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是一個很長、很現實,以痛苦為底色,卻又被溫暖點綴的故事。
唐圳听完後,許久都無法成聲,他知道十一年前趙晴晴承受了一場可怕的災難,但卻不知道,在更久遠的之前,她的人生有過更大的動蕩,明明受過這麼多的磨難,為什麼她的笑容卻可以這樣明媚?仿佛能夠把太陽光都比下去,讓人的眼中只望得見她的笑容。
趙晴晴眨去眼中的濕意,「小圳子,我說得口干舌燥的,你也不發表一下听後感想,我自認為我的人生都可以寫一本小說了。」
唐圳忽然問,「五歲的孩子會有記憶嗎?」
趙晴晴這次輕而易舉從唐圳懷里掙了出來,她向著群星閃耀的天幕做了個伸懶腰的動作,「小圳子,我困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唐圳固執地重復,「五歲的孩子會有記憶嗎?」
趙晴晴朝他做了個鬼臉,卻被他認真的表情打動,終于不再逃避,正面回答,「我不知道其他的小孩會怎樣,但是我非常清楚地記得我五歲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就好像融進了血液里,身體的每一寸都能記得當時那種恐懼至死的感覺,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吧,但是我媽咪一直希望我能把它埋葬在五歲那年的時光里,所以我以為我不說出來,她就會開心一點。」
唐圳把腦袋埋進了趙晴晴的肩窩里。
「喂,小圳子,你干嘛?我告訴你,這是非禮喔。」趙晴晴試圖說些開心的話,但她很快就說不下去了,因為她感受到肩膀上傳來的,是不容錯辨的濕意。
唐圳小時候雖然時不時被她氣得眼楮發紅,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再也沒有紅過眼楮了,他總是自謝為男子漢,是男子漢就有淚不輕彈。
趙晴晴的心忽然柔軟了一大片,她情商低、她神經大條、她不知好歹,但她知道,唐圳這次是為了她才會這樣控制不住情緒,他心疼她……
「小圳子,我們回家吧。」
趙晴晴她沒有發現自己說這話時的表情,唇角微微上彎,眼神濕潤,但表情很溫柔,把她一生的溫柔加起來,也沒這一刻實在。
唐圳到底是個死要面子的,死活不肯承認自己哭了,趙晴晴這次沒有逼他承認,「好了、好了,不過我把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你不會再逼著我跟你交往了吧?也別要我跟你結婚,我听了晚上肯定失眠。」
「知道了,別羅哩吧嗦跟個老太婆似的,我保證今天晚上什麼都不說。」
雖然不是理想中的答案,但至少可以保證,今天晚上不用再費盡心思地思考怎麼拒絕他了,于是樂天派的趙晴晴開心地去浴室洗澡了,今晚在那種地方待了那麼久,又被一個猥瑣的男人踫過,她恨不得搓掉自己一層皮。
唐圳坐在床沿上望著浴室的方向,單手托著下巴,這一晚對兩人來說都是特殊的一晚,在他們輕松打鬧的相處里,很少有這樣面對面的悲傷話題,但這偏偏是拉近彼此關系的唯一途徑。
唐圳終于知道趙晴晴內心對婚姻恐懼、對愛情恐懼的緣由,一邊覺得心疼,一邊卻也感覺頭疼,不過,任何話題都不適合在今晚開展。
大家都要沉澱彼此的心情,然後找出一條對兩人最好的相處方式。
等趙晴晴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唐圳已經洗完澡坐在床頭了,他看見她濕著頭發就要往床上鑽,連忙伸手擋住她,「別,這張床還要睡人呢,都幾歲的人了,洗完澡也不知道吹頭發,小心著涼。」
趙晴晴吐了吐舌頭,「怕什麼,我知道你會幫我吹,干嘛自己動手。」
在國外的時候,她會自動自發地給自己吹頭發,一個人孤身在外,沒個人照應,真要是發燒感冒,十分不方便。
唐圳嘆了口氣,取了吹風機,開了暖風慢慢地梳理趙晴晴的頭發,趙晴晴頭皮被模得十分舒服,懶洋洋地打起瞌睡來,待唐圳給她吹干頭發,她早就睡了個人事不知,唐圳放下吹風機,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床上躺好,低頭觀察她的睡顏。
她睡得十分香甜,唇角微微上翹,整個人就像沉睡的天使一樣,閃著潔白的光暈,仿佛之前那一段回憶絲毫沒有影響她一般。
如果真沒心沒肺,怎麼會把五歲發生的事情記得這麼一清二楚,讓它影響之後的生活,但如果真在乎,這會兒又哪里能睡得這樣安靜甜蜜。
然而,這就是趙晴晴,獨一無二的趙晴晴,他喜歡的小魔女。
唐圳低下頭親吻對方的眼楮,然後抱著她一同沉入甜蜜的黑暗里。
趙晴晴以為自己做出了好大的犧牲,把陳年往事老渣渣的東西都說給唐圳听了,他就會懂自己抗拒的原因,但為什麼這個家伙就不能夠明白呢,好日子才過沒幾天呢,他又拋給她一個新的麻煩。
這一天趙晴晴的心情本來是很好的,因為唐圳這個工作狂難得願意不上班,把一整天都留給她來支配。
她拉著唐圳去爬山,在山底下一人買了一根拐杖,迎著山上清冽的風,兩人有說有笑地慢慢往上爬,花香陣陣,仿佛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情境。
爬上山頂後,趙晴晴剛想跟唐圳來個浪漫一吻,唐圳卻煞風景地開口了,「我知道你對婚姻很有顧慮,但既然你身邊暫時沒人,要不要跟我做個約定?嫁給我,我們可以訂個合約,一旦對彼此沒了感情,雙方都可以提出離婚,一旦一方提出,另一方就沒有拒絕的權力。」
「不要。」趙晴晴的回答很堅決。
唐圳試圖說服她,「晴晴,你不能一直籠罩在上一輩的陰影中,你應該走出來看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夫妻白頭到老,幸福不是神話。」
