糧行的老顧客走近店門口,隨即又搖頭離開,原來是店雖開著,但一眼看去,就只有嚴家最讓人討厭的三口杵在糧行里,所以,不只門可羅雀,根本無人上門。
老賬房等老一批的伙計早早離開了,雖然兩、三天後嚴欣又雇佣新的賬房和伙計,但沒兩天就受不了嚴欣的頤指氣使,全部求去。
沒伙計,凡事都要自己來,嚴欣過慣優渥閑逸的生活,卻被迫天天綁在糧行,站櫃台看店,煩躁不已,因此開口要求親生兒女幫忙,沒想到——
「是你把嚴沁亮趕出去的,拉不下臉去把她求回來,當然就由你來做啊。」嚴孟軒翹著二郎腿兒,一手喝茶,一手塞花生米。
「就是嘛,娘,你也有骨氣一點行不?」嚴孟蓉嬌蠻的瞟了娘親一眼。
嚴欣看著一對子女同一鼻孔出氣,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好了,我要錢。」嚴孟軒大剌剌的再當起伸手牌。
她咬牙切齒,「又要錢?!」
過去兒子向嚴沁亮要錢,不是從她眼皮下付,她自然無感,可近日他一天要三、五回,連她都心疼了。
「我也要錢,娘,我買了頭上這發釵,還是賒賬的呢,你去給我付。」嚴孟蓉指了指頭上一朵瓖了珍珠和寶石的釵花。
「我去給?不給,要不幫忙,啥也不給!」嚴欣氣到抓狂了。
嚴孟蓉姊弟也生氣,「我們不是在店里嗎,就沒人上門,幫什麼!」
店門外不遠處的街角,小曼望著那一團亂,搖搖頭,轉身又走回三個街口外的老三合院,再將今天的事說給主子听。
第二天,她又去了,回來報告,「有人在店里吵鬧,說嚴家糧行做生意不老實,稱的斤兩不對。大夫人生氣,還逼老爺出來,要他看店。」
第三天,「沒生意啦,老爺一張木然的臉,大夫人一臉像糞坑里的臭石頭,有人多問了一句價格,她就丟了句『要買不買隨便,唆唆』。」
第四天,「糧行一整天連只蒼蠅也沒有,那個嚴家糧行的唯一繼承人仍在脂粉堆里打滾。」
第五天,「好不容易來了個客人,大夫人很敲竹杠,拉高售價不說,還少稱斤兩,老客人當場翻臉,說再也不去了。」
一天又一天的,都是壞消息,嚴沁亮心里直打鼓,做生意要童叟無欺,這樣下去怎麼行?她緊揪著一顆心,「不成,我要回去看看,再這樣下去,糧行真的要關門了。」
老賬房、小曼跟伙計要攔阻,但她力氣也不小,還真的讓她沖出門外,三個人正要追上去時,竟見到她主動的倒退走,又進門了。
眾人一臉困惑,但在看到多日未見的袁檡時,馬上就恍然大悟。
「我、我只是去糧行看一眼,馬上就回來的。」嚴沁亮吞咽了一口口水,真不明白為什麼連自己都這麼怕他,按理說,他五天前只丟了一句「我去處理一些事情」就不見了,憑什麼一回來就這麼凶巴巴的?
可是,他的臉色真的很陰沈耶……
「不準去!」袁檡瞪她。
其他人很有默契,安安靜靜的退出房間,當然,他們也做了不該做的事,就是告訴了嚴沁亮糧行的情況,還是快點離開,以免遭殃。
這些人——有沒有搞清楚誰才是糧行的當家?無言不過是她救回來的人啊!嚴沁亮又氣又惱又沒轍的看著他們還將房門給小心帶上,這是要讓他好好的念念她嗎?
