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左相,我從沒听說你這麼會講話……」听著仇愬張口就來的對答如流,譚雪凝視著他那張其實帥氣十足卻面無表情的俊顏半晌後,忍不住喃喃說道。
「我也很詫異自己有這樣的天賦。」雖神情依然沒變,但這回仇愬的眼底卻似乎閃過了一抹淡淡笑意。
「你到底怎樣才能不娶我……」由仇愬的反應里,譚雪明白自己真的再也無力抗拒命運了,所以她的眼眸,又一次的朦朧了。
「抱歉。」望著譚雪眼中的淚花,仇愬難得地嘆了一口氣。
「抱什麼歉?」譚雪含淚問道。
「抱你已心有所屬,卻不得不嫁給我的歉,以及奪人所愛的歉。」望著湛藍的晴空,仇愬緩緩說道,眼底不知為何似乎有點淡淡的無奈與滄桑。
這男子,真是鐵血宰相仇愬?
傳聞中他絕對是冷血無情,甚至無血無淚的,但為何他今日的一言一行,都讓她有種他好像不是來提親,而是為某種目的而來的強烈感受……
「你今天究竟來做什麼?」譚雪忍不住問了。
「來看看你。」轉眸望向譚雪,仇愬淺淺一笑。
「來看我?」仇愬的回答及那一抹淺笑,令譚雪更愣了,「為什麼要來看我?」
「受某人所托,先來給姑娘道聲歉,也順帶給姑娘捎個話。」仇愬突然低下頭摘下一朵花別至譚雪耳旁。
某些人要向她道歉?哪些人?
憊有,她譚雪有認識什麼有力人士嗎?還有力到可以請仇愬來捎話?
「什麼話?」盡避腦中一片凌亂,但譚雪仍然配合地地垂下小臉,輕輕問道。
「合光同塵……」瞟了瞟一直在不遠處望著他們交談的隨從,仇愬若無其事地在譚雪耳畔輕之又輕的說道︰「置之死地然後生。」
這是什麼意思?
是要她老老實實地嫁給仇愬,別再有其他非分之想嗎?
難道,要他帶話的人,是「他」……
望著緊咬著下唇的譚雪,眼底那幾乎隱藏不住的傷痛與落寞,仇愬說著說著,突然話鋒一轉,「對了,最近逃詡那輛幽靈馬車似乎有些古怪地于夜間頻繁出沒于逃詡內外,不知姑娘知否那主人是為何人又為何事如此奔忙?」
「幽靈馬車……」听到仇愬的話後,譚雪的小臉微微有些慘白。
芮聿樊……他,怎麼了嗎?
又是誰、什麼事,竟讓他又這般一反常態的舉動?
「抱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盡避腦中思緒紛亂無章,但半晌後,譚雪只是別過眼,生硬地說道。
是的,對于自己與芮聿樊的關系,譚雪已決定將之完全撇清,目的,只有一個——
不再讓他因她而受到任何關注,更不再讓他因她而受到那本就不該存在的種種干擾與麻煩。
「婚典之事,在下自會報告國舅,姑娘只需休養生息即可,全然無需掛心。」听著譚雪那明顯口是心非的回答,仇愬淡淡一笑,「抱歉在下還有公事在身,必須先走一步,後會有期了,祈夢姑娘。」
那日之後,盡避依然不明白仇愬口中的「合光同塵」、「置之死地然後生」究竟意欲為何,但在他居中斡旋下,譚雪終于可以不日日坐困在國舅府中,更得以在有他陪伴時,偶爾出門走走、透氣。
可陪著她出門的仇愬,話其實少得可憐,大多時候,都是靜靜坐在馬車中批閱公文,要不就是眼眸若有所思地遙望藍天。
然而,盡避時間不長,但在這些難能可貴的自由行動里,譚雪總算能較為深入地認識白日的逃詡,並在訝異這座山城的美麗、所擁有的驚人生命力同時,也了解到許多過去她從不知曉的事。
其中,最讓她掛懷的,便是城民們對她義父那溢于言表的畏懼,以及暗地里許多的非議與可怕傳言。
是道听途說吧?她義父不是那樣的人吧?