「小圳子,你好煩,我們就這樣不好嗎?整天開開心心的,你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嘛,來,我們在山頂來個合照。」
唐圳努力微笑了一下,「喀嚓」一聲過後繼續自己的勸導任務,他都要佩服自己了,他大概把下輩子的耐心都拿出來了,才能這麼語重心長地講道理。
「晴晴,做人不能逃避,你也不是會逃避的人,既然我喜歡你,你喜歡我,總有一天要解決這些事的。」
趙晴晴驚訝地抬頭,「誰說我喜歡你了?」
唐圳面色一下子刷白,「你不喜歡我?」
「喜歡是一定啦,但我知道你說的是要一起、結婚的喜歡,那種我才不喜歡呢,我只是喜歡小圳子而已,我還喜歡媽咪,喜歡唐伯伯。」
趙晴晴承認自己很在乎、很在乎唐圳,但一定不是那種非得要結婚的喜歡,因為她不可能會如此喜歡一個人,她這一輩子也沒有想過要跟一個人結婚。
唐圳感覺自己的心頭好像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生生地悶疼,他艱難地開口,「如果不喜歡,你為什麼要跟我上床?」
「因為小圳子想要啊,小圳子平時對我也挺好的,我也要適時報答一下嘛,不然小圳子不要我了,那可怎麼辦?不過跟小圳子做還真是蠻快活的。」趙晴晴意猶未盡地說。
話說上次開誠布公地跟他說了過去的事情,他就沒有踫過她了,有幾次她主動誘惑也會被推開,她都懷疑他外頭有別的女人了,但他如果有了其他的女人,應該也不會一直想要跟她結婚吧。
唐圳似乎是笑了笑,但映在一張慘白白的臉上,卻是十分悲涼,「如果要求跟你上床的人不是我,是另一個人,你會願意嗎?」
趙晴晴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在她記憶里除了他好像還沒有這樣的人物出現,不過以後的人生還長,她也不確定未來會不會有。
「我不知道,要等發生了才知道吧。」趙晴晴給了一個很坦白的答案。
唐圳忽然間沒有力氣再去爭取什麼了,他甚至不敢看趙晴晴的臉,他害怕看見她臉上出現若無其事的表情,害怕听見那張甜蜜的小嘴會說出更加傷人的話。
這幾天他強忍著不踫她,是因為他一直努力想找出一個最適合兩人相處的方式,他以為,橫跨在兩人之間的不過是她的心結罷了,原來,全是他自作多情。
唐圳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覺得悲哀,如果沒有感情,他不知道自己能拿什麼留住趙晴晴。
即使,他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和趙晴晴在一起。
「小圳子,你還好吧?」趙晴晴後知後覺地感覺唐圳有點不對勁,臉色異常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忍不住伸出手模模他的額頭,「也沒發燒呀。」
趙晴晴擔心地扶住唐圳,「山頂風大,我們還是下山吧,我送你去醫院。」
唐圳搖頭,「不用。」
趙晴晴生氣了,口氣十分堅決,「不行,一定要去醫院。」
唐圳懶得爭辯,也就隨她,下山的時候,兩人坐了纜車,趙晴晴最害怕這種高空設施,卻硬生生地忍住沒有尖叫出聲,還讓唐圳把頭靠在她的懷里。
「小圳子不怕不怕,我在這兒。」這段呢喃也不知道是說給誰听。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以唐圳現在的心境,卻並非一點感動就能彌補那空了一大片的心,他陷入在徹底的迷惘和絕望里。
他從小就是天之驕子,長得好,人又聰明,基本上沒有受過什麼挫折,最大的挫折也就是認識了趙晴晴,他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自己爭取,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這是很多天之驕子的通病,但這一次他卻感覺到無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醫生還是原來的結論,「這位先生身體十分健康。」
「不可能,你看他的臉色這麼差,一定是不舒服呀。」趙晴晴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不知道唐圳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醫生笑了笑,「這位小姐,關心則亂,你太在乎你的男朋友,所以……」
「我不是她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
面對明顯郎有情、妹有意的兩個人,卻不約而同說出了相同的話,醫生挑了挑眉毛,「人臉色差可能是累了,也有可能是心情不好,如果小姐你真的擔心,就讓他在醫院里住一天觀察觀察。」
「好啊好啊,一定要住院,醫生你不知道,小圳子從小就活蹦亂跳,十幾年了都沒生過什麼病,都說小病不斷大病不來,他這樣子注定是場大病,你一定要給他好好檢查檢查,把病因扼殺在搖籃里。」
這是赤\luo\luo的詛咒吧,醫生看那個俊美男人居然沒有任何意見,倒也不好多嘴,開了住院單就讓兩人去辦住院手續。
一出診療室,趙晴晴就忍不住苞唐圳分享自己的心情,「小圳子,想不到我真能把你說服,要不是你身體不好我很擔心,不然我一定會開心得跳起來。」
唐圳扯了下唇角,沒說話。
趙晴晴嘰嘰喳喳鬧得十分鬧騰,這次倒也不能怪她沒眼色,每次唐圳一不開心,不是擺冷冰冰的一張臉給她看,就是暴跳如雷罵給她听,反正總是朝她開炮,不會輕易放過她,雖然每次也只有她會把他惹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