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能听一回她無聲的祈求?
為什麼一定要在人前如此直接表現出他的嫌惡?
又為什麼要在她努力扮演好這個角色,不讓他受人非議時,他卻親自要讓家丑外揚?
他可曾想過,她又何嘗願意如此……
「噙香。」望著染臨霜那不斷顫抖著的細肩,柳孤泉背過身去輕輕一喚。
「夫人,你別難受,將軍只不過是著急,著急你身子不適,可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才會那樣強硬的。」自然明白染臨霜心中的苦,因此月噙香立即緊緊握住她的手。
不,不是這樣的!
他一定是在發現她身上那丑惡的模樣,發現她竟將事實瞞了他那麼久,更發現她與慕白忻之間的天差地別,才會那般怒急地拂袖而去的!
因為盡避沒有明說,也沒有特別的舉動,但他們兩人間那款款的情絲就是緊緊相系著,那樣溫柔、那樣纏綿的系著……
而這樣的情感,她何時才能擁有?
今生今世的她,還有機會能擁有嗎?
在月噙香替染臨霜穿上衣衫,而染臨霜低頭悵然之際,藺寒衣再度靜靜地回到了房內。
就見他對月噙香點點頭後,便月兌上的大氅,用大氅將染臨霜整個包裹住綁直接離去。
明明離得這樣近,為何心卻那樣遠?
而她,究竟要怎樣做才能令他對她釋懷?究竟要怎樣做才能至少令心有所歸的他,得到幸福?
倚在那充滿酒香味的堅實懷抱中,染臨霜只覺得一陣鼻酸,但她還是堅強地抬起小臉,望著那逕自將她抱上馬的藺寒衣。
慕家小姐呢?
「她先回去了。」恍若讀出染臨霜眼底的疑惑,藺寒衣冷冷說道。
是嗎?原來慕白忻先走了……
這就是他今日身上酒味比過往都更為濃烈的原因嗎?
真的好濃好濃,濃得她被嗆得都想流淚了……
「明日,我會將慕家小姐接至府中。」
輕靠在那令人流淚的懷中,听著頭上傳來的冷冽嗓音,染臨霜的身子微微一震。
「往後她便住在我藺府里,你要有空就去陪陪她。」盡避感覺到懷中那柔若無骨嬌軀的輕震,但藺寒衣還是繼續說道。
有空就去陪陪她?
原來她的存在還是有點功用的,至少可以去陪伴慕白忻。
他的心中,真真切切存在的那個人,果然是慕白忻呢!
但她早知道了不是嗎?
可是盡避早在多年前就明白,自己本就不具備任何與慕白忻爭寵的資格,但真正听到藺寒衣的話後,染臨霜才終于明白,原來人的心,真的會碎!
如果當初爹爹沒有那樣做,今天的她,是否不會如此心傷?
如果她不是那樣傻,是不是一切都能好些?
如果她對他從不曾存有那份眷戀,她是不是便不會感覺到失落?
而又為什麼,破碎了的心,依然會感覺到疼痛……
原以為見到自己背上那丑惡痕跡的藺寒衣永遠不會再踫觸自己了,但染臨霜卻料錯了。
因為那夜的他,竟用著比過往都溫柔,且放肆的,整整要了她一整夜,並將她所有無聲的嬌喘與呢喃,全含入他的口中。
完全不明白藺寒衣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可那夜後,染臨霜也無法思考了,因為她病了,病得幾乎連房門都走不出去了。
斃恍惚惚地躺在床上,染臨霜不知是日是夜,她只覺得身旁有好多人來來去去,而她在夢魘中無法清醒也無法睡去。
一日午後,當染臨霜終于擺月兌夢魘,緩緩睜開眼眸時,她發現自己身旁並無一人陪伴,可屋外卻有人聲。
「將軍。」
那是向來服侍她的小巧兒的聲音。
「嗯!」而一聲淡淡的回應,來自藺寒衣,「這是誰畫的?」
「將軍,是夫人畫的。」
「這呢?」
「也是夫人寫的。」
「這落款人是誰?」
「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孫秋雲,他還有個雙生弟弟孫秋震,是今年的武狀元。」
躺在床上的染秋霜听到藺寒衣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後,淡淡說道︰「李副將,派下令,下個月讓孫秋震進我營里。」
「是。」
他要讓秋震進他的營里?