縱使心中每每如此告訴自己,但每當一回想起至今依然深印在自己心中的那一雙幽憤目光,思考著李將軍一家被流放的有可能真正原由,她總怯怯然地不敢再繼續挖掘,就怕挖掘愈深,當結果真相如實出現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她無力承受……
這日,當仇愬領著譚雪出門,並帶她至「醉凝樓」秘密包廂觀看逃詡第一歌舞妓演出,但未到散場時,那名原本在台上的歌舞妓突然一身男裝地出現在包廂之中,冷冷開口要譚雪為她解個夢。
「這……」
雖心中有些驚詫與疑惑,但在仇愬的首肯下,譚雪還是悄悄隨著那名歌舞妓上了馬車,然後準備在馬車行進時為其解惑。
但怪的是,那歌舞妓上了車後,卻從頭到尾也不曾開口,只是冷冷注視著她的周身,弄得靜心等候著她發問的譚雪一頭霧水,而且一待馬車終于停止行進時,那名歌舞妓竟一把將她推下車,然後淡淡說了句「快去吧」。
去吧?去哪里?
被推下馬車的譚雪,先是傻傻地環顧著四方,但當她望及不遠處那熟悉的景物時,她的眼眸緩緩朦朧了。
因為那是霞雲觀,她已好久、好久都未曾回來過的霞雲觀——她的家,而她如今所在的位置,就在那間有著通往觀內秘道的無人破屋前。
馬車,又緩緩地駛走了,而車內,傳來最後一聲低語——
「時間不多,好好斟酌、把握。」
「謝謝……」盡避這名歌舞妓的一切作為都讓人不解,但早激動得不能自己的譚雪一待馬車離去,便再忍不住心中思念,直接由秘道狂奔回觀,口中更是不斷呼喊著——
「長老爺爺、長老女乃女乃們,我回來了,我回……」
不過,譚雪的話聲,在她踏入正廳後卻驀地斷在了半空中,而這全因她在其中看到的,是一個她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的人——芮聿樊!
他,瘦了,臉色也更蒼白了,並且望著她的眼底,還帶著一股她不曾見過的淡淡傷懷。
「你……為什麼……」望著那張令自己心痛又心碎的蒼白俊顏,譚雪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是我商請朋友將你帶來的。」靜靜站起身,芮聿樊走至譚雪面前啞聲說道。
朋友?是指仇愬與那名冷若冰霜的歌舞妓嗎?
但,為什麼?
不是冷冷趕她走了嗎?不是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瓜葛嗎?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讓她來?
難道……他是想親自說服她嫁給仇愬?
「仇左相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當心中浮現出這個念頭後,譚雪心一緊,忍不住背過身去低喊出聲,「我會嫁給他的,不勞你費心。」
「我知道。」芮聿樊低下頭淺淺笑著,而笑容中,有著一抹再隱藏不住的淡淡孤寂,「他一直是個優秀,令人贊佩的好男人。」
「不只優秀,他還、他還……」听著芮聿樊那打由心底的贊嘆,譚雪的心更痛了,痛得她連話都幾乎說不出口了。
在她心目中,最好、最優秀,最令人贊佩的男子,其實是他,一直是他!
