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過得快,六點多醒來,她卻是混到快九點半才出門。
今天是阿美美登記的日子,她很久以前就千交代萬囑咐的要她參加,還揚言不出席就把她從好友名單剔除。阿美美的家人在南部,而她阿娜答的家人在美國,他們都是宴客時才出席,也就是登記日,他們只有邀請她。
好友的大喜之日,應該暫把不開心的事全拋開,用最開心的心情和最真誠的祝福參與才是。
張質殊氣色不好,化了個淡妝才出門。昨晚睡得不好,眼壓高,外頭的陽光令她眼楮有點不舒服。
走向捷運站的途中會經過一家花店,每一次她總是行色匆匆不曾佇足欣賞。今天店門口依舊擺著一桶一桶的各色花卉。桃紅色的石蘭、紅色的玫瑰、白色的香水百合、黃色的跳舞蘭、白色滿多星、紫色的孔雀菊……
「小姐,要什麼嗎?」花店老板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子。
她回神。「請給我一把……象征『滿滿幸福』的花束,今天是我朋友的好日子。」阿美美要她什麼都別買,人到就好。不過,帶束花吧,她好像還不曾買花送人。
「好,您稍等。」
老板配花時,張質殊拿出相機拍了幾張照片。
搭上捷運前往和趙淑美約好的地方。
她早了十分鐘到,趙淑美和江振宇早等在那里。看著兩人喜上眉梢的樣子,張質殊暫且放下心事迎了上去。
「好看嗎?」趙淑美今天一身粉圭女圭裝款的小禮服搭著成套的珍珠首飾,襯得她可愛中不失貴氣。
「好看!」她真心贊美。
江振宇笑嘆。「就不知道只是登記結婚,干麼一定要穿小禮服,而且還要我配合穿正式一點的西裝。」
四十二歲才結婚,他早就沒有年輕人那種愛秀的心情,可老婆喜歡,也只得配合了。
趙淑美開心得只差沒拿著擴音器大肆放送。「一輩子才一次,不正式點老了都沒得回味。」她這幾天孕吐得厲害,請了幾天特休在家,看了一眼幾天不見的張質殊,她皺眉道︰「怎麼才幾天不見,你氣色變這麼糟?連黑眼圈都跑出來了。」
「手上的案子得趕,可能累了點。」把手上的花束送給她。「這是一束會讓人得到滿滿幸福的花喔。紅玫瑰代表愛情,桔梗代表永恆,黃色跳舞蘭代表甜蜜滿溢。大致上的意思是——愛情永遠甜蜜到翻過去!」
趙淑美虧她。「張總監,你好歹也是小有名氣的創意總監,怎麼用詞遣字這麼令人傻眼?」
「我當然也可以說『永浴愛河』,可你不覺得『愛情永遠甜蜜到翻過去』會比較令人記憶深刻嗎?」
趙淑美笑了。
「收到我祝福的花束後,有沒有更幸福了?」
趙淑美給了她一個擁抱。「謝謝你。」莫名的,她心里一陣激動,眼眶紅了。這輩子能遇到質殊這樣的上司、好友,真的是她的大收獲!
張質殊心里也一陣激動。「喂,你千萬別哭,我是那種別人哭,也會跟著哭的。」
江振宇苦笑,「我一次惹哭兩位美女,很難向人解釋欸.」
三個人笑了出來。
結婚登記的手續不繁復,只是填寫一些數據。看到他們雙雙在配偶欄寫下自己的名字,張質殊的眼眶熱了起來。
寫下自己的名字何其容易,可這次的簽名卻是承諾。
這是一生一世的承諾,阿美美等到承諾愛她一輩子的人,她呢?如果……如果真的等不來這樣的人,那她就別等了,沒人愛她就要多愛自己一些。
中餐江振宇請客,原本三個人是不必用到包廂,可趙淑美懷孕後對味道很敏感,包廂多少阻隔掉其他食物的味道,松了口氣的還有張質殊。
點好餐後,她去了一趟化妝室,意外的在洗手台前遇到了一個人——
昕皓的媽媽?
