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幾天下來,雨默難得有機會再和龍家峻說上一句話。
他似乎懶得理她,早餐時刻,總是只顧著吃早餐配報紙,看都不看她一眼,中午送便當到辦公室,改由徐秘書代收,她沒能再進他的辦公室跟他談天說地。
就連徐秘書都感覺到氣氛不對勁,只差沒開口問她。
雨默自己也不知問題出在哪兒,她不敢去問龍家峻,他突然的冷漠到底是為什麼?憋在心里整天難過得要命,就算他大吼大叫都好過像一尊冷冰冰的冰雕人像。
他的不理不睬叫她心里寒意亂竄,半夜還會作惡夢,在顫抖中驚醒。
他深深影響著她,眼看明天一早就要跟他遠赴法國,一想到成天得跟一座尊貴的冰雕在一起,她就惴惴不安。
下午,她來到龍家峻的房間,利用空檔幫他收拾行李,仔細點收他的衣物,放妥在行李箱內。
自從開始擔任龍家峻的管家,她就發現了,總裁大人的貼身衣褲是清一色的白,襪子則是清一色的黑,而且都是同一款式,既不花俏,也毫無變化可言。
他的衣服款式也不多,不是襯衫就是西裝、西裝褲,根本沒有所謂流行時尚的衣著。
「哎!」她忍不住為他黑白無色彩的人生嘆氣。
他說他戀愛也沒談過,連結婚都是為企業……捐軀。
「好悲啊!」
說便在她仍是憐惜他的,雖然他很冷酷,現在又從暴龍變成了冰雕,可她心里對他的感覺並沒有改變。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踩到什麼樣的地雷、不小心按到了什麼開關,所以他不再理她?
老實說這一切還真是個謎,他的性情令人難以捉模。
偏偏她就愛上這樣一個怪咖。
「哎!」她垂著肩又忍不住低嘆,百想不透,那天她在辦公室的茶水間里到底是說了什麼得罪他大人了呢?
當他緊握住她的手臂,問她為什麼老關心他的時候,她也只回答一句︰「因為我是管家……」他臉色就不太對了。
難道他要她說因為……是愛上他了嗎?
他又問,是否因為她領他薪水,她當然只能回答︰「是啊!」
當管家要是不領薪水,她怎麼有飯吃?
他問了她莫名其妙的問題,然後就狠狠的不理人,她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哪句話說得不合他的意?
坐在地上,看著他的大行李箱,她苦惱地抓抓頭發,抱著他的西裝外套發愣。
過了好一會兒,房門突然被打開,她以為是佣人,一回頭卻看見龍家峻出現在門口。
她無辜的眼神對上他深黑且冷峻的眸子,一顆心緊緊揪著,好一會兒才察覺自己正抱著他的西裝外套,觸電般的趕緊把外套放進行李箱里,小臉低垂,語無倫次的說——
「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現在才下午四點,這時間你通常還沒回家,我是想說趁你回來之前把你的行李收好的……」
她小嘴還在叨叨絮絮的念著……
「出去。」龍家峻沒理她說了什麼,發出惡魔般低沉有力的命令聲。
「可是……我還沒弄好……」雨默欲言又止,勉強抬起臉,再次對上他漠然的雙眼,他極冷的模樣像一把尖銳的劍,刺痛了她的心。
她忽然很不爭氣的眼前浮起一層水霧,趕緊低下頭,命令自己不能哭!隱忍著心緒,雙手微顫地把行李箱的蓋子合上,拉鏈拉好了,放到角落去,才不會擋到路。
「弄好了,我……」
她怯聲開口,話還沒說完,他又是冷漠的給她一句——
「出去。」
雨默淚影閃爍的眼對上他森冷的目光,這次她心碎了,從他無情的眼底看到了自己可笑的感情。
她怎麼可以愛上他?
他眼底並沒有她,她以為他們之間還有友誼的存在,其實那只是她自己以為。
他也許只當她是個余興節目罷了,他是龍家的主人,隨時可以對員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們之間只是銀貨兩訖的主僕關系,並沒有其他任何關聯。
「是。」雨默听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心碎了,噙著滿眼的淚,不知要如何才能掩飾自己的受傷,不讓他發現。
在淚水掉下來之前,她轉身跑離他的房間,能離他多遠就多遠,她無法再見到他。
龍家峻眼睜睜的看著她匆匆離去的縴柔背影,知道她在哭。
而他的心也隱隱泛疼,極力克制自己不能伸出手臂去抓住她或者喚住她。
為什麼他還是在乎她?
