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院的梅樹下,少女輕巧地轉過身去,但再回頭之時,已成為了一名巧笑倩兮、目光清澈、波光流轉的柔媚縴縴女子……
「仇左相,你好大的閑情逸致啊!都火燒眉頭了,還有空來這里喝茶。」
突然,正當仇愬的眼眸中映著少女身著男裝、望者戲台上的戲子忘情的那抹輕笑時,他身後的簾幕後方傳來一個醇厚且磁性的嗓音——
「此時不喝,更待何時?」仇愬神色自若地將手中茶水傾入口中。
「風秋原借著替李東錦義女布置新房的名義,早已經把你的府邸及書房從頭到尾的搜過不下十次了,心疼不?」
「就算他把房子拆了,把方圓十里的土翻了,也不會有任何發現。」仇愬放下手中茶碗,遠眺著自己那許久都未曾踏入的府邸。
「那是自然。」簾幕後的男子呵呵一笑,在靜默了一會兒後,才又緩緩開口說道︰「不去找她?」
「誰?」轉動著桌上的茶碗,仇愬淡淡地問著。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听到男子的話後,仇愬默默不發一語,眼眸仰望向逃詡城上的無垠藍天,許久許久之後,才緩緩回答,「不必。」
是的,不必。
畢竟現在的他正處于黑暗政治風暴的漩渦中心,在人事未曾真正底定前,在風秋原這根毒刺沒有徹底拔除前,任何與他有關的人,都有可能受到無端的波及。
所以,既然爾書雅已決定離開,那麼他,就讓她離開。
包何況,他已強佔了她最寶貴的六年青眷時光、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虛度了兩千多個日子,還傷害得她那樣深、那樣重,他,確實也該放手了……
因此,從今而後,他再不會騷擾她,只會靜靜地保護著她,等待一切都結束後,讓她找尋真正屬于她的人生。
「是知道不必找,還是不敢找、不能找?」
「你管太多了。」听到這話後,仇愬眼眸微微一眯。
簾幕後的男子輕嘆一聲,「十三年來,你什麼都不讓我們管,可十三年了,小仇,我們已不再是那群明明知道你一個人是如何艱苦的孤軍奮斗,卻連靠都不能靠近你的孩子了。」
「我明白你們做了多少,你們做得比我、比所有人想像的好太多了……」盡避嗓音有些顫動,盡避低下頭去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現在臉上的神情,但仇愬說出口的話卻依然孤傲,「所以現在的你們,才更不能與我有任何瓜葛。」
「這點你可能要失望了。」
「別胡來!」肩膀倏地一僵,仇愬的話語聲中有著相當嚴重的警告意味,「現在的我還在火線之上,並沒有十成十的把握。」
「剩下的幾成我們自己會補,至少東錦的義女某個家伙就不能將她留給你。」
「這……」听到這話後,仇愬先是一愣,半晌後,像是明白什麼事似的輕輕一嘆,「請代我對他說聲抱歉。」
「永遠不要說抱歉,因為該說抱歉的人是我們,竟讓你由十五歲起,便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面對那一人群吃人不吐渣的野豹猛——」
「你錯了,我從來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從來不是。」一把打斷對方的話,仇愬緩緩說著,而他向來冰冷的眼底,緩緩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溫柔。
「你……」簾幕後的聲音,在仇愬的這句話後,這回,換他輕顫了,直到許久許久之後,才又再度響起,「是的,我錯了,所以現在就把你心底早八百年前就打好的那個如意算盤給我說出來,要不萬一有性急的兄弟們一不小心壞了你的好事,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爾書雅確實離開了仇府。
但離開了仇府的她,並沒有到柳孤泉所提供的處所暫住,畢竟在明白了他們有可能的身分之後,她不想再為他們帶來任何的麻煩。
可她也沒有離開逃詡太遠,因為盡避她明知道留在逃詡的危險性有多大,她卻怎麼也沒有辦法在沒有確定仇愬完全平安、痊愈之前,便獨自離開。
所以她一個人隱姓埋名、化妝易容地躲在了城外一處小小的旅店中,白日為人算卦,夜里則足不出戶。
由來算卦的人們口中,她知道了李東錦的義女是如何的美若天仙,知道了那場頒動整個逃詡城的婚禮正如火如荼地操辦著,更知道那場其實會令她心碎的婚禮至今未曾舉行,都只為等待著仇愬的身子徹底痊愈。
「就是她!我听出她的聲音了!」
這日傍晚,正當爾書雅算完了最後一卦,打算收攤離去時,遠遠的,突然听到一個大叫聲。
爾書雅驀地一愣,望向聲音的來源處,發現一群人正向她直沖而來,領頭者,正是風府的總管!