她和昕皓認識了十多年,和他媽媽見面大都是在宴會那類的公共場合,有過幾次交談,都只是寒暄,一來沒話題,二來真的也沒什麼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昕皓,而他幾乎不提自己的母親,反倒提及他祖父和泰英內部的紛爭還多些。
可遇著了,又不是完全不認識,且此時洗手台前就她和她,不打聲招呼好像有些失禮。張質殊深呼吸,硬著頭皮開口,「阿姨,您好。」
王寧鳳看了她一眼。「張小姐,好久不見。」
張質殊有點尷尬。早知道方才叫她盛夫人可能合宜些,她知道她是昕皓的哥兒們,卻喚她「張小姐」,保持距離的意圖明顯。「是,好久不見。」
「張小姐是和昕皓一塊來的?」
她一怔。「不是,我和朋友夫婦一道來的。」猶豫了一下,她問︰「昕皓……會來這里嗎?」
王寧鳳一笑,「你們那麼好,他沒跟你說嗎?」
張質殊終于知道為什麼自己對這位夫人從來沒什麼好印象了。除了受昕皓的影響之外,這位夫人說起話來總是帶著試探的語氣,那種高高在上又帶著幾許嘲諷的神情扎人得很。
「我們最近各自忙著,有段時日沒見面了。」
「這樣?」
有股莫名的壓力沉在胸口,張質殊問︰「听您的意思,他最近有什麼事嗎?」
「這孩子終于也想到婚姻大事了。幾天前和成旭電張總裁的孫女相親,女方似乎很中意他,難得他對女方也頗有好感,今天是來回復對方的。」
張質殊覺得心口一陣痛,腦袋里一片空白。
「老實說,我還滿感謝你的。」王寧鳳突然說。
還沒從打擊中回過神,張質殊莫名所以的抬起頭。
「每個圍繞在昕皓身邊的女子,圖的不就是嫁入豪門?所幸昕皓也知道這些,分得清楚游戲的對象和要娶回家的是不同的。他和一些發著豪門夢的女子交往都不長久。唯獨你,不管你們是朋友、哥兒們什麼的,你外在條件太好、昕皓對你太不同,我一直以為你存的心思和那些女孩沒什麼兩樣,只是你更深沉狡猾,現在看來,你是真的安于自己的身分,我對你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我說的謝謝,除了謝你的安分,也謝你的不糾纏。改明兒個有空時,咱們一起喝個下午茶吧。」
張質殊忽然胃一陣悶疼,待王寧鳳離開後,她手撫著胃,干嘔了起來。
張質殊出了化妝室後沒回包廂,只是傳了封簡訊給趙淑美,稱說身體突然不適,就不掃兩人的興了。
她一個人行尸走肉般的朝著飯店門口走。有些事即使不特意想,現在也都明白了。
她猜的沒錯,在「老地方」見面的那一晚,昕皓就是要和她攤牌的,只是她不讓他說出口。也許是看出她模樣的慌亂,他也就打住。
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很單純,是她讓一切變復雜。她……還要讓他這樣為難嗎?
相親吶……從沒想過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昕皓身上。
為什麼他會突然想去相親她已經不想知道了。她不早就猜到,昕皓如果想回泰英,找個門當戶對的對象是勢在必行。
而這件事也告訴了她,他對她……絕對沒有她想要的那種感情。
——他不愛她。
成旭電的總裁孫女,記憶中是個美人。門當戶對,俊男美女,果然相配得很!