他們之間那種細微的、微妙的感覺仍在他心里,並未因為她承認自己對他只是一個管家對老板的態度而消失。
他坐到沙發上,悶悶的看著角落那只大型行李箱,剛剛一進門看見她抱著他的衣服,一副失落的樣子,他的心突然揪得死緊。
他沒想到她在房里。
這些日子,他不理她、忽視她、對她冷酷,只因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
若是他心里沒她這個人,那他可以輕易地不理她,但令人生氣的是……她仍在,這更使他內心無比煎熬。
商場上的事無論多麼棘手都好處理,但是愛上一個不愛他的女人,這叫他還真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他只好刻意避開她,無論是在家里還是辦公室,能不見她就不見。
在所有的感覺隨著時間自動慢慢沉澱後,他相信自己會更看清楚彼此間的不適合,他會收心,回復原來的自己。
他一直都打算這麼做,可是此刻他發現自己的心在動搖……
他狠狠的一甩頭,閉上眼不再想她,但心里浮上的,卻是剛才她抱著他的衣服失落坐在地上發呆的畫面。
看她哭著跑出房間,他很心疼。
她真的對他毫無感覺嗎?她從來不覺得他對她和對別人不太一樣嗎?
她眼中的淚隱約透露出某種他並不了解的訊息,可惡的是,他竟分析不出那究竟代表什麼意義?
他不喜歡此刻一顆心擺蕩不定的感覺,想斷然拒絕再受到何雨默的影響,那才是他向來的行事風格。可天知道,在她哭著跑出他房間的那一刻,他幾乎是無法呼吸的,那感覺就像肺里的空氣突然被抽光了,他深怕她不只跑出他的房間,也會跑出他的生命之外……
她是他遇過最可愛的女人,像一道偶現在天際的光芒,照映進他灰暗的心,他想緊緊的抓住她這道光,但事到如今他又能怎樣?
他不知道,他沒戀愛過。
生意場上任何的數字變化他都能輕易掌握,然而愛上一個人,似乎沒有公式可循。
他從來不嘆氣,但此刻他打從深沉內心里吐出抑郁的一聲︰「唉!」
翌日上午,飛往法國的班機上,雨默沉默不語的坐在龍家峻身畔的位子。
他們搭乘寬敞舒適的商務艙,空姐笑臉迎人、服務一流,但是從家里出發到機場登機,他們兩人都沒有說上一句話。
司機送他們到機場的途中,龍家峻都用移動電話在和國外的人聯絡事情,雨默無聊的听著他說話,這時才知道他不只會說法語,而且說得很流利。而她有听沒有懂,不知他在說些什麼。
下車之後龍家峻就面無表情地戴上墨鏡,除了出關檢查時拿下墨鏡之外,出關後,他又戴上。
從頭到尾,她都沒和他正眼對上的機會,也許他根本不想看到她,那她干麼要在意他?
「你吃暈機藥了沒?」飛機起飛前,她听見他聲音很低很低的在問。
她不可思議地望向身畔的他,他並沒有抬頭,正專注看著手中的公司報表,這叫她懷疑起,他到底是不是在跟她說話?
「你在問我嗎?」
雨默很難確定,但瞧瞧這位子就是兩人座相連,左右沒別人了,應該是在問她的樣子呵!
「廢話。」龍家峻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雨默心下一沉,他粗聲粗氣的並不像在關心她。
「吃了。」
她回話,壓低了眉瞥著他,看不清墨鏡底下他到底是什麼眼神,倒是听見他發出便秘三天似的一聲︰「嗯!」
接下來,他沒再說話,她也默然無語。
許久之後,飛機起飛了,壓力的改變使她極度不舒服。直到飛行平穩後,空姐送來美酒,她卻是連連作嘔,頭暈想吐,緊貼著椅背動彈不得……
相反的,龍家峻神色自在,完全沒發現她有異狀。
「小姐,你需要紅酒嗎?」空姐殷勤地問她。
「不用,謝謝,我也不吃東西。」雨默有氣無力的回答,她什麼都不想吃,只想睡一下,那所有的痛苦就不見了。
龍家峻這時才察覺身畔的小人兒有些不太對,隔著墨鏡瞥了她一眼,她雙眼痛苦的閉著,他拿下墨鏡審視她,她臉色蒼白,肯定是量機不舒服。
他招來空姐。「給我毛毯。」
空姐立刻從櫃上取出毛毯,龍家峻接過來,親自替雨默蓋上。
雨默听見了他對空姐說的話,可是替她蓋上毛毯的人是他嗎?
