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語儂才睜開眼楮,母親便把幾張照片湊到她面前一一向她介紹。
「這幾個人都是巷口的張媽媽介紹的,這個是律師,這個是老師,這個是……」
「媽。」她打斷了過分熱衷的母親,一臉討饒,「我才剛結束一段感情耶!」
「逝者已矣嘛。」周媽樂觀的一笑,「咱們要放眼未來。怎樣?有沒有看上眼的?」
逝者已矣?她真服了母親。「媽,我不要啦。」她倒頭將自己埋進被窩里。
周媽掀開被子,拍拍她的背,「什麼不要?你以為自己還年輕嗎?」
「媽……」她無奈地,「我才二十九。」
「是已經三十了。」周媽提醒她又過了一個年。
「媽,我不要相親啦。」
「看一下有什麼關系呢?」周媽興致勃勃地說,「我昨天想了一夜,這緣分呢其實很難說的,你看你跟阿立交往了那麼多年,結果半途殺出一個程咬金,你們就這麼吹了,搞不好相完親,你跟對方看對了眼,三個月就步入禮堂呢!」
她簡直不敢相信母親竟因為擔心她滯銷而如此積極的想幫她安排相親。
周語儂坐了起來,一臉嚴肅地說︰「媽,別鬧了。」
「誰跟你鬧?」周媽也一臉認真,「你是不是還放不下阿立?」
她微怔。放不下江東立?不,她放下了,而且很快就放下了。
但放下他,不表示她也放下了過去。這幾年里,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回憶,要完全將那些記憶清空耗時又費力,在她還沒完全拋下那些回憶前,她不想跟誰制造新的記憶。
「老實跟媽說,你是不是想過原諒他?」
「沒什麼原不原諒。」她難受、她憤怒,但她理性。「我們還沒結婚,他有權做其他的選擇,我當然氣,不過……」她眼瞼低垂的沉默了幾秒鐘,再抬起眼時,唇角卻帶著釋懷的笑,「他在結婚前出軌,總好過在結婚後出軌吧?」
周媽深深的、眼底充滿憐愛的看著她,然後幽幽一嘆。
「你能這麼想是最好了,」她輕輕撫模著女兒的臉,「媽媽是怕你放不下,想不開。」
自己的感情不順竟讓母親如此操煩憂心,周語儂覺得好慚愧,好內疚。
「媽,放心吧,我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嗯。」周媽點點頭,「媽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孩子,而且也不會鑽牛角尖,不過……相親的事,你還是考慮一下吧。」
「……喔,我……我想想。」周語儂嘴上說會想想,但表情卻是敷衍的。
為免被做事積極、迅速且有效率的母親押去相親,周語儂當天下午便借故有急需她回去照護的患者,速速收拾行李,逃回台北。
回到美樂地大樓五號九樓,電梯門一開,她的眼楮看的不是自家的門,而是對面古君威的住處。
走廊上靜悄悄的,她想,他不在吧。
不知為何,她有種落寞的、寂寥的、彷佛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感覺。
是的,她確實很寂寞。
她是個凡事都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就算遭交往多年的男友背叛,也習慣性的裝出一副堅強又若無其事的樣子,然後偷偷躲起來掉淚,活像只受了傷,卻只能躲在暗處舌忝舐著化膿傷口的母狼。
有人說,十二月到二月,是一年之中最不適合分手的幾個月份。
十二月有聖誕節,當情侶雙雙對對享用著聖誕大餐時,失戀的人只能躲在家里嗑麥當勞或必勝客。
接著,農歷年來了,一回到家,長輩們就追問著終身大事,讓失戀的人無處可逃。
再不久是情人節,街上到處是甜蜜得令人發指的情侶,教失戀的人情何以堪?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她洗完澡出來,正準備下點面來吃,電話響了——
「表姊,是我!」電話那頭是劉友純的聲音,「听說你跟阿立大哥分手了?」
她一頓,「你怎麼知道?」
劉友純壓低聲音,「我現在在大舅家,阿姨跟我媽她們正在談論你的事……」
「什麼……我媽她……」她真想不到母親居然把她失戀的事當是新年團圓話題,到處放送。
「阿立大哥真的搞大別人的肚子嗎?」劉友純不可思議的問。
「唔。」她淡淡的應了一聲。
「真看不出來耶。」劉友純嘖嘖兩聲,「他看起來那麼正派,居然也會搞這種飛機,唉,這世界上還有什麼男人能相信啊?」
「別那麼悲觀,好男人還是有的。」她不希望自己的例子讓友純失去對真愛的信心。
「你很傷心吧?畢竟你們交往那麼多年了……」
她沒答腔。難過是一定的,但不需要對誰說。
「對了。」劉友純悄聲的打著小報告,「我媽跟阿姨她們正在幫你物色相親對象喔。」
呵,她逃回台北果然是對的,不然此刻一定已經被一堆婆婆媽媽團團包圍,難逃生天。
「表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不要太難過喔。」劉友純安慰著她,「你人美心善,工作能力超強,一定會找到更好的男人。」
她蹙眉一笑,「謝謝你嘍。」
人美心善又如何?工作能力超強又如何?男人要變心時,那些便什麼都不是。
「對了,那個高富帥如何?」劉友純興奮地問,「表姊跟他很登對耶!」
古君威?她跟他很登對?
