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他在忙碌中度過,到了六點四十幾分還在開會,經秘書傳紙條提醒才知道約會要遲到了。他依然不顧不理,還要秘書取消約會,堅持把會開完,七點四十一分走出會議室。
「張小姐打了二十通電話找你。」一看到他,邱秘書立刻向他報告。
「不是告訴她約會取消了嗎?」
「她不願意,後來的語氣有點……強硬。」
是無理取鬧吧?張蔚凡是典型被寵壞的千金。盛昕皓皺著眉,揮了揮手要邱秘書可以先下班了。
獨自又在辦公室待了會兒,才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他的手機就響了五次,後來他索性關機不理。
他想要一個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這陣子他真的覺得自己好累好累。
拿起西裝外套準備下班,經過外頭的隔間時發現邱秘書的椅子下掉了本手札。
他走過去撿了起來,本想就放在她桌上,可忽然想起有幾次她不知道在寫什麼,一看到他忙把手札收起,像是背地里做了些什麼。
天人交戰了一會兒,他翻開手札某頁——
悲傷的思念,我親愛的黛比寶貝,願天父安你的靈。
黛比?!她這里寫的黛比,不會是黛比、威廉頓吧!明明只是一個名字,為什麼他會這麼想?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如果是,她們是什麼關系?
邱秘書是中英混血,黛比也是混血兒,只是她們長得並不像。
他知道黛比的母親是英國人,父親呢?她似乎很恨她的父親,不曾提過他任何事。
有沒有可能這兩人是有關系的?
「老地方」門上的鈴鐺發出聲音,鐵漢柔情淡淡的看了上門的客人一眼。
今天客人出奇的少,除了角落的兩對男女和窗邊的中年男子外,就只有他和老板。通常這樣的日子吃得到老板的私藏手藝。每次一見到這種情形,質殊總會笑得賊兮兮的。
一想到她的冰臉上出現那有些調皮的表情,盛昕皓不自覺的也放柔表情。
這里的人事物都像把鑰匙,能開啟他許多回憶。分手之後如果真的想忘掉質殊,這里是他首要禁足的,可他卻是時不時的出現在這。
當有特別日子時、當他覺得開心時、當他特別累時……他就會來「老地方」。進到這里就如同能跟蹤記憶和以前的點滴相遇。遇見開心大笑的張質殊、悶悶不樂的張質殊、壓抑著悲傷強顏歡笑的張質殊、從外國帶禮物回來要向他獻寶的張質殊、總是理解他,傾听他說話的張質殊……
想念是孤單的人才有的,可如果連想念都不能,他的快樂還剩什麼?
鐵漢柔情在他面前放下一杯威士忌。「你哭了。」
他一怔,還真的用手去模臉。
「大腦無法運作的條件反射,表示此人處于行尸走肉中。」
盛昕皓苦笑。
「給你的補償。」拿出一朵系著粉色蝴蝶結的長柄玫瑰放在桌上。
「這是什麼?」
「花。」
「我知道,這是……」
「玫瑰。」
他差點沒翻白眼,鐵漢柔情今天吃錯什麼藥?「為什麼要送我玫瑰?」
「明天是張小姐生日,我想也遇不到她,請你轉交。」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遇不到她。」
「這里不回收送出去的東西。」
言下之意就是若遇不到她,他收下就是。「你什麼時候也送我一份禮物?就你所知道的張質殊……一切關于她的事。」今晚的他忽然很想听听別人眼中的她、他所不知道的她。
「那一位一開始是個難以捉模的客人。每一次出現在這都不是為了我的調酒,而是因為你。別人以為她外表冰冷不容易猜心情,我倒覺得只要你出現,要猜她的心情不難。」
「你開心,那天給她一杯『彩虹酒』、『天堂』、『環游世界』就沒錯。」
「你心情不好,那天調給她的酒就『黑色俄羅斯』、『血腥瑪麗』似乎適合些。」
「從你們一起來到這里,她一直是看著你的。但是,發覺她的心思跟著你轉是在近幾個月,那種笑、那種開不開心全系在一個名叫盛昕皓男人的身上,她不再是你那個『哥兒們』,而是……一個女人。」
「前陣子不知道你們為了什麼鬧得不愉快,她曾經一連八天獨自一人來這。從一開始的詢問︰他來過了嗎?到後來什麼都不問,只點了杯酒就傻乎乎的等……無論是等著被原諒,還是原諒人,她的眼神很孤獨、很惆悵。後來你出現了,她那種想藏都藏不住的開心……」
「不知道為什麼,讓我聯想到被主人遺棄的狗,她自始至終都知道主人在想什麼,只是一直給自己希望,不讓自己對主人失望,後來以為主人回心轉意,她開心得不加掩飾,像是撿回自信和相信人的能力。」
「你問我她對你的感情是什麼?我不知道,也不適合回答你。只是我想說的是,一個驕傲的女人,只有一種人可以讓她放軟身段,那就是她心里的情人。」
「希望今晚給你的『禮物』你滿意。好了,以後別再叫我說那麼多話。」
離開「老地方」後,盛昕皓不知不覺來到張質殊常光顧的日本料理店。近十點了,店里已經不供餐,忙著收拾清理。
發現外頭站著人,老板以為是要用餐的客人,客氣的說︰「停止供餐嘍,不好意思。」一看是盛昕皓,他像想起什麼,忙開口叫住他,「盛先生!」
盛昕皓本來轉身要走,又停了下來。
「上次您預留在這的錢還剩一千多塊,因為時間太久了,想說是不是該退還?」
「還沒用掉嗎?」
「事實上只有用了一次。」
「張小姐後來……沒再來嗎?」這里距離質殊公司近,且是她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的地方,重點是合她口味,沒理由不再消費吧?