對秋震來說,這自是好事,但他為什麼突然要讓秋震進他的營里呢?
他該不會是發現她們的姊弟關系了吧?
正當染秋霜頭重腳輕、昏昏沉沉的思考時,屋外的人聲淡去了,但那熟悉的腳步聲卻近了。
而這是第一回,藺寒衣主動走入染臨霜的屋中。
「好些了嗎?」就見進屋後的藺寒衣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在望了一眼染臨霜輕顫的長睫毛後別過眼問道。
懊些了。
口唇輕輕掀動著,染臨霜掙扎著病體想要起身,可未待她撐起身子,耳畔卻又傳來一聲冷冷的低喝——
「我有讓你起身嗎?」
愣了愣後,染臨霜動也不敢動地躺在床上,但在听到一些古怪的窸窸窣窣聲音時,她還是忍不住地悄悄將眼眸轉向聲音來源處。
就見不知何時,她房中的案桌上多了一個半個人高,未完成的炮台,而藺寒衣就那樣左走走、右看看,時靜時動地在她的屋中開始自娛自樂了起來。
他,這是在陪她嗎?
要不然他蓋他的小炮台,為什麼不在他的大屋子里蓋,偏要跑她這小房子里來?
「西山的十八層玲瓏塔,下回幫我留意留意。」
听到這話後,染臨霜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盡避被小炮台遮住臉的藺寒衣根本看不到。
「若看見了左安府地宮的圖,也幫我帶回來。」不一會兒,藺寒衣低沉的嗓音又從小炮台後傳了過來。
他這算是……在與她談天嗎?
這樣的感覺,其實很好呢!
就那樣躺在床榻上,染臨霜微側著臉凝望著時而隱沒、時而出現的那張俊顏,望著他時而專心致意的眼眸,時而不甚滿意的一撇嘴,時而眯眼那種種與平時那張冷臉完全不同的多樣神情,心底有股淡淡的溫馨。
明白他這樣的神情,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才會出現,所以過往的染臨霜總會在他歸來逃詡時,似有意若無意的經過他那間大屋,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默默觀望著他那副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模樣,凝望著他那像個孩子般單純、滿足的容顏。
一剛開始,他幾乎沒有發現她的存在,而她也沒有驚擾他,只是在他抽空打盹時,悄悄為他覆上一件衣。
而後,她開始成為了他的遞竹片小堡,再而後,她成為了他那大大屋子的管理者,以及唯一的監賞者。
時光,就這麼靜靜地在染臨霜的冥思、凝視,以及藺寒衣愈來愈歡暢的眼眸中流逝。
然而,就在藺寒衣小心翼翼地將最後幾片竹片貼放至那即將成形的炮台上時,突然,屋外由遠至近傳來一陣喳喳呼呼的叫嘎聲——
「將軍,藺將軍,藺大將軍啊!」
藺寒衣依舊渾然忘我。
「藺將軍哪!您看看我家小姐給您……啊啊……哎喲喂……」
隨著那喳喳呼呼驚叫聲出現的,現在多加了一個重物摔碎聲、水缸破裂聲,還有一陣濃郁的雞湯味,以及那座小炮台左半邊竹片塌落的啪啪聲。
「該死!」
當屋中傳來藺寒衣的低咒聲時,染臨霜也同時听到了那由他手中發出的竹片折斷聲。
焙緩將視線移向坐至一旁的藺寒衣身上,染臨霜看到他不知何時竟兩手緊握著扶手,低垂著頭,下頜不斷地顫抖著。
這打擊,確實大了點啊!馬上就要完成了呢!