想起之前在門口看見的那一幕,她胸口一陣莫名的抽緊。
「胡說什麼?」她話鋒一轉,「我要去煮面,不跟你說了。」旋即掛上電話。
年初三,醫院恢復部分門診,雖沒有周語儂的班,但她不想閑在家里胡思亂想,于是便到醫院走動。
傍晚,她返回住處,一出電梯門便看見有個男人坐在她家門邊通往十樓的樓梯上。
听見電梯打開的聲音,男人抬起頭——
「語儂!」
她一怔,然後沉默的走出電梯。
是江東立。他在這兒出入了幾年,還幫管理伯伯摔傷腳的老婆開過刀,管理伯伯認識他,因此任他自由進出。
她看都沒多看他一眼便拿出鑰匙開門。
「語儂,我們聊聊……」他靠過來,輕拉著她的手。
女人不止耳根子軟,心更軟,他相信只要他放段,低聲下氣的求她,她就算一時半刻原諒不了他,久了還是會接受他的。
他們在一起也不是一兩年了,看在那麼多年的情分上,她的態度終會軟化的。
「放手。」周語儂轉頭冷冷的看著他。
「我跟她只是逢場作戲,你真要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放棄我們多年的感情?」
「是你讓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毀了我們多年的感情。」他講得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太小器,是她不懂得珍惜。再說,張羽彤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語儂……」江東立蹙眉沉嘆,「原諒我吧,我不能沒有你啊。」
張羽彤年輕敢玩,火辣刺激,對生活緊張且枯燥的他來說,有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可回歸現實,他需要的卻是語儂這種有社經地位、能替他人生加分的女人。
對于張羽彤,他從頭到尾都抱著玩玩的心態。他以為只要偶爾買個名牌包或給點零用錢便能打發年輕愛玩的她,沒想到她遠比他以為的還要貪心。
「我是被她設計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會懷孕,我……」
「江東立!」周語儂沉聲打斷了他,只因她再也听不下去。
現在才發現原來他是個沒肩膀、沒擔當、沒良心的東西。他是被張羽彤設計的?若不是他給了機會,張羽彤又怎能設計他?
「夠了,我不想再听了。」她氣怒又失望的瞪著他,「你是個男人嗎?你讓她懷孕了,現在卻說得好像你是無辜的受害者一樣!」
「語儂……」
「我真是看錯你了。」她恨恨地道,「我真是有眼無珠,居然到現在才看清你。」說完,她甩開他的手,轉身開門。
而當她打開門,正準備將他拒于門外時,江東立卻伸出手臂一撐,用力推開了大門。
她憤怒的道︰「請你離開。」
江東立眼底泛著羞惱的血絲,咬牙切齒地問︰「你真的不肯原諒我?」
她冷然的直視著他,「我們已經完了,我希望你能對張小姐負起應負的責任。」
「周語儂。」他眉心一擰,悻悻地道,「我從來沒這麼低聲下氣的求過人,你真不肯……」
「江東立。」她打斷了他的話,「我們結束了。」
江東立沉默的倒抽了一口氣,嘴角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的抽動。他腦子里有著偏激的想法,即使他僅余的理智告訴他——那是不可行的,可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竄上他的腦門,他暴怒的撲向她,低頭想要強吻她。
「住手!放……啊!」周語儂奮力的掙扎,可他的力氣好大,捏著她肩膀的力道大到她無法反抗。
「語儂,我愛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江東立像頭失去理智的野獸般把她撲倒在地,瘋了似的拉扯她的衣服。
她又打又踢,可怎麼都掙月兌不了。「啊!放手!你不……啊!」
「語儂……」江東立將頭埋進她肩窩里胡亂的吻著。
「不要!」她覺得害怕,也覺得屈辱。
他以為他們分手是那種床頭吵架床尾和的芝麻小事嗎?他以為她接受他這種方式的求和嗎?
