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四年來,他為希孤城所做的事、所花費的心血、所用盡的心力,她全看在了眼里,並且暗暗佩服著,而默默為希孤城付出了近十多年努力的他,怎麼都不該被這群什麼都沒有做過的人來當成笑話,並如此誣蔑!
「想想他在過去那些粗人面前搖的模樣,我就……」
「說什麼呢!」在屋內那群人對鞠滕郗的謗語愈來愈低俗之際,雲苧忍不住地用馬鞭將他們桌上的東西撒落後,冷聲斥道。
「怎麼啦?這年頭連話都不許人說啦!」
在碗、杯落地的破碎聲響中,有人驚叫、有人高喊。
「你們說得還是人話嗎?」環視著屋中人,雲苧的眼眸及嗓音是那樣冷冽。
「怎麼?你們是人,說道的是人話,我們希孤城的人就不是人,說的就不是人話嗎?」
「是啊!你們作威作福也夠久了吧!現今還來欺負我們希孤城人,真當我們是你們的奴才啊!」
斃若是想激怒雲苧,並且也欲引起旁人同仇敵慨之心似的,說話的人不僅一口一個希孤城,並且話還愈說愈偏激,愈說愈難听,不僅將鞠滕郗愈說愈離譜,並還波及到她協和部隊的下屬!
「不許再說了!」在那嘈雜且徹底羞辱鞠滕郗,以及自己下屬的抹黑言論聲中,雲苧徹底動怒了,她揮動著短馬鞭,將桌椅全掀翻了去,然後怒視著眾人,「不許再說了!」
「哎呀!打人啦!仗勢欺人啦!」
「希孤城人被欺負啦!哎呀!老劉被打傷了、老張流血啦!」
「白副將怎麼會做這樣的事?真不應該啊……」
靶覺著四周不斷涌聚的大批人潮,望著那些人眼中的復雜目光,听著身旁傳來的低語非議,雲苧握著馬鞭的手不住的顫抖。
不該是這樣的!
沒有人必須受到這樣不實的攻擊與誣蔑的!
僅管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態竟會發展成這等模樣,但她卻知道自己沒有大人,更沒有打傷人,絕沒有!
再無法忍受這種根本師出無名,甚至是故意挑起,並擴大的惡意紛亂,雲苧最後牙一咬,由亂成一團的人群中沖出,直接縱馬出城。
不該是這樣的!
這不是她認識的希孤城!
絕不是!
就那樣一人一騎在天禧草原狂奔了一夜,破曉之時,雲苧才終于帶著一身疲憊,緩緩策馬回城。
她才剛踏入將軍府,一個身影便由陰暗處走出。
「將軍。」
一听到那個比平常更低沉的嚴肅嗓音,雲苧根本不用回頭,就知道鞠滕郗是為何而來,更知道此刻他的臉上絕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一想及此,她心底那股原本稍稍平復的怒氣又再度點燃,「我沒打人!」
「我知道。」站至雲苧身前,鞠滕郗望著雲苧有些蒼白的小臉,輕眯起眼。
「知道的話,你擺什麼臭臉?」終于正眼望向鞠滕郗,雲苧望著他眯起眼不知在思考什麼的古怪模樣,她忍住心中燎原的怒火,冷冷丟下一句話後又繼續向前走去。
「你哪里不舒服?」緊緊跟隨在雲苧身後,鞠滕郗望著她顫抖的手,目光詭譎的問道。
「沒有!」
「昨夜你其實沒有理由發怒的。」
「我高興、我願意!」
「你可知他們是誰?」
「我不想也沒空知道。」
「你可以不知道他們是誰,也可以不理會他們是誰,但你卻應該知道你是誰。」
「你這話什麼意思?」定住腳步,雲苧猛一回身,眯起眼冷冷地望著鞠滕郗,一個字一個字地重重問道。
「你若是普通人,我絕對什麼話也不會多說。」望著雲苧眼中的冰冷與怒火,再望著她蒼白的容顏,許久後,鞠滕郗也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輕說道︰「但你,不是普通人。」
「不要再說什麼普通不普通了!」而一听到「普通人」三個字,雲苧心中的怒火、委屈與受宿疾所苦的無助感,整個爆開了。
普通人?誰不想當個普通人啊?可她行嗎?
而他,就一定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嗎?
包何況,他居然敢擺臉色給她看?她長這麼大,還從沒人敢擺臉色給她看!
這希孤城究竟是怎麼了?不過一晚,竟有這樣多的人擺臉色給她看!
「將軍?」凝望著雲苧晨曦下徹底慘白的小臉,以及那微微來回搖蔽的身軀,鞠滕郗心一緊,一把上前便想扶住她的腰,卻被她整個人推離。
「離我遠點!」低喊一聲後,雲苧忍不住必過身,向自己的睡房大步奔去。
是,她是不該跟平民百姓起沖突,但他至于這樣嗎?
包何況,若不是他們那樣抹黑、數落他以及她的下屬,,數落到她都听不下去了,她有必要生那麼大的氣嗎?
而又為什麼,他與秋墨雨的談話時總是那樣溫柔、自然,充滿愛憐,可在她跟前就這樣的嚴肅、不耐煩。
是的,雲苧雖不曾再直接前去繡坊,但她卻還是忍不住悄悄跟著他的腳步到繡坊,然後傻傻望著他與秋墨雨對談時的和顏悅色、談笑風生,甚至好不低垂的陽剛、純男子臉龐,完全正視對方的溫柔眸子,以及歡快自在的笑顏!