「你出去五天,根本不知道糧行發生什麼事了。」她訥訥跟他解釋。
他上前一步,嘲弄的反問︰「能有什麼大事?嚴欣跟你同父異母的弟妹學會了謙卑與感恩,要給你一些尊重了?」
兩人著實靠得太近,近到讓她想到了上回被小曼打斷的事——他們差點……
她不自覺的再退後一步,臉紅紅的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若是要教訓他們也夠了,還有老賬房、小曼他們,他們還得賺錢,不然一家人就都得喝西北風了。」
她的擔心到底有完沒完?
袁檡沒好氣的看著她,這幾日,他策馬沿著當日獲救的河道溝渠,一路往河的上游走,沿路留下暗號,好讓紀雷可以快一點找到自己。
他本想主動送出訊息到京城,但送一封信的費用,他竟窮到付不出來,沒辦法之下,也只能盡量讓紀雷快點找到自己,要不,誠如嚴沁亮所擔心的,要喝西北風的人將不少,可他又忙又累,這女人還在擔心嚴欣那一大家子!
一見她退後,他火大的硬是再逼近,口氣也越來越強硬,「等待是絕對值得的,這樣日後他們對你,還有對其他人才會多一些尊重,你的耳朵能不能打開點,把我的話听進去?!」
她忍不住又再退一步,「可是,這樣他們沒錢吃飯……」
他簡直想敲開她腦袋看她在想什麼,「他們餓不死的,嚴欣母女隨便典當一支發釵就能吃飯。」
也是,但他干嘛一直逼近?她又再退一步,然而她的雙腳已經抵到床榻,一個不小心就跌坐上去,「可萬一他們真的不需要我了……」
這其實才是她最害怕的事?他黑眸半眯,俯身瞪她,「你可不可以有自信一點?」他不喜歡她在這方面的怯懦,她明明很好,卻總是不懂得珍視自己。
「我是沒有自信,我又黑又丑,現在連家人也不要我、不需要我了。」她越說越難過,還有,五天沒見,他一回來就一直凶一直凶,她這幾天很難過,他根本就不知道。
「長得如何都只是表相而已,就算你是無鹽女又如何?我也不習慣了,沒人在乎,我也不在乎。」
說者另有心思,可是,听的人卻完全誤解了。
連他都不在乎?在她這麼惦記著他時……沒錯,這幾天,糧行的事讓她擔心,但他沒回來卻讓她更擔心,她好在乎,好想問,他會使武功了,所以是記起以前的事,要回家了嗎?
可是,她膽小到啥也不敢問,因為在她心里,她自私的希望他不會離開。
而現在他卻告訴她,他不在乎!
積壓許久的負面情緒在此刻全然潰堤,淚水一串串滾落臉頰。
他皺眉,「你哭什麼?」
他想替她拭淚,她卻突然用力的撥開他的手,「別踫我!」
臭家伙!不在乎她還以她的男人自居、還出言挺她、還……還把她搞成現在有家歸不得的狀況!「都是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快走開,我討厭你!你要是沒有出現就好了,那樣我就還是有家人、還有家……嗚嗚嗚……我不會是一個人……」怒火中燒的她幾近瘋狂的朝他亂槌亂踢,腳還直接踹到他的小腿骨。
袁檡悶哼一聲,老天爺,這女人突然間發什麼瘋?力道還真大,「你在干什麼?冷靜下來!」
「我不要!你還我只剩一個人!」她氣炸心肺,決定揍了再說。
他小心翼翼的扣住她的雙手,「你還有我——」
「我不要!我不要!」她大聲哭叫,腳仍亂踢著。
他很不幸的又中了幾腳,眉頭一蹙,痛!「你不要?還不知道誰比較委屈咧。」真是,他又不能還擊,誰叫這個女人雖然很笨,卻讓他放進心坎里了。
「你還敢這麼說,我恨你,恨死你了!」她氣得下唇顫抖,恨恨的瞪著他。
他索性將她抱緊,往後翻躺到床上去,免得她的無影腳危及他的命根子。
