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什麼態度啊,囂張的咧,不知道他是她無知?拜托,他是總統還是行政院長啊,走在馬路上,人人都要叫得出他的名號。
她態度悠然地用筷子指指他,附和他的話。
「說得好,我的無知、跟你沒啥關系,不過對于獨居女子,收留來路不明的男人,是比較危險一些,不如……」
郁喬微笑,把半截沒說完的話收起來,留下足夠的空間讓他自己想象。
齊翔不無知,所以听出來另外半截,那半截叫做——順我者留、逆我者走。
鐘裕橋帶著看好戲的神情望向齊翔。看來小喬對于「物超所值」這種事,並沒有那麼在意。
可是齊翔低著頭,擺明不配合,他拿著筷子撥米粒,不為所動。
凡是人就會討厭這種「吊足胃口,又不把話說完」的事,郁喬皺眉,惱上齊翔的同時,也火大知情不報的大橋。不過現在生氣擺一邊,填飽肚子放中間,有沒有听過吃飯皇帝大?
見她不追問,鐘裕橋心底有幾分訝異。她不好奇?以前什麼事她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啊,難道是多年修煉,已經修煉出聖人氣質?
郁喬知道他的懷疑,卻不理他,再夾一筷子豆苗放進碗里。
一筷子豆苗約十來根,別人是一口一把,她是一口一根,像小鳥啄米,表情明明寫著「很好吃」,可是動作卻顯現出「很忍耐」,這是怎麼回事?
鐘裕橋皺眉頭,試一筷子豆苗。很好吃啊,她干嘛吃得這麼痛苦?
不信邪,他舀一湯匙炒牛肉放到她的盤子里,她更過分了,一條三公分的牛肉條,她居然分三口才吃掉,細嚼慢咽也沒這麼夸張。
齊翔看不過去,雖然不干他的事,他還是用湯匙舀了麻婆豆腐放到她碗里。她看一眼堆積如山的盤子,嘆氣,然後埋頭苦干,可是把所有的菜試過一輪後,她還是喜歡一根一根啃豆苗。
「你干嘛吃那麼慢?」齊翔問。
她頭也不抬地說︰「我是易胖體質。」
易個鬼,她明明瘦得像紙片人,齊翔用力瞪她兩眼。
齊翔看到她的慢,鐘裕橋卻看到她的重復性。他問︰「小喬,你記不記得,我常說你吃東西很怪癖?」
她一笑,抬起頭回答,「對啊。」
「你只要吃到順口的食物,就要連續吃很多次,我都快膩死了,你還不肯放棄。我問你為什麼,你說︰「我要記住它的味道。」」
那口氣,說得好像她的記憶力很差似的,偏偏她每次贏都是贏在背科。
「吃一次就可以記住了,干嘛吃很多次,難道你長著豬腦袋?」齊翔嗤笑一聲。
說不清楚為什麼,他有點不爽,因為大橋太懂她,而自己對她一無所知。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們今天才算正式認識啊,照理說,見面一次就登堂入室,他已經是超進度,不過,他的胸口依然不舒服。
「以前小喬喜歡學校旁邊賣的蔥油餅,每天下課都跑去買,如果身上沒多帶錢,還寧可餓肚子、熬著不吃中餐,也要把錢省下來買蔥油餅。」鐘裕橋最喜歡說「以前」,有兩人共同回憶的橋段。
「為什麼?真那麼好吃?」齊翔問。如果她喜歡,他也會做蔥油餅。
她停下筷子,認真思考,齊翔發現,她認真想某些事的時候,會下意識把頭偏到右邊。很好,他多認識她一點點。
「我習慣借著某種味道來記住某個人,因為我會擔心,我在乎的那些人從記憶里徹底消失,如果連我都記不住他們,那麼他們就真的不存在了吧?」
她沒說破,但鐘裕橋和齊翔都大概猜出她拼命想記住的人是誰了。
「所以呢,蔥油餅、炒豆苗是誰的味道?」鐘裕橋進一步確認。
她微微一笑,回答,「它們是我媽媽的味道。」
齊翔鼻子一酸,假裝沒有听到她的回答,盛碗湯放到她手邊,口氣帶著恐嚇,「全部吃完,不然以後都不做菜給你吃。」
她听出他的意思了。「以後都不做菜給你吃」,代表他不只想住一天,而要住很多天,要累積很多很多個、可以稱為「以後」的明天。
她不知道收留大橋和齊翔是正確或者錯誤,但她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吃一頓不寂寞的晚餐。
晚飯結束,她把腳盤在沙發里,抱著抱枕,盯著陌生的電視劇。她不看電視的,但以往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听著劇中人物的對談,听著熱熱鬧鬧的笑聲,她用電視來自我欺騙,這個家並不寂寞。
下午睡太久,晚上她反而沒了睡意。郁喬把下巴擱在抱枕上,听著齊翔和大橋在廚房里交談的聲音,不自覺地揚起幾分笑意。這個家,終于不是只有郁喬和郁副理。
他們洗好碗,把泡好的咖啡端到桌上,鐘裕橋說︰「是你很喜歡的卡布其諾。」
她看一眼咖啡,搖頭。「我已經很久不踫咖啡了。」
「為什麼?」
「它會讓我心悸、失眠,而定時定量的睡眠對我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她壓力過大、胃很糟,醫生已經恐嚇過她,不能喝任何刺激性飲料。
「怕什麼,你不是已經跟前老板分道揚鑣?明天你睡到下午,都沒人敢多說半句話。」
他把咖啡端到她手邊,聞到久違的咖啡香,她漾起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你哪有錢買咖啡?」她突然想起,大橋連公交車費都付不出來,而齊翔更別說了,有錢他干嘛不去住旅館?