僅管至今,雲苧都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盤算些什麼,更不清楚他與秋墨雨之間的關系特殊到什麼地步,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對待秋墨雨的態度,確實與自己有著天壤之別!
是否,他那些夜里,真的只是曲意承歡?
是否,她真的是強人所難?
畢竟當初確實是她無顧他個人的意願留他過夜,而後的每一回,也從不曾過問他的意願,只理所當然的當他是自願前來。
但今天的他終于讓她知道,他根本不是自願前來!
若她不是將軍,他,根本就不會來!
終于,明白了……
餅去這四年來,他之所以來到她的輕紗帳中,或許是受迫于她的婬威,或許是在兩相權衡之下的折衷之策,更或許是如那些人所言,是為了某種她現今還不明白的目的,但絕絕對對,都不是因她而來!
一切,都是不得不為!
原來,他字啊她輕紗帳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都是不得不為!
都是,不得……不為……
當前進的步伐像踏在雲端上般的愈來愈空,當身子突然一虛,而意識不知為何由亂成一團,緩緩縮小、凝結時,雲苧的眼前驀地一黑。
什麼都看不見、听不見了。
「苧兒?!」
所有的一切,全化成了「虛無」二字,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不得不為。
那日之後,雲苧足足昏睡了兩天。
僅管明白在她身旁一直有人默默在照料著她,僅管那撫在她身上的動作那般細心、溫柔,但她就是不想睜眼,甚至包參將手持五百里加急沖入她房中,她換上戎裝,率軍縱馬出城之時,都不曾正眼望向身旁人一眼。
長達四個月的急速南行與征戰,讓雲苧的小臉整個瘦削了一圈,僅管心中極想早日回到女兒國,但最終,她還是領軍先行來到了希孤城——
因為她決不願因為自己的個人因素,而讓這群同樣奔波了四個月的協和部隊軍士受累!
但她是將軍,她的一切作為都必須以這群下屬的福祉與最高利益為依歸,所以,她還是來了。
但雲苧怎麼也想不到,這回希孤城迎接她們的,竟是一道緊閉的城門!
「什麼?沒有懸掛我們的旗?」
圍在臨時的將軍帳中,所有人全難以置信地怒視著前來通報消息的小八。
「不只沒有懸掛我們的旗,希孤城還說他們不打算開城門。」
是的,不是「無法」開城門,而是「不打算」開城門。
「他們竟然敢將我們擋在城外?」
「鞠滕郗怎麼敢做這樣的事!」
「怎麼?翅膀硬了,打算翻臉不認人了是嗎?」
「這幫孫子,上回把我們罵得那樣難听,我們一句話都沒說,所以就真把我們當成一群沒脾氣的軟腳蟹了是嗎?」
听著充斥在將軍帳中那摻雜著新仇舊恨的所有憤怒,雲苧只是沉著臉不發一語,而滿是黑暈的眼底也罩著一層寒霜,以及一抹疑惑。
他,真的這麼做了?
僅管一直以來她都不太明白鞠滕郗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麼,所以就算他真做出這樣的事,她也不該太驚訝,但為何選在這時?
這幾個月里,希孤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而究竟是為了什麼人,抑或是為了什麼她尚且不明的原由,竟讓一向心思縝密的他如此大刀闊斧的與她做切割,讓事情完全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而他,找來的幫手又會是誰?
「城里發生什麼事了嗎?小八。」沉吟了許久許久後,雲苧終于舉起手,示意眾人安靜後,淡淡問道。
「不明。」
「他在城里嗎?」雲苧又問,而平放在座椅扶手上的白皙小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不明。」
「知道了,先讓大伙兒暫駐城外,喘口氣後,明日再議。」由座椅站起身,雲苧轉過身,逕自向內帳走去。
因為她累了,真的累了,馬不停蹄的征戰,讓她身累,而希孤城與鞠滕郗的一切,讓她心累……
「將軍!」可未待雲苧走入內帳,幾名斥候卻一起沖入帳中,「有人來襲!」
「誰家的?」定住腳步,雲苧眯起眼冷聲問道。
「司馬家。」
司馬家?
懊家伙,找來的竟是她的宿敵,在每回各國協和任務中總與她不對盤,並且自加入協和任務以來,一心只志在勒索、利益,而非協和的司馬家。
也好,她早想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只是一直苦無機會罷了。
「城里有什麼動靜?」依然背對著眾人,雲苧又問,可她的背影卻恍若扛了千斤巨石般的僵硬。
「報告將軍,城牆上……好像有人準備升起司馬家旗……但另一伙人,在勸、在降。」
準備升司馬家旗?有人勸降?
是嗎?看樣子有人打算就此甩開她,並對她的存在徹底視而不見了,可有人,還是不願……
但她能讓她帳中、旗下的協和部隊的軍士們,在如此盛怒又極度疲憊的情況下披甲上陣,與同為他邦協和一員的司馬家公開,且正面的交戰嗎?
而她又能違背自己的承諾,狠下心放下那些或許為數不多,卻依然想相信她、依賴她的希孤城民嗎……
靜靜坐回座椅,雲苧用手撐著下頦,眼眸