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欣妮坐在醫院外頭的綠色草地上，拿出手機傳訊息給成昊，約他一起吃飯。
她突然好想見他，想要他陪，在這脆弱不安的時候。
成昊並沒有立即回覆訊息，他正和一位重要客戶開會，手機擱在辦公室，並未帶在身邊。
方欣妮等了又等，將近半小時沒能得到回覆。
她放棄了。
又發了一通訊息過去——
你忙吧，我臨時有會要開也走不了，午餐改天再約。
離開醫院，她開著車在市區亂逛，讓自己紛亂不安的心情冷靜下來。
她一個人來到學生時代經常光顧的二手書坊，店員認出她，過來跟她攀談。她要店員不必招呼她，點了咖啡和三明治，在人潮不多的書坊坐下來，一個人靜靜地度過午餐時光。
在紛紛亂亂的心情中解決了午餐，她拿起公事包和大衣，正要起身離開書坊之際，手機響了。
她走出店門，站在小庭院里，從大衣口袋掏出手機。
是成昊打來的電話。
「忙完了？」
「嗯，我剛開完會，開會時手機放在辦公室，沒能在第一時間看見你傳來的訊息，抱歉。」
「沒關系，我知道你工作忙，不必……」好不容易才稍稍壓抑下來的紛亂不安，突然間又脆弱地一涌而上。
她聲音哽咽，目眶泛紅。
「小欣……」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斷訊嗎？
成昊看看螢幕，收訊正常啊。
「我也忙得不可開交……剛剛開會說了太多話，聲音有點啞啞怪怪的，喉嚨不太舒服。」深怕被他听出異樣，她馬上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你的聲音听起來的確很奇怪，不會是感冒了吧？這幾天寒流來，你要注意保暖，如果真不舒服，記得去看醫生……」
「我會多喝點溫開水，如果持續不舒服，晚上會去。」
「這才乖。」無法陪在她身邊，成昊心里委實感到抱歉，他這幾天忙得連睡眠時間都少得可憐，要跟她講電話也騰不出空檔。「抱歉，我馬上得出門，不能跟你多聊。」
「好，你去忙。」她並不想讓他多擔心自己，檢查都還沒做，結果也還不知道，她這樣窮擔心實在不妥。
掛了電話，方欣妮給自己打氣，要自己冷靜下來。
開著車，她返回公司，借由工作沖淡內心的惶惶不安，度過這一天。
兩周後。
方欣妮拿著報告，一臉慘白的坐在診療室里。
女醫師說明著檢查結果，還有子宮病變、子宮內膜癌，以及如何治療等相關資訊。
子宮內膜癌過去幾乎發生在五十到六十歲停經後的婦女身上，但近年來有逐漸下降的趨勢，年輕婦女罹癌的機率逐年攀高……
方欣妮耳邊嗡嗡作響，腦袋一片空白，但她強逼自己把醫師的病情解說听進去。
子宮內膜癌……
這是她頭一回听到，卻很不幸地發生在她身上。
經過檢查，她的癌癥發現得早，初期可以先施以放射性或荷爾蒙治療，如果癌細胞無法控制，病情持續惡化，才需進行器官摘除手術……
「以我的狀況，早期治愈機率有多大？」要是治療不成功，病情惡化，一旦摘除子宮，根本就沒有懷孕機會了。
「方小姐發現得早，以目前的醫學技術，我對你的病情有很大的信心，非必要不會進行摘除手術，不過你得盡快做即時的治療和追蹤，越早治療越能獲得控制……」
方欣妮顫抖地扯唇一笑，但這個笑比哭還難看。
「方小姐，你千萬別太沮喪，事情並非太過糟糕，一切還有很大的希望，現在醫學很進步，子宮內膜癌的治療成功率並不低。」
「好……請醫師幫忙安排。」
事到如今，只能勇敢面對，她點點頭，完全听從醫師安排。
「為了爭取時間，我希望你一周內就開始進行治療。」同為女人，這位女醫師能夠明白方欣妮的心情。
而身為醫師，她真心希望病人都能痊愈。
「好，我會盡快將工作交代下去，留職停薪專心接受治療……」
拿著報告的方欣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醫院，返回家里的。
她躺在床上，茫然無措。