可他,卻不想知道,也不自知,還在她面前,如此夸贊那名即將要迎娶她的男子……
「七位長老們等著你。」望著譚雪細弱的肩膀劇烈地顫動著,芮聿樊輕嘆了一口氣後,緩緩轉過身去。
一想起多日不見的夢族七長老,譚雪心中的思慕令她再無心思考任何事,提腳便朝屋內奔去,然後在望見那七名躺在床榻上,呼吸輕淺,眼眸緊閉著的老者時,眼眸緩緩瞪大。
「長老?!」一把撲到夢族七長老榻前,徹底慌了的譚雪東拉一個、西扯一個,不住來回輕喊著,「長老爺爺、長老女乃女乃,你們怎麼了?我是小雪兒啊!」
榻上的人,沒有任何動靜。
「雪兒,別急,他們——」望著譚雪那雙憂心如焚的雙眸,芮聿樊閉了閉眼後輕勸道,嗓音喑啞。
「長老爺爺、長老女乃女乃們怎麼了?」未待芮聿樊將話說完,譚雪便將他的話一把打斷,含淚不住低喊著,「他們到底怎麼了?」
看著譚雪那倉皇失措的激動小臉,芮聿樊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小雪兒。」
就在譚雪打算繼續質問芮聿樊時,原本動也不動躺著的七名老者,突然一起由榻上緩緩坐起,然後睜開了眼。
「長老爺爺、長老女乃女乃,你們嚇死我了!」望著終于睜開眼眸的七名老者,譚雪終于放下心中大石,又哭又笑地說著︰「嚇死我了!」
「小雪兒,乖乖听我們說。」
「是。」原本還有好多話想說,好多話想問,但望著老者們臉上肅穆的神情,譚雪也只能壓抑住自己激動地心情,不斷點著頭。
「今日的一切,全是我們所造成的,而我們,也已嘗到了苦果。」
微微愣了愣,因為譚雪完全不明了老者口中所說的「一切」、「苦果」是什麼意思,但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該做的就是繼續專心聆听。
「夢族,一直是個自掃門前雪的民族,只要火尚未燒到自己家門前,對于他人的苦與難,我們從來懶得過問。」
愛憐地望著譚雪,代表七名老者發言的白發老人用他那老邁蒼蒼的嗓音緩緩訴說著——
「所以那年,我們听聞鬼族被驅趕、迫害時,我們沒有作聲,而後,我們看到其他民族遭人欺凌時,我們依然沒有作聲,直到敵人將我們夢族的居住地整個踏碎時,我們再也等不到願意搭救的人,更盼不到有人能听到我們的呼救聲。」
「可是……義父救了我們啊……」听著老者口中那些自己從未曾听聞過的、驚心動魄的夢族過往,望著老者們臉上的陣陣淒苦,譚雪顫抖著唇角輕輕說道。
「那是因為我們與他簽了惡魔契約。」
「惡魔……契約?」听著那莫名令人有些膽寒的字眼,譚雪的腦際幾乎停滯了,「我怎麼一點都听不懂你們的話?」
「你來說吧!貝勒爺,我們有些累了。」
「是。」
在夢族七長老的授意下,一直站在一旁聆听的芮聿樊聲音沙啞地開口了。
望著他蒼白削瘦的容顏,听著他口中說出的話,譚雪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因為他竟然說,當初她的義父在撞見夢族那場驚心動魄的護族殊死戰時,本一心只想當個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既得利益者,但由于夢族七長老想保存她這名夢族最後子嗣,所以咬牙應下了讓她在未來成為他工具的承諾,作為他搭救她的交換條件。
他還說,夢族七長老當初在遭難時,早已傷重得三魂七魄只剩一魄,但為了能陪伴她、保護她,才選擇了逆道,選擇了以今天這樣半人半鬼的面目留在人世間。
他更說,其實她的義父一直利用她搜集著宮中權貴的隱私與把柄,當她與那些祈夢者自以為只會留在祈夢宮中的所有私密言語,早全被他一手掌握,並作為打擊政敵、威脅他人的致命武器。
「不,不是這樣的,你胡說、你胡說!」譚雪只能望著芮聿樊不斷搖著頭,「長老爺爺、長老女乃女乃們不是好的在這里嗎?他們不是好好的在我跟前嗎?」
其實,譚雪不是全然不信,只是此時此刻早已思緒大亂的她,根本接受不了如此詭譎又殘酷的古怪說辭,畢竟她過去所有的認知、努力與堅持,幾乎被這一席話給徹底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