「放開我!放開我!」她大叫。
突然,幾個重重的腳步聲傳來,原來壓在她身上的江東立整個人被往後扯開。
周語儂驚魂未定的望去,看見的是站在他後面,一把揪著他的古君威。
看見周語儂一臉驚恐,衣衫凌亂,古君威濃眉一蹙,面露怒色。
江東立轉頭一看,見是個陌生男人,不禁愣了一下,就在他愣住的同時,古君威已朝他臉上揮了一拳——
「啊!」驚叫的是周語儂,因為她看見江東立被古君威一拳打飛,摔落在地。
捱了一記重拳,江東立頭昏眼花,一時站不起來。
「混蛋!」古君威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又揍了他一拳。
「唉啊!」這回叫的是江東立,因為實在太疼了。
古君威最看不起這種霸王硬上弓的男人,一個男人若真有本事,就絕不會干出這種事來。而更讓他生氣的是,男人想傷害的是周語儂。
他又抓住江東立的衣服,掄起拳頭想再賞他一拳。
「不要,古君威!」周語儂急忙趨前抓住他的手,「不要打了。」
江東立已經鼻青臉腫,這樣的教訓夠了,畢竟曾經有過那麼多年的情感,她真的不想鬧成這樣,就算分開,她也願意給他祝福。
古君威看著緊緊抓著他的手的女人,懊惱又不解,「他想對你……」
「行了,行了。」她轉頭看著江東立,「我拜托你走,別再來找我了。」
捱了兩記重拳的江東立模模自己痛爆了的臉頰,恨恨的站了起來。
他看看古君威,再看著周語儂,唇角一勾,哼聲冷笑。「原來如此……你已經有新歡了啊?周語儂,我還以為你是什麼良家婦女呢!」說罷,他忿忿地拂袖而去。
听見電梯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確定他已離開,她才松開了古君威的手。
她眉間發愁,低頭不語,像是在想著什麼,眼眶有點微濕。
看著一點都沒察覺自己衣衫不整的她,古君威心頭一緊。
伸出手,他替她把敞開的衣襟拉上。
她一驚,倏地後退了一步,然後尷尬又歉然的看著他。
「你沒事吧?」他語帶關心。
她搖頭,「沒事,謝謝你……」
「他是你說的那個……外科醫師男朋友?」
他一直以為跟她住在一起的男人才是她的醫師男友,可听見剛才的男人提到什麼新歡舊愛的,他不禁疑惑了。
剛才的男人跟那個跟她同居的男人,哪個才是她的正牌男友呢?
「他已經不是我的男朋友了。」周語儂幽幽的說。
聞言,古君威倒抽了一口氣。
原來她比他所以為的還要復雜……與醫師男友交往的同時,又跟另一個年輕男子過從甚密,這是他根本無法想象的,他從不覺得她是這樣的人。
「這樣好嗎?」他眉心一攏,神情凝沉地問。
她微頓,不解的看著他。
「你的工作已經夠忙,兩個男人不會教你分身乏術嗎?」
周語儂一臉困惑,「什麼……」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什麼兩個男人?
「你說你不喜歡小弟弟,為什麼又要背著醫師男友跟小弟弟同進同出?」
她什麼時候有個同進同出的小弟弟?啊,難道他說的是語新?「那是……」
「你不像是會玩弄男人感情的女人。」他說,眼底滿是惆悵。
周語儂本來想解釋的,但突然間……她找不到向他解釋的理由。
她何必向他解釋?她何必在乎他對她的看法?他又憑什麼對她語帶責備?
他又不是她的誰,他怎麼想一點也不重要!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如此誤解她、指責她的時候,她竟覺得受辱且受傷?
他以為她劈腿,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因此語帶責難,可他呢?男女關系復雜的他,又有什麼資格說她?
她氣恨的瞪著他,「你走!」說著,她等不及他自己走出去便動手推他。
古君威退到門外,懊惱的看著她。「周語儂,你……」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周語儂眼淚已在眼眶里打轉,可她強忍著幾乎要落下的淚水,憤然地道︰「像你這種游戲人間的公子,有什麼資格批評我?!」
說罷,她砰的一聲甩上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