她掙扎著想睜開眼楮看清楚是誰,可當她睜開眼楮,只看見龍家峻隔著墨鏡盯著她瞧,空姐笑笑的站在一旁。
看來蓋毛毯的人不是他,一定是空姐貼心的服務,但,畢竟是他向空姐要了毛毯,她仍得說聲︰「謝謝。」
「不是吃了藥,還是不舒服嗎?」龍家峻凝視她,關心地問,差點想伸手輕撫她蒼白的臉,但他沒這麼做。
「我想……睡著會好一點。」她無力的說。
「需要嘔吐袋嗎?」空姐問著。
雨默還來不及回答,龍家峻替她說了︰「拿幾個給我,謝謝。」
空姐立刻去拿,很快的送來了。
「若有需要服務的地方再跟我說。」
龍家峻接了過來,點了頭,空姐退下了。
「拿著。」
龍家峻打開一個嘔吐袋放到雨默手中,雨默拿在手上,他的關心讓她突然感到受寵若驚,心想他可能是擔心她病倒,那會給他帶來麻煩。
「對不起。」她氣若游絲的說。
龍家峻暗自屏息,沒有回答,調過頭不再看她虛弱的樣子,想劃清彼此的界線,阻止自己心疼她。
他狠下心把注意力放到手上的報表,但十分鐘之後,他仍是于心不忍,轉頭去瞧瞧她。
她竟已經睡著了,雪白小臉放松了許多,手上的嘔吐袋掉在一旁,毛毯也滑到腰際。
他傾身為她拾起袋子,放到小桌子上,再替她把毯子拉到下巴處,將她整個人都密實地裹在溫暖的毯子里。
他注視著她,任所有的理性也無法使他轉移目光,她就是他所關注的焦點。
而這回,他阻止不了自己,伸出手輕撫了她柔細的發。
他不由自主地為她擔心,這等于宣告他的失敗,他並沒有真的遏止住對她的感情,否則又怎會擔心她?
「龍先生,您的夫人睡著了,一條毛毯夠嗎?」空姐送來餐點,輕聲詢問。
龍家峻回過神,唇上浮起一絲淡笑,沒有刻意解釋兩人的關系,只說︰「再給我一條好了。」他怕她冷到。
空姐很快又送上另一條毛毯,龍家峻親手替雨默蓋好,希望她快點恢復元氣,他想念她健康活潑的模樣。
他的食指滑過她細膩的臉頰,心間也有道輕柔的電流劃過,首度發現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原來就是心里多了分牽掛,如果可以,他情願代替她不舒服。
不知從何時起,她在他心里已佔據了一個位置,他不禁後悔當時要求她跟著出國,他寧可她待在家里,也不準她病懨懨的。
他默默無言的看著她,心想要是她也對他有同樣的感情多好。但她說了,她只是管家……
他收回手,坐正了身子,難受的在心里低吟,再次命令自己對她收心。
終于,巴黎到了。
歷經了大約十四個小時的長途飛行,抵達目的地時已是傍晚時分。
雨默一路上都在沉睡,下飛機後她好多了,已經睡飽了,精神還不錯,雖然剛登機時很不舒服,但睡著後她只感到溫暖,而且睡得很香。
不過十多個小時她都沒吃東西,現在肚子好餓呵!幸好從機場前往龍氏相關企業的連鎖旅館路程好像並不遠,她還可以忍一忍。
人生地不熟的她語言不通,只好像個跟班的乖乖跟在龍家峻身後,隨他一起搭上專任司機接駁的凱迪拉克轎車。
在車上他又是電話一堆,對話全是她听不懂的法語,她只好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忍著咕咕叫的肚子,但願能快點有東西可吃。
「你餓了嗎?」
龍家峻談完公事,收起手機,問了身畔不遠的她。
「嗯……」雨默回過頭,承認自己肚子在鬧空城計。
「等會兒到了旅館,你去餐廳看看有什麼食材是你能用的,大廚會把東西包好給你,你再拿到我專用的總統套房做飯吧。」龍家峻用公事化的口吻分配她的工作。