多年前，她慘遭未婚夫劈腿拋棄，懦弱的她曾經想過要輕生，好不容易熬過情傷，不再陷于泥沼重新展開人生後，她幸運地遇上成昊，在兩人論及婚嫁之際，命運卻又開了她一個大玩笑……
她該如何是好？
她不應該太過悲觀看待，卻無法冷靜，內心充滿惶恐和不安。
癌癥……
她若是不能替成昊生育孩子，無法給他一個完整的家，這樣一個身體有殘缺的女人，他要嗎？
她可以確定成昊的答案。
因為深深愛著彼此，成昊絕對會接受不完美的她，不會因為她的殘缺而有所改變。
成昊會陪著她一起度過低潮，一起接受治療，擁有這樣一個深愛自己的好男人，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但站在她的立場，因為深愛著成昊，她更不能拖累他。
一旦被成昊知道自己的病情，他定會非常擔心，甚至不顧一切放下工作，陪伴她對抗病魔。
這陣子正是他積極拓展事業版圖的關鍵時刻，她不願也不能耽誤他的前途和事業。
她必須三緘其口！
她要自己承擔下來！
經過沉痛的考慮後，方欣妮心里有了決定，她必須離開他。
這樣對成昊很殘忍，但她必須這麼做。
抱著被子，方欣妮哭了一整晚，她將所有的負面潔緒和壓力全部發泄出來，所有的脆弱和不安將在今晚結束……
明天之後，她會堅強面對，不再掉眼淚。
翌日。
方欣妮臉上的妝比往常濃，尤其是眼妝，她特別用煙燻妝修飾，巧妙遮掩哭腫的眼楮。
上午十點，她坐在一間復合式咖啡屋里，等著夏小霞。
這間咖啡屋離夏小霞所住的高級大廈不遠，咖啡屋兼賣手搖茶和面包，店內分成三個區域，分別是外賣點餐區、面包區和沙發雅座區。
她買了起司面包，另外點了一杯熱咖啡，坐在靠窗的沙發座位上。
夏小霞姍姍來遲，她挺著大肚子，卻依舊亮麗搶眼，一襲有設計感的孕婦裝搭上上等質料的披肩，讓她氣質出眾迷人。
夏小霞站在玻璃窗外，看見了方欣妮，立刻揮揮手。
方欣妮拿著皮包起身快步走到門邊。「你先進來坐著，我去幫你點餐，你想吃什麼？」
夏小霞隨著方欣妮走進店內，坐下來喘口氣。
「我要熱牛女乃可可配手工餅干。」雖然路程不太遠，但她卻有點累了。
「你等等。」
方欣妮放下皮包，從皮夾掏出兩張鈔票，走到櫃台幫忙點餐，這時間店內人潮不多，不一會兒她便拿著托盤走過來。
「謝謝。」夏小霞懷孕進入中期，孕吐好很多了，所以食欲大增。
她迫不及待吃起手工餅干，再喝了口有綿密女乃泡的牛女乃可可。
「你一定走得很急對吧？瞧你額頭都冒汗了，慢慢吃，沒人跟你搶……」都要當媽了，個性卻像小孩。
方欣妮看著好友，她也希望自己能跟小霞一樣有福氣，擁有幸福的婚姻，再生下孩子，有一個健全又快樂的家庭……這個願望在短期內是無法實現了，但她並不怨天尤人，更不會因此嫉妒好友，她要好友能夠繼續幸福下去，將她沒能獲得的幸福一起擁有。
「才不是，是今天比較暖一點，我又穿這麼厚，才走一下子就熱了。」
前兩天冷得手指都發僵了，今天早上開始回暖，太陽露臉，整座城市都沐浴在陽光下。「抱歉，我是孕婦很容易餓，這點餅干根本止不了饑。」
「把披肩拿下來吧。」都喊熱了不是嗎？「你看起來好多了，氣色很紅潤，餅干想吃多少都沒問題，吃完我再幫你買—份。」
方欣妮壓抑苦澀的心情，低頭喝了口咖啡，看著好友圓滾滾的肚子和健康的模樣，心里好羨慕。
夏小霞輕輕扯下披肩，沉浸在幸福中的她，沒發現好友的異樣。
「怎麼突然約我出來？是需要我的建議嗎？若是有關婚禮籌備的事，問我準沒錯，籌備婚禮真的有很多眉眉角角，盡管有婚顧公司包辦，但你還是得適時提出意見，不能被婚顧公司牽著鼻子走……」
面對夏小霞的滔滔不絕，方欣妮勉強扯出笑容回應。
「不是的，我只是找你出來聊聊，看看你懷孕的情況……至于婚禮，應該是不需要了。」
「什麼？！」
夏小霞手里的餅干咚地掉落在白色碟子上。「欣妮，你有沒有說錯？你不是已經答應要嫁給成昊，怎麼突然間……突然……」
夏小霞語不成句，小臉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