要步出飯店大門時,張質殊和也要離開的盛昕皓遇個正著,他還沒開口,張質殊先用力擠出笑容。「那一天你要說什麼現在我听。」
飯店一樓的咖啡廳一隅,兩人對坐著。這種時候氣氛該是悶沈得令人窒息,可她卻想起大四那年冬天的一段事。
住家的巷子旁有一株油桐,長得健康壯碩,一晃眼十來年過去,附近的油桐每到桐花季哪株不是一片雪白的怒放,可只有它除了長個兒就是不開花,後來因為道路拓寬必須將它砍掉。
那一年的秋冬之交,它怒放得令路人頻頻佇足,那一片雪白花團一簇簇的令人側目。
十多年來唯一的一次錠放,那株油桐讓人記住它的美好。那美麗,是它給自己,也是給曾為它佇足的人的紀念。
看著他,張質殊方才緊繃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她不想哪天回首這一天,除了沉悶的氣氛、除了淚眼朦隴,她什麼都記不住。
能分享什麼就分享什麼,起碼到了最後她不是哭著被迫接受什麼,不是努力的想從昕皓那里抓住什麼,她還能分享,努力的讓他記住必于她的一切。
看著他,張質殊方才緊繃的情緒緩和了下來。她像平日的約會一樣,分享一些生活大小事,再不分享,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了。
「今天……阿美美和她阿娜答去登記了。」
盛昕皓怔了一下。「是嗎。」
「他們的緣分真的很特別,不愉快的開始卻有個圓滿的結果。阿美美直爽的性子,幸好遇到江先生那樣的人。我的好,不知道慧眼獨具的人在哪里?」
「質殊……」
她臉上仍有著淺淺的笑,像是隨時會消失。「嗯?我在听。」
「去『老地方』那一天我本來要告訴你,我去相親了。」
那一天她帶著期待出現在「老地方」,等著昕皓出現象征著「重修舊好」,可他的出現卻只是要告訴她,他去相親,她的期待什麼時候和他的決定開始背道而馳?從她開始動心的那一刻起吧?要的東西不同,怎會沒有分岐?
有趣的是,她這麼敏感的人卻一直沒發現。
她的心已經痛到發麻,麻了也漸漸的不那麼痛了。
她忽然笑了。「干麼,我不過是說了句『我的好,不知道慧眼獨具的人在哪里』,你就忙撇清,放心,我也不會認為那個人會是你。」
深吸口氣,她進入重點。「盛昕皓和張質殊約定的最後一條︰如果有一天一方要結束關系,另一方不得有異議。」
盛昕皓端起杯子啜了口黑咖啡,滿口的苦澀。
「你說的,不常重復容易忘了。不過我想,以後用不著的東西,這是最後一次記憶它了。」原來有些事能夠時不時的拿出來煩自己一下,也是一種幸福。
對于她的話,盛昕皓大都沉默以對。
在做了那個決定的同時,他就不讓自己有後路可退。
「你……你喜歡成旭電的公主嗎?」
盛昕皓訝異。她怎會知道他相親的對象是誰?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她解釋,「方才我在化妝室遇到你母親,她似乎對這門親事很滿意。」
「那一位……是個美人,沒有人會不喜歡。」他語氣平淡,不太像是在談論以後要過一輩子的女人。
也就是說,那位富家千金在他心目中,也只是眾多美人中的一個而已,所以,在他心中,她還是最特別的。她可以這樣以為嗎?
「如果,有一天你愛上某人,會不會告訴我?」
「不會。」
「為什麼?」
「不會有那個人。」
他的話像把刀一寸寸的凌遲著她,把她曾經的自以為是一片片刨落,事實是那樣的血淋淋,她怎會以為他也是喜歡她的呢?愛情果然令人盲目。
「如果哪天我愛上一個人,我想我也不會告訴你。」張質殊努力想笑得開心,可心情卻翻涌激動,她的唇微微的顫抖。「因為那個人……不會愛我。」
盛昕皓皺了眉,但他此時心情太沉重,沒多想什麼。
他不是沒對質殊情緒的起伏起疑過,只是……他不想多想、不想自己又動搖。深呼吸,她喚道︰「盛昕皓……」
「嗯」
「我真的……」我愛你……真的好愛你。張質殊仔細的看著他。她不要哭,模糊的淚眼記不住清楚的他,她也不想他記住她哭泣的模樣。「我真的很開心人生中有這三個月,一百個日子不到,可是很開心、很快樂、很瘋狂……」也很幸福。
停留一分痛一分,不想拖泥帶水的讓彼此不好過。她背起皮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好像很習慣目送你的背影,就這回你目送我吧。」
離開不是難事,難的是那種獨自一人的孤單。可不可以就用視線陪著她……在她每一次回首都還看得見他,就這樣以為他一直陪伴在身邊,不曾離開。
「好。」
張質殊起身往外走,直到走出飯店都不曾回頭,不是不想看一眼是一眼,而是怕回過頭他已經不在那里,那仿佛在提醒她從今以後,不會再有這個人陪了。
走在紅磚道上,她抬頭看著刺眼的陽光。
今天的陽光真的好刺眼,刺眼到讓人淚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