雨默眨眨雙眼,經過他的提醒,她的腦子這才清醒了許多,意識到自己是跟來煮飯,不是來吃飯的,她得做飯,也才有飯可吃。
「是。」她苦笑點頭。
「明天一早我約了朋友打球,早餐希望你在六點就做好,中午我不在,晚上你必須做九人份的晚餐,有朋友會來一起吃飯,兩對夫妻、三個小孩。」龍家峻繼續說著,沒有多加說明邀約朋友聚餐的原因。
一個管家知道這樣就夠了,其余的,他不想多說。
「你放心,沒問題。」雨默趕緊拿出隨身包包里的管家守則筆記本和筆,咬下筆蓋,記下龍家峻的指示——明晚家里將要宴客。
龍家峻瞥著雨默認真的記下晚宴事宜,猜想她手上的本子應該就是她說過的「秘笈」了,所有注意事項她都仔細記錄在這本子。
「還有嗎?」她問。
「你會烤蛋糕嗎?」他突然問。
「蛋糕?不會。」那不是她的強項。
「那就算了,我自己訂。」龍家峻牽動唇,似笑非笑。
雨默抿著唇,望著他,這是這陣子以來她第一次見到他笑,可卻是嘲笑。
「是誰生日嗎?」她悶聲問。
他沒有回答,逕自拿手機打到自家旅館的餐廳下訂單,訂了個蛋糕。
她愈加感到受挫,安靜的坐著听他講電話,說不出的失落感在心頭縈繞。
到了龍氏在巴黎市郊經營的度假旅館,她隨著他下了車。
氣派的旅館大門口,服務生們已在各級主管的帶領下于門口列隊歡迎,全是清一色的外國人,而且很有紀律的樣子,陣仗就像在迎接王者駕臨。
「總裁好。」
面對這樣龐大的陣仗,龍家峻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他神態自若,走路有風。
雨默跟在他後頭,肚子餓之外有點體力不支,走起路來虛飄又不踏實,但在場的人那麼多,她只好故作淡定,面帶微笑的走著,冷不防的,就在要走上台階時突然腳踩空,跌倒了!
「哎呀!」
眾人也發出驚叫聲。
她心慌自責,想說出了大糗,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龍家峻一定不會輕易原諒她,可能臉色會更凶惡,狠狠的瞪她一眼……
真糟!他轉過身,且蹲了下來……
她怯怯的抬起小臉,畏懼的瞥向他,但他竟然沒有瞪她,而是立刻伸手扶她。「有沒有怎樣?」
她撫著跌疼的膝蓋,愣愣的看著他,他的表情竟然是關切的。是因為很多人在場,所以他得展現總裁大人體恤員工的風範嗎?
在場的服務生和主管們都圍過來關心,叫她怪不好意思的。
「沒有……對不起。」她心慌亂,緊張的搖頭。
龍家峻眉頭微皺,她在對不起什麼?
他隨即扣住她的手臂,拉起她問︰「試試看走得動嗎?」
雨默忍著疼,虛軟的雙腿在眾人的目光中往台階上跨出一步,勉強的說︰「可以。」
龍家峻並沒有因此放開她,他緊握住她的手,和她一步一步慢慢走進旅館大門口。
來到電梯前,旅館經理親自替他們按開電梯,且將總裁專用套房的鑰匙卡交給龍家峻,龍家峻接過鑰匙卡放進西裝口袋,另一手仍沒有放開雨默,陪著她一同進一入電梯。
「你確定你真的沒事嗎?」他問,按了電梯樓層鍵。
「真的,我好多了,就疼那麼一下子而已,沒什麼,你……可以放開我了。」她臉頰熱烘烘的說。
龍家峻這才驚覺自己一直緊握著她的手,不曾放開。他馬上放開她,瞥向她紅潤的小臉,但願自己未曾透露出什麼,而她也沒有發現什麼。
但雨默已然發現了……她心目中最尊貴的男人臉紅了。
就在驚鴻一瞥中,他匆匆別開了臉,此時電梯門打開,他走了出去,她再也無法細看他的表情。
可這瞬間發生的事,已深烙在彼此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