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幾名負責項目的部屬走出會議室,張質殊邊走邊吩咐著,「這回的合作廠商是業界有名還好面子的老董,所以活動經費他沒有特別說什麼,我們也不用太縛手縛腳,但務必讓他覺得物超所值。」
「他們欽點當主持人的那位女星十分情緒化,注意她近來的一些新聞,她喜歡有意無意的問一些事,看看對方是不是真的很注意她的動向。和她接觸的人記得別高個兒的,那女星個頭不高,討厭有女生比她高;長相也不要太出色,她會不高興……」
助理皺了皺眉。「真的很多規矩哩!看來適合和她接觸的人就只有哈比人。」又矮又丑。
張質殊一笑,「沒那麼慘啦,她真要哈比人我上哪里找給她?這事就交給你們了,記得,這案子的成敗關鍵在這位女星,大家辛苦了。」
時間不早了,回到自己辦公室已經快七點。今天幾乎一整天都在開會,從早上九點到現在,連中午都是在會議室叫外送。
公司經手的一樁百貨公司周年慶Case和另一家百貨公司開幕活動太近,他們決定搶先開跑,拉長周年慶時間,所以企劃的時間被壓縮,同時又有幾個大案子在進行,這個星期真是忙翻了。
正因為這樣,在「某件事」上,她像是獲得緩刑一般。
工作量爆滿,她除了忙還是忙,有胡思亂想的時間也會拿去睡個好覺。這個星期她哪天不是忙到連吃飯時間都沒有?一踏入家門,洗個澡倒頭就睡了。還有一次是一沾床就睡死,天亮時才發覺自己連外套都沒月兌,皮包還掛在肩上!
昨天回到家都凌晨了,近四點才爬進被窩,差點遲到的她可是像逃難一樣的逃出家門的。衣服挑最簡便的,發型也是最簡便的馬尾,連妝都來不及上只涂了防曬,腳下踩的是平底鞋,她甚至連隱形眼鏡都來不及戴,只好把居家時戴的眼鏡戴出門。
進公司時,每個人看到她都像看到外星人,然後開始大笑,說公司里啥時請了工讀小妹,還好另一名最近也操很大的主管分走眾人對她的注目。那位老兄比她猛,全身上下西裝筆挺,臉上的深色太陽眼鏡鏡片掉了一邊也沒察覺,遠看真的有夠Kuso.
他還自嘲的說,怎麼可以讓別人知道他瞎了的事!
好笑歸好笑,其實也很無奈。再繼續下去,她真的會成為過勞死一員!
這些天,昕皓曾經打來幾次電話,她都沒接,有次他傳了簡訊——老地方見個面吧!
她想都沒想就回傳——我很忙,過些時候再聯絡。
她很忙,昕皓更是個大忙人!即使是這樣,只要在國內,他們還是偶爾聚聚,在對方心情低落,或者想要分享樂事時陪著對方,甚至出了國也約好,回國的當天,無論多晚一定一起到「老地方」喝一杯。最後一項其實是有點瘋狂,昕皓有好幾次就拖著一大箱行李出現在那間酒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要離家出走。
除了這些習慣,他們其實還有個默契,就是在兩人吵架或冷戰時,如果想通願意原諒對方,或者等著被原諒也會出現在「老地方」。
昕皓的簡訊是在暗示或提醒她什麼吧,可她……張質殊長長的一嘆。
十多年的哥兒們吶,真的很不容易,而今卻發生這樣一件事!
五天前昕皓傳了簡訊給她,告訴她要出國一趟,五天後回來。以往她一定下班就往「老地方」走,可現在呢?總覺得哪兒不對了!