正當染臨霜心中同樣生起一陣惋惜之時,藺寒衣的右手突然離開了座椅扶手。
盡避他依然低垂著頭,但他卻拾起了身旁的小竹片,然後手指快速地彈射著,將那一片片的小竹片全釘在了門框上,將那原本隨風擺動的門簾整個釘得動彈不得。
望著被藺寒衣那速度愈來愈快彈射上去,以致愈來愈密集、緊繃的門簾,染臨霜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這算是……在鬧脾氣嗎?
懊可愛啊!
「將軍,慕家小姐找……哎喲……」
就在這時,一個想沖進房內的身形,突然被那緊繃的門簾整個彈了回去,
當跌到哀叫聲又響起時,藺寒衣的動作才終于停下。
「知道了。」站起身,藺寒衣硬聲說道,然後走至門旁,讓手掌輕貼著牆面一用力,霎時,那釘在門框上密密麻麻的竹片全像雪花似的落至了地面。
掀開門簾,藺寒衣大步向外走去,但在門簾落下時,染臨霜听見了一聲仿佛咬牙似的低語——
「一會別喚人上你這屋里來,我會收拾!」
听到這話後,染臨霜的嘴角再忍不住的漾起一抹輕笑。
是的,我的大將軍,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住您的小炮台,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染指它的。
染臨霜的這場病,足足拖了兩個月都沒有痊愈。
在她房中那座小炮台,甚至整個炮塔群都完成之時,藺寒衣也再度離開逃詡,獨留下大病未愈的染臨霜一人。
而當初在藺寒衣邀請下正式住入藺府的慕白忻,在此情況下,儼然一副王母似的驅使著下人,以及當初被藺寒衣全招至府中嚴格控管的染家人,甚至更在染臨霜臥病不起之時,以讓她安心休養為由,用馬車將她送至了逃詡城外的藺府外宅。
獨自一人守著藺寒衣的舊宅,躺在病楊上的染臨霜靜靜接受了一切,因為至少在這里,她可以感覺到藺寒衣過往生活過的氣息,並且還有一個他親手制作的炮塔群伴著她。
其實,他不在的逃詡,不知由何時開始,總讓她覺得寂寞。
所以離開了也好,一個人待在這里……也好。
盡避染臨霜默默承受了一切,但聞訊而來的孫秋雲與孫秋震,卻怎麼也無法忍受慕白忻那膽大妄為、鳩佔鵲巢的惡行!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望著躺在床上雖一臉病容憔悴卻平靜的染臨霜,孫秋震再忍不住地伸出手指著門外大吼,「姊,你為什麼不說說話,就任那女人將你趕了出來?」
望著孫秋震忿忿不平的眸子,染臨霜輕掀了掀唇辦,卻什麼也沒有說。
說說話?她又能說些什麼?
包何況,就算她真的能說話,但早在三年多前,在藺寒衣心中只有慕白忻之時,她便沒有任何開口說話的資格了。
畢竟慕白忻能如此恃寵而驕,可誰都明白,她恃的是藺寒衣的寵啊!
「秋震,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望著染臨霜眼底那股極力想隱瞞卻怎麼也隱瞞不了的惆悵,孫秋雲連忙低斥著孫秋霞。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說這種話?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听到哥哥的斥責後,早已隱忍許久的孫秋震索性豁了出去,「藺寒衣這究竟是報的什麼恩啊?難道他以為將我們染家抬了籍,我們就該對他所做出的不合理之事全盤接……」
孫秋震的話再說不完全了,因為染臨霜給了他一巴掌。
「姊……你……」感覺著臉上的熱辣感,望著染臨霜那泫然欲泣的眸子,孫秋震仔細讀著由她那顫抖唇角吐出的字——
不許說這樣的話,永遠不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