「她真的很久沒來了,最後一次來時,她帶不夠錢,我問她要不要從預放的錢里扣,她還是堅持去領。」
「她有多久沒來了?」
老板想了一下。「大概三個月有吧?」
盛昕皓心一驚。也就是從他們分手後,她就不曾再來了?為什麼?
老板歪頭,「她那位懷孕的同事還是常來,我問過她,好像說是張小姐離職了。」
離職?!听到這兩個字,盛昕皓震撼得像心髒狠狠的被打擊了一記。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他會不知道?到底為什麼?
他一直以為即使分手,他和質殊還是有很多共同的回憶,還是朋友,只是不再見面。他們有對方的電話、手機號碼,甚至知道彼此住哪里!
想她時他就去以前常約會的酒吧小酌一杯,去吃她常光顧的店……想象也許他走進來之前,她也剛離開不久。這樣的記憶是很「新鮮」還不夠時間熬出相思。他卻沒想過,有一天她再也不去「老地方」、不再光顧這家日本料理店、不在他知道的公司上班,甚至不待在同一座城市……
那麼這些兩人共同的曾經就只剩他一個人去記憶。那種每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寂寞,到了後來,他快無法呼吸!
無法想象他們再也沒有交集,盛昕皓的心開始恐慌起來。他打著張質殊的電話。她的手機停用,室內電話接起的是另一名陌生女子,告訴他,她搬進來兩個多月了。
她就這樣和他完全斷了聯系,離開得這樣靜悄悄,成功的瞞過他的自以為是!
有什麼理由讓她非得這麼絕?
他是因為清楚自己愛上她而選擇和她劃清界線,選擇和另一個女子的婚約來約束自己的情感。可質殊為了什麼?
在他們分手之前,質殊似乎察覺到他要提什麼,她那傷心的樣子他一直記得!
兩人關系愉快,卻因他有了對象而必須分手,不舍是一定的,可質殊的模樣不是不舍,而是像遭到背叛,甚至……遺棄,她眼神里的慌亂、眼底的水意……
他想起最後一次在飯店咖啡廳見面時,她問他的話——
「如果,有一天你愛上某人,會不會告訴我?」
「不會。」
「為什麼?」
「不會有那個人。」
「如果哪天我愛上一個人,我想我也不會告訴你……因為那個人……不會愛我。」
他不懂,質殊為什麼知道那個人不會愛她?難道那個時候她就愛上誰?而那段時間正是他們關系最密切的時候!
盛昕皓咀嚼她問的話、他的回答。難道那個人是……
他?!
他又想起鐵漢柔情的話。
如果質殊真的愛上他,那麼他後來想不透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一個女人愛上說好只是伴關系的男人,可男人卻告訴她,他有了理想的結婚對象,覺得該結束關系。一開始就以口頭約定的方式把彼此的關系說死的女人該如何?
離開是唯一的選擇吧?
原來……在他發現對質殊心動的同時,她對他也有同樣的心情。
在他亟欲逃避時,質殊卻是勇敢的想接受。如果她選擇的方式和他一樣,他們就還會是朋友,她不會如此斷了音訊。
盛昕皓一個人開車前往曾經一起看夕陽的海邊。
黑暗中陪伴他的只有一波波的海浪聲……
上一次看夕陽時質殊說——
「每天的夕陽都有不同的美,就像是每個女人都有不同吸引人的地方。你當然不會覺得今天的夕陽和昨天、明天,甚至大後天的有什麼不同。」
他不懂她的心,還覺得這女人啥時變得這麼悲秋傷春的。無心的他當然覺得夕陽就是夕陽,哪天的還不一樣?可對有心的質殊來說,因為有他陪著,那天的夕陽才讓她駐足、流連。
那時他不懂,如今懂了,就算日升日落再度等來夕陽,也不是那天他們一起目送到最後一刻的夕陽,他身邊也不再有一個叫「張質殊」的女人。
他對一個女人動心,她也正好愛上他,相知相惜的兩人,為什麼會這樣錯過彼此?!在他逃避、自私的把自己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時,質殊是怎麼看他的?當他用著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自己結束關系,傷害著鼓起勇氣想去愛人和被愛的質殊時,她的傷心又能向誰訴說?
他害怕回顧,害怕去想當他下定決心和質殊劃清界限時,她所說的每句話、每個表情……她拉住他的手、阻止他談分手時的神情和慌張!她知道,她其實什麼都知道,只是要求一些些時間讓她去調適心情、去接受事實。
然而他卻無法不去回顧,因為點點滴滴都是他被愛的記憶。他們錯過相愛的機會,只能從這些痛的交集中回憶那裹著淚水的甜蜜。
後知後覺的知道質殊的感情,他的心為什麼會這麼痛,那種痛遠超出他的預期。
盛昕皓看著「海天一色」的夜,那沉著墨一般的黑。
對著潮起潮落,他大聲的說︰「張質殊——」
「謝謝你……」他的眼眶紅了。「謝謝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