張質殊不由得又嘆了口氣。唉,她最近的嘆氣量可能可以考慮安裝一部小型風力發電機了。
趙淑美叩門和推門的動作幾乎是同時,張質殊連收起沮喪的表情都來不及。趙淑美轉身擺了個模特兒定位的姿勢,眨了眨刷得卷翹的睫毛,「好看嗎?」
沒看她穿過的洋裝、高跟鞋,阿美美還挽了個流行的發型,臉上的妝也很精致。
其實阿美美稱得上清秀,她不是那種第一眼就很吸引人的類型,卻十分耐看。她個性活潑可愛,有她在的地方總是氣氛歡樂、熱鬧活絡。
張質殊笑道︰「阿美美,咱們公司這一個星期磨難下來,男的少說老了十歲,女的個個氣血不通活似吊著一條命,大概只有你依舊光彩奪目。」
「講這樣,我方才可是用了一片六百大洋的急救面膜才給了這肌膚「復活」的假象。」
「你這麼努力的想活下去是為了……相親?」
「賓果!」她眨了眨用睫毛膏增長添粗的睫毛。「我這樣像不像淑女?」
「干麼當淑女,就以原本的你一決勝負就好了。」
「有人說我太直率,話多搞笑又很男人婆,男人要挑的對象不會是我這一型的,他們通常喜歡安靜文雅的。好像也是欸,從以前到現在,我老是被發好人卡。前男友和我交往的原因是看我文靜乖巧∼」
「嘖!騙很大。」所有的形容詞中,這個最不適合放在阿美美身上。
「不是騙很大,是誤會大!那次聯誼我發燒近四十度,腦漿都快煮沸,命只剩半條,也只能安靜乖巧。」
張質殊訝異,笑了出來。
「男人都喜歡安靜的女生,那我裝一下就是。」
「你確定?」
「就試一試咩,總不能老是說想要幸福,卻連入門券都拿不到。」
要是她,會用原本的率直去爭取想要的幸福,能接受就是欣賞真正的她,這樣的感情比較沒負擔,能漸入佳境。可阿美美的「真」還真是叫好不叫座,欣賞的人多,追求的人卻少。這大概也是她對真性情的自己沒信心的原因吧。
張質殊也不勸她。阿美美這種一炷香淑女能安靜多久,她從來不會錯估。
「那快去吧!都七點十幾分了。」
「一起去吧。」
「我?才不要,我今天穿得像工讀生,還一臉素顏。」失眠加上壓力大,額上冒了一顆火氣痘,早些時候還被笑說「很青春的工讀生」!
趙淑美笑著挑挑眉。「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你陪我去?沒有對照組,怎麼看得出我的明艷動人?走啦,往常都是我當綠葉陪襯你,難得我今天像朵花,更難得的是你像綠葉,你就日行一善唄。」
不待她點頭,趙淑美就拉著她往外走。
算了,不過是吃頓飯,她又不是主角,穿得那麼正式干什麼?反正一個人也是要吃飯,有人請客也沒什麼不好。
兩人吱吱吱喳喳的說著話,一進飯店,今天的女主角還真的「安靜乖巧」起來。
阿美美這回的相親對象是個醫生。這位李醫生喜歡品酒,從什麼品種的葡萄適合釀酒到釀酒的溫度、產地、外國的酒莊,滔滔不絕,一開始還覺得有趣,到後來就像是在閱讀一本誤拿起的專業用書,內容乏味無聊,只想快快闔上。
張質殊已經把餐點掃得差不多了。一個多小時過去,他還在講?!
酒足飯飽之際,說真的,這位李醫生的話讓她覺得越來越像催眠曲。偷看了眼一旁的阿美美,一炷香淑女,今天那炷香點的是大支的!