她一問,大橋臉紅,和齊翔交換了一眼,郁喬順著他的視線盯向齊翔。
如果兩個男人都沒有錢,那晚餐從哪里來的?她可不記得自己的冰箱里有那些食材,而且現在的超市沒有過去的人情味,可以讓左右鄰居月結。
她想起掛在門把上的皮包,捎著一抹諷笑,對齊翔說︰「原來你不是經濟犯、槍擊犯、性侵犯,而是小偷?」
「我不是!」齊翔急急反駁,但三秒鐘後、他嘆口氣,明白狡辯沒有意義,「我確實是從你的皮夾里抽出了三千塊,但是大橋說他會把錢還給你。」
她同意他的說法,把手伸向鐘裕橋,「既然你有錢,就連住宿費一起給吧,一個房間兩千、兩個房間四千,加上不告而借的三千塊,然後打個九五折,六千六百五十塊。」
哎,她算錢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只是……鐘裕橋指指齊翔,問︰「他住的房間,為什麼要我付錢?」
「你們不是一國的嗎?你們不是有共同秘密嗎?」她斜眼,冷笑。
鐘裕橋瞭了。她是拐個彎,逼他繼續飯桌上的話題,誰說她沒有好奇心,是女人就愛八卦。
「如果我告訴你,他是做什麼的,是不是住宿費就可以打五折。」錢不是萬能,但沒錢的人,很明白就算不夠萬能卻也彌足珍貴。
「如果他的職業夠驚人的話。」
瞧,就算她不打破砂鍋問到底,還是會有人掀了他的底。
「保證值回票價。」他對她比出一個OK動作,同時看一眼齊翔緊蹙的雙眉。
什麼表情啊,難道他以為小喬會像他的粉絲那樣,對著他又親又摟又抱又叫?放心,小喬不是這種人,何況他才在廚房對他曉以大義,告訴他既然有在這里長住下去的打算,就得敞開心胸,不該有所隱瞞。
「說說看。」郁喬對值回票價的職業很感興趣。
「他叫齊翔,是本名也是藝名,他是很紅的偶像歌星,是許多少小女生的幻想對象,他曾經出過三張專輯,每張都大賣。」只不過,從沒有得到樂壇的贊美和肯定,更別說什麼金曲、金鐘獎。
「真的假的?那我可以偷拍他的luo照到處叫賣?」她笑問。
「省省吧,我已經過氣、沒有市場了,你沒听大橋說嗎?偶像歌星……什麼叫做偶像歌星?就是沒歌藝、沒演技,只要有比你更帥的人出現,就該退場離席的那種人。」齊翔撇嘴,冷漠的口吻里面帶著淡淡的自嘲,听得她皺眉。
就算是曇花一現,任何和演藝圈沾上邊的人,不都會津津樂道自己見過的世面?
這天他們聊到很晚,大部分是她和大橋在對話,偶像歌手在旁邊安靜傾听,他們提到許多舊事,大橋提議辦一場同學會,讓老師和同學們來認定,努力的人遠遠大贏有天分的人。
她失笑說︰「我不知道自己贏在哪里?」
然後大橋諂媚巴結、狠狠吹捧她一頓,听得偶像歌手頻頻翻白眼。
後來她睡了,睡在長長的沙發里。以為白天睡太多,晚上又喝咖啡,肯定會睜眼到天明,沒想到她還是睡著,可見得幾年的職場生活里,雖然她永遠保持精神奕奕、永遠表現出樂于迎接挑戰的優秀態度,但事實上,她早已累到不行。
不過她很高興,在進入睡夢中時,耳邊傳來了斷斷續續的低聲交談,而那些聲音,不是來自櫃子上的方形熒幕。
就這樣,隔天再隔天再再隔天,餐桌上有熱熱飯菜,屋子保持干淨明亮,許多吵雜的聲音充斥在耳膜里,而她的嘴角總是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