她由上而下的俯望他的臉,連這麼丑的男人也不在乎她,她怎麼這麼悲哀?「為什麼?嗚嗚……嗚嗚……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為什麼都沒人肯愛我?」她徹底崩潰了,忍不住趴在他身上痛哭失聲。
听著她語氣里的沈痛與心酸,他的心也跟著痛了,殊不知自己才是惹哭她的罪魁禍首。
「算了,好好的哭一場吧。」他收緊了雙臂,在心底承諾著,絕不讓她再受家人的欺侮,也不再讓她受委屈。
他靜靜地听著她從哽咽痛哭到慢慢變得抽抽噎噎,終至無聲。
睡著了?!听著均勻的呼吸聲,他又好氣又好笑,嘆口氣,他輕輕的抱著她、輕輕的翻轉她的身子,讓她平躺在床上後,果真見到滿臉淚痕的她疲累熟睡。
也是,他知道,從住到這里後,她一直睡不好。離開床,他輕柔的為她拉上被褥,坐在床榻旁,心疼的以袖子拭去她臉上的斑斑淚痕。
靜靜凝睇著她,他難以自抑的俯身吻她的額際,再緩緩起身。
別再苛待自己了,笨蛋,我會心疼的!
而大哭一場後,終于能好好睡上一覺的嚴沁亮才剛睡著,就有人來擾眠。
「丑一,是大夫人,她哭喪著臉請大小姐回去幫忙,不然糧行就要倒了。」小曼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小小聲的說著。
袁檡示意她先跟著自己出去,將房門關上後,兩人走到古樸的廳堂,就听見嚴欣頻頻拭淚,一見到嚴沁亮沒出現,更是淚如雨下,「我的大女兒不肯嗎?小曼,你沒跟她說她弟弟沒錢還賭債還有妓院的錢,被揍得鼻青臉腫,連牙都被打掉了,回家後偷走我的珠寶和銀票跑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妓院的人已放話要抓他妹妹去當花娘抵債……」
小曼撇撇嘴,她怎麼會說?現在就是大女兒、弟弟、妹妹了?不要臉!
原來狀況這麼糟?難怪一向珠光寶氣的嚴欣今天身上一件飾品都沒有,發髻還松松垮垮的,一副落魄狀。
袁檡臉色一沈,「火都燒起來了才懂得求救?哼!」
嚴欣吞咽了一口口水,產生流淚的道︰「我大女兒她一定會幫忙的,拜托你們跟她說,要不,賭場那些煞星都要將倉庫的貨搬空了,還威嚇要拿走房地契,糧行會倒的,那可是嚴家老祖宗留下來的祖產啊!」
小曼根本不想應聲。她過去不是很風光、很驕傲,現在是怎樣?
袁檡也不是很想答應,但听來事態嚴重,嚴沁亮不出面不行,何況,何瑞明那一筆大單也的確可以解燃眉之急,只是何瑞明早對外放話,說只有嚴沁亮在糧行,那筆合約才算數。
他抿抿唇,看向小曼,她先是瞪大了眼,在看到他微微點頭後才撇撇嘴角,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好啦,我去叫大小姐。」接著嘟嘟囔囔的離開。
「她回去後,你打算怎麼對待她?」
袁檡好整以暇的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只茶杯,輕輕一捏,喀滋一聲,瓷杯在瞬間就化為一小堆瓷屑。
嚴欣驚喘一聲,撫胸倒退兩步,整個人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他在威嚇!只要她敢對嚴沁亮不好,她的脖子也可能被他這麼扭碎了,她真的沒想到他會武藝,也許還是個地痞流氓。
「我會對她很好很好,真的非常好!」她邊說邊點頭,很努力的強調著。
真的非常好?錯,大錯特錯!若以袁檡的角度來看,一點都不好,嚴欣是騙子,但他更要被嚴沁亮給氣得厥過去了。
平心而論,她回來糧行的日子和以前並無不同,一個「忙」字就足以形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