難得她今晚安靜得像只誤吃了啞巴藥的火雞,只有優雅,沒有呱噪。
這張幸福入門券拿得也太辛苦了吧?趙淑美在心里嘆了口氣,拿起杯子啜了口酒。
李醫生看了皺起眉,「我方才不是說了,品酒要懂得欣賞它的色澤、氣泡,用鼻子先嗅一下,然後……」
「所有步驟都做齊了,紅酒喝起來會比較好喝嗎?」
「這個嘛……」
阿美美的耐心終于告罄!張質殊啜了口水,挑了挑眉。
「李醫生真是吹毛求疵,還有種說法叫龜毛。品酒是如此,挑對象想必也是這樣!紅酒要有美麗的色澤、泡沬細致、香氣宜人,最好是哪個國家、那座酒廠,又是多少年以上的才是極品。」
「女人嘛,要有雙會說話的眼楮,眼形最好是微揚的杏眼,睫毛要夠密長、夠卷翹,眉也要柳葉眉,鼻子要高挺、唇要……什麼東西的取舍都要標準的條件化,這樣的人生太累!」
李醫生有些尷尬的干笑。
「我是那種凡事只求剛好就好的人,酒只要順喉,覺得喜歡就好;人生只要開心,平凡一點也好,至于對象嘛,重點是我看得順眼,其他的我沒什麼要求。」
「我是來相親,不是準備考『品酒證照』。你當然也可以說品酒是你的興趣,可你在開班授課嗎?一講就是一個半小時,我也有我的興趣,如果我告訴你我的興趣是當假日農夫,滔滔不絕的說我的農夫經,要怎麼翻土,蚯蚓才不會被你鏟成兩半!什麼顏色的蜘蛛你可以一掌拍爆,不必手下留情,什麼顏色是益蟲要留著以蟲制蟲……這些你會有興趣嗎?」
李醫生不由得皺起眉。「怎麼感覺我們沒什麼交集?」
「有啊,你現在說的這句話,一分鐘前才在我腦海中跑過。」她才說完就看到文質彬彬的相親對象沉著臉離開。
「這樣就走啦?風度真差。」張質殊笑著搖頭。
「厚,我忍受了他那麼久的廢話,他好歹把這頓飯請一請。」趙淑美苦笑,拿起賬單把椅子往後拉要站起來,後面那桌背對她而坐的客人正好也要站起來,兩人的椅子撞在一塊,她忙回過頭。「你……咦?」怎麼會是他?
張質殊好奇的看著那位資深型男,又看了看阿美美有些滑稽的表情。「你們認識?」
趙淑美壓低聲音,恨恨的說︰「那個專蓋焚化爐、納骨塔的。」
張質殊臉上有了了然的笑容。讓前相親對象撞見她再一次相親失敗,難怪阿美美會是這種表情。更何況這位建築師先生坐得這麼近,想必對整個相親經過十分清楚。
趙淑美鐵青著臉沒打算和對方寒暄,連點個頭她都嫌矯情,反倒是資深型男的風度還不差。「不介意的話,這頓飯我請客。」
趙淑美皺眉。「禮多人必詐,不用了!」
「那個……趙小姐,上次有些話,我想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我想請頓飯,要個解釋的機會,如果這算是『禮多人必詐』的話,那我承認。」
「誤會?哪有什麼誤會?」一想到被大自己十來歲的人嫌老,她一整個火大!「你都四十二歲了,還嫌我老!」
「對啊……不是,不是你說的這樣!」
「那一天你就是這樣說的!」她現在正愁沒人可以吵架,這個蓋焚化爐的倒是自尋死路。
「不是!」資深型男江振宇拿手帕擦著冷汗。
「你不是說︰你年紀不小。你敢說你沒說這句話?你要是沒說,我也不會說你都四十二歲了還敢嫌我!」
「我是這樣說沒錯,可這句話後面是逗號而不是句號。我還沒說完,你就接替我完成,然後說話是我說的,這樣很不公平。」
「你的話這麼有殺傷力,即使是逗點,後面還能接什麼話起死回生?」
看了張質殊一眼,江振宇有些遲疑,可看趙淑美火大的樣子,根本不可能給獨處的機會,他爬爬頭發道︰「我本來要說︰你年紀不小,可是我比你大足足十歲。如果你不嫌棄,我們就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吧。」
趙淑美一怔,久久說不出話來。
張質殊的手機響得很是時候,她站了起來向兩位一笑。「謝謝今天這頓豐盛餐點,我先走嘍。」她這顆大電燈泡在此時太亮了,趕快閃人。
她邊走邊看來電顯示。不是,不是昕皓打的。
他今天不是回來了嗎?
要去「老地方」見他嗎?不去,她又能逃避到什麼時候?昕皓他心里又會怎想?張質殊陷入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