「總算找到你了,爾姑娘。」未待爾書雅快步逃離,風府總管立即上前來,捉住她的手腕惡狠狠地說道。
「這位爺,您恐怕認錯人了,我並不姓爾。」盡避心中慌亂至極,但爾書雅仍盡可能地鎮靜回答著。
「不姓爾?」听到爾書雅的話後,風府總管冷冷一笑,然後一把就將她臉上的易容面具拉下,「那你倒告訴我你姓什麼?」
「我……」當臉上的易容面具被人扭落,整頭長發凌亂地披散在肩後時,爾書雅連忙望向四周,期望能得到一些幫助。
但四周的人一發現來人是風府總管,早一個個的模著鼻子跑了,根本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管這檔閑事。
「別作夢了!」望著爾書雅明明驚惶又故作鎮靜的眸子,風府總管笑得更張揚了,「在這逃詡里,有哪個人敢不長眼的擋我風府?」
「喔!那還是算我一個好了,要不人家真以為我們逃詡沒王法了。」此時,一個慵懶的嗓音突然由風府總管身後傳來。
「造……造總管?」倏地一轉身,風府總管的眼眸徹底瞪大了,聲音整個顫抖了起來。
「這姑娘犯了什麼事,竟得動用到風府這麼大的陣仗來捉人?」緩步走至爾書雅身前,望著捉住她手腕的那條粗大手臂,造總管臉上依舊掛著他那招牌性的似笑非笑。
「這……這姑娘……她偷了風大人的……的……」慌得立即甩開爾書雅的手,風府總管連連向後退去三步,「這等小事……小的們自己來就成……怎敢驚動造總管?」
「哦?居然有這種事?逃詡城出了賊,居然還得勞煩風大人的家奴親自來逮賊?」終于轉頭望著那一群個個低下頭不敢作聲的風府家丁們,造總管輕嘆了一口氣,「看樣子我家十九爺最近確實是玩得太瘋了,玩得正事都不管了。」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听到這話後,造總管緩緩轉頭望向風府總管,「那難不成是看不起我家十九爺?」
「小的不敢、不敢。」
「不敢就好,要不我家十九爺知道後,發起脾氣來,這逃詡恐怕又要亂上個好幾天了。」揮了揮手,造總管懶洋洋地說著,「好了,這種小事就讓我家十九爺來處理好了。來人,將這丫頭押至大牢等候十九爺審問。」
「是!」
就這樣,涉世未深的爾書雅雖逃離了風府的追緝,卻反被押至了大牢。
不過,雖說是大牢,雖說是單囚,但這囚室里倒也乾淨、安靜。
但這安靜,自然是在十九爺沒來之時!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怪怪的十九爺一知道爾書雅被押進牢房後,沒事就來「審堂」。
可雖明為審堂,但十九爺實際上卻是來聊天,而且有事沒事還口口聲聲聲要她當他的小妾,並且還說,只要她答應了,無論往後她想偷什麼,他都會讓她偷得過癮。
這個牢,坐得爾書雅是哭笑不得,但哭笑不得之中,她還真有些感謝,因為至少這樣,她便可以在不受任何人威脅與干擾的清況下,暫時安全的待在逃詡里。
但五日後的一夜,爾書雅卻發現她自以為的「安全」,被打破了!
因為當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囚室的小硬木床上時,突然,有一個黑影不知如何進入了牢房。
爾書雅警覺地立即坐起身,但未待大聲呼叫獄卒之時,來人卻立即將唇覆住她的。
「唔……」當自己的唇被人覆住時,爾書雅下意識地想掙扎,但她的口才剛一張,一股苦澀的藥汁便立即順著她的喉嚨流下月復中。
這藥的味道是……漫天梅?
當發覺自己口中那股熟悉的古怪苦澀後,爾書雅徹底愣了。
她再沒有出聲,只是任那漫天梅不斷由他的口里渡至她顫抖的口中,然後聞著身前那股只屬于一名男子才擁有的氣息……
是他,真的是他!
他知道她在這里,他……來看她了!
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他,終究來看她了……
當來人的唇終于離開之後,爾書雅再忍不住地緊緊捉住來人的衣袖,暢快淋灕地無聲淚流著。
她哭得是那樣的義無反顱,那樣的沒有一絲一毫的保留,而來人,就那樣任她痛哭著,沒有走,也沒有動。
但他的肩膀,卻也微微顫抖著,雙臂是那樣的緊繃。
終于,在一個若有似無、如夢如幻的頰吻後,黑影倏地又離去了。
待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囚牢里,爾書雅那滿是淚珠的臉上,卻緩緩浮現出了一個有些淒苦、有些酸澀,卻又滿足的笑意。
因為他終于徹底痊愈,盡避這同時表示著,他也即將完婚了……
但至少,他心底還有知道她的存在!
雖然他來的目的是為了讓她繼續服用漫天梅,雖然他來是為了一個她如今還不知什麼原由的目的,但他真的還知道有她這麼一個人!
所以,只要她還在這里,她就一定可以等到他。
也許只剩一天,也許只剩一夜,但在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之時,上蒼總算待她不薄,圓了她一個夢!
她終于可以……安心的離開逃詡了……
她終于在以為永世再不能見他之時,讓他為她留下一個最美好的夢幻回憶。
丙然,就如同爾書雅所料,那個黑影連續來了四夜,每一夜,都如同第一夜一般,以唇將藥汁渡至她的口中。
但他唇停留在她唇上的時間,愈來愈長,有時甚至長到令爾書雅都覺得時間早已不存在……
而第五夜,當爾書雅像過去幾日般在黑暗中靜靜等待某個人的到來時,卻听得獄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都退下,待我喚你們過來時再過來。」
「是,風大人。」
心中一緊,爾書雅將身子縮至牢房最角落,然後抱著膝瞪視著那緩緩向自己走來的晃晃火光。
來人,果然是風秋原,可來的人卻不只是他,還有她那位曾經刺殺過仇愬的青悔竹馬。
望著那兩人直勾勾地瞪視著自己,爾書雅心中緩緩浮現一股不祥之感。
「她真的是蘇拉?」果然,半晌後,風秋原轉頭望向身旁那名男子,冷冷問道。
「她……」火光下,痴傻的望著爾書雅那月兌俗的絕美容顏,男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到底是不是?」用力撞了一下男子,風秋原又一次狠聲問道。
「我……我不知道……」依然瞬也不瞬地望著爾書雅,男子喃喃說著。
「不知道?」听到男子的回答後,風秋原的眼眸霎時浮現出一股濃濃的殺氣。
「我真的不知道,那日我只在玫園中匆匆見過她一眼,雖看起來似曾相識……但她的樣子,跟以前……幾乎完全不一樣了……」男子壓根兒沒有注意到風秋原那瞬變的神態,只是痴迷地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