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好!她真的很好!她真的好得不能再好!
將最後一份文件存盤,關掉計算機,收拾好隨身物品,杜凝踏著一貫的步伐,跟同事們道別後,獨自來到停車場。
突地,耳邊回蕩的高頻聲響,叫她難受得閉上兩眼,她甩甩頭,卻始終揮不去那壓在心底的難堪。
她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怎麼回憶就是不願放過她?
我關心你是一種習慣。
比起他直接說不愛她,他這種說法更叫她難過。明知不應為此難過,不應為一個早已不將她放在心里的男人心痛,然而胸口揪作一團的感覺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輕絲毫。
但除了裝作不為所動外,她又能如何?
對于自己曾有的天真,此刻她無言以對,只想去一個永遠不會再見到他的地方,好好抹去對他的感情。
一個不留神,杜凝被地上的凸出物姅了下,整個人向前撲倒。
手掌心被粗礪的地面磨破皮,痛得她冒出眼淚,當第一滴淚水流出時,她終于忍不住滿月復的酸楚,小聲地啜泣起來。
帶有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停車場內盤旋,跪坐地上專心哭泣的她並沒有留意腳步聲的靠近,直到一道男嗓在頭頂響起,才令她驚醒過來。
「小姐,你沒事吧?」
杜凝迅速抬頭,淚眼迷蒙得看不清來人的長相,她狼狽地拭去眼角的淚水,朝那人搖搖頭,並且站起來,步履不穩的走向自己的車子,卻連車鑰匙也握不穩,一直無法插進鑰匙孔里。
來人眼尖地看到她手上的傷口,于是上前查看。
「小姐,你受傷了,我送你去急診室包扎。」男人提議,這時才看清她猶有淚痕的美麗容顏。「咦?」
她不顧痛楚抽回兩手。「沒事的,不用去急診室。」她哪有什麼面目讓別人看到她此時的窘態?
「可是……」他實在放心不下,尤其看到她不住地掉眼淚的模樣,令人揪心。「鑰匙拿來。」
「呃?」眼淚有一刻止住了,杜凝不敢置信他將車鑰匙拿走,並為她開了車門。
盡避她知道並不恰當,然而她並沒有拒絕,她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大哭一場,因此她上了車,看著男人發動車子駛離停車場。
靜靜地流淚,不時伴著小小的啜泣聲,她連哭泣也哭得那麼的壓抑,深怕被人發現般,直到男人輕拍她的頭頂一下,讓她想起余澤,只因他很愛這樣撫模她。
但也讓她的淚水像決堤般奔流。
車子里瞬間充斥她的哭泣聲,男人傻愣愣地看著自個兒的手,該不會是他惹她哭得這般淒慘吧?
因此他不敢開口問她想到哪兒,只能順著路往前開。好人真的不能隨便當呢,他暗想。
不知過了多久,啜泣聲越來越小,最終變得幾不可聞,他轉看向副駕駛座,只見她哭累了入睡。
最終他開車上了山,心里祈禱不會遇到熟人,否則以為他在車震便糟了。
杜凝緩緩睜開眼,大眼眨了眨,茫然地低頭打量身上完好無缺的衣物,對于此刻的情況有點不明所以。
她怎麼會在車子里睡著了?
在她抬眸看著坐在車前蓋的頎長身影時,驀地想起一切,想到自己佔用了別人整晚的時間,以及那羞人的睡相被人看光時,臉頰陡地一片火熱。
「對不起。」這是她下車後第一句話。
男人回首,朝她一笑。「沒關系,你讓我看到些好事喔。」見她一臉莫名,他抬手指向遠方的地平線。
只見有點灰蒙的天空在一秒間染上了暈黃,慢慢地透出橙黃色,再化作金光,整個天際一下子全亮了。
杜凝張大嘴巴,完全說不出話來,她早已忘記自己有多少年沒看過日出了。
「對了,你還記得我是誰嗎?」男人走向她問道。
「咦?」她仍為看見日出而感動,听見他的問話,眨眨眼,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上次那束艾菊,真的很謝謝你。」
「你在博仁醫院工作?」她的車子是停在職員專用車位。
「嗯,我是急診室醫生杜凝。」她沒有隱蹣什麼,反正她最丟人的模樣都被他看見了。
「這麼巧!我是腦外科的羅曉程,Henry。」他朝她伸出手,「你跟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有點像,Timothy跟你該不會有什麼關系吧?」
杜凝有些驚訝,「他是我哥。你跟他很熟?」世界有這麼小嗎?
「哈哈……」羅曉程忍不住笑起來,「我們認識,可是並不特別熟,跟他熟的人是我哥,他們在工作上有不同層面的合作。」
姓羅?合作對象?杜凝隨即明白他的身分了。
「你是『匯其集團』的二少爺?」她早就耳聞羅家二公子不接家族事業,跑去當醫生。
「你不也是,『遠德財團』的大小姐?」
「那是因為我對生意一竅不通。」她解釋。
「我也是,要我管什麼億萬生意,我才不干,反正天大的事都有兄長擋,我們當人家弟弟妹妹的,自然要好好運用一下這樣的特權。」羅曉程半開玩笑地說。
杜凝被逗笑了,唇畔揚起淺淺的笑意。
「笑起來漂亮多了。」他輕嘆。
她愣住了。對,她昨晚哭得仿佛世界要毀滅了一般,才幾個小時的光景,她竟然能從心底笑出來;只是想起余澤,她的心情一下子掉到谷底。
如果愛情真的只是一種習慣,那麼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令這樣的習慣消失?
「我說錯話了?」羅曉程見她的笑容黯淡下來,不禁問。
她搖頭,「不是的,昨晚……」
他舉起兩手。「我不是要八卦什麼,你高興的話可以跟我說,你不想說,我也不會追問,我們的關系並沒有好到你一定要向我坦白心事。」才見兩次面,就算彼此的家人相熟,也不表示他們同樣能成為好朋友。
「嗯。」她的確擔心他會追問,她不想提及余澤,深怕提起他會讓她再一次淚水決堤,她已經受夠自己的軟弱了,這個世界不會有人因為缺少了誰而活不下去。
太陽還是會從東方升起,往西邊落下,日升月移是不變的定律,倘若一切只是習慣,那麼早晚有一天,余澤會習慣沒有她的生活。
同樣的,她也會習慣沒有他的日子。
「對了,那個系在後視鏡下的風鈴是在哪買的?」羅曉程指了指風鈴問。
杜凝回首看去,「喔,那是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這麼厲害!」羅曉程一臉驚訝,「你不單人長得漂亮,更是多才多藝。」
被他夸得有點不好意思,杜凝臉頰通紅。「你過獎了,你要是喜歡的話,送你吧,當作謝禮。」
羅曉程挑眉,「謝禮?是上次的艾菊,還是我陪你一整晚?」他朝她眨眨眼。
「不好意思……我給你帶來太多麻煩了。」她垂下頭,覺得自己太自以為是了,他不過是隨便一句客套話,她怎麼可以當真?
「哎呀,我沒有嫌棄,你可以教我做嗎?就當是謝禮好了。」
「怎麼可以?我麻煩了你一整晚……」她的頭垂得更低。
「那麼,你請我吃早餐好了。」他提出要求。
「這樣就可以了嗎?」如此簡單?杜凝不敢相信。
他點頭,「對呀,我餓了,快點走吧。」他率先坐進車子。
「嗯。」她因為他的率性而笑了出來,心底的陰霾稍稍減少了點。
沒多久,兩人已身在一家英式餐廳里。
杜凝啜飲一□紅茶,醇厚的液體不似咖啡微澀,反而散發淡淡的甜香,溫熱了心窩,令她流露幸福神情。
「原來你就是Edith口中難以接近的新同事。」羅曉程放下茶杯,笑咪咪地說。
「是嗎?我不知道自己是難以親近的人。」她微嘆。
「不是的,你人如其名,和藹可親、人見人愛。」羅曉程笑說,這是Tansy,也就是艾菊的花語。
再次因為他的贊美而臉紅,她不好意思地以喝紅茶掩飾尷尬。「你說得太夸張了。」
「我沒有!」他大呼冤枉。「我是打從心底覺得你很可愛,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像花朵一般的燦爛,讓看的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杜凝明知這是恭維話,還是忍不住露出笑容,「你這麼會哄人,一定有好多女人被你迷倒了。」
「哎,要是你有個姊姊的話,自然變得這麼會講話了。」他可是自小被訓練出來的。
「哈哈……」見他像吃了苦瓜般的表情,杜凝唇畔的笑意加深了。
看見她的笑容,羅曉程也笑了笑,開始跟她談及醫院內鮮為人知的趣事。
就在兩人沈浸于聊天的輕松氛圍時,渾然沒有留意在對街,有一台相機的鏡頭對準了他們……
包廂中只有刀叉踫上搪瓷盤碟的清脆聲音,坐在餐桌兩端的人,誰也沒有開口說一句。
也不管是由一流大廚做出來的精致美食,兩人只是機械化地將盤子里的食物切成小塊後放進嘴內,味同嚼蠟地將食物咽下。
端起盛滿香檳的高腳杯,余澤喝了一口,思緒回到杜凝拿水潑他的那個中午。
他第一次見到她盛怒的模樣。
在她以水潑向他之前的一秒鐘,他還以為自己一直在為她著想。
搞不清楚她為什麼那樣對他,他為兩人千絲萬縷的糾纏下一個注解有錯嗎?他知道她體貼,不想Michelle誤會,可是他從不認為她需要那樣做,還是說他管不好自己的心,讓她承受了壓力?
他明明努力地將感情藏好,也催眠自己要好好照顧Michelle及她月復中的孩子,因為這是他的責任。
唯有這樣,他才可以繼續放任自己親近杜凝。
但是她已經不希罕了。
為什麼?
他哪兒做得不夠好?他不敢逼迫她接受自己,在知道她心中沒有他的時候,他選擇了放手。也許他是懦弱的,但是他真的好怕,害怕有一天會因為承受不了她不愛他這個事實而做出傷害她的事情,害怕到時她會因為恐懼而遠離他,既然必須有人承受心碎,他寧願痛苦的人是他。
偏偏,他還是按捺不住地佔有了她。
借著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勇氣,他以為能換來一個與她重新開始的契機,可是還未來得及開口,他便知道終此一生,他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連感嘆的時間都沒有,他只能以一個又一個荒謬的借口合理化自己的舉動。
他真的無法想象沒有杜凝的日子會變得如何的灰暗。
你要怎麼想都無所謂,你的事跟我沒有任何關系,我的事也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怎麼可能?要他不管她的事,等于要了他的命!
這是我最後一次說,你以後都不要再來找我!
至今仍無法忘記她決絕的模樣,認真得叫他不得不相信她並非開玩笑,她是打定主意與他劃清界線。
她就像空氣,佔據他周遭所有空間,將他綿綿密密的包圍,而他心甘情願地停在有她的甜蜜回憶里。
這或許是習慣,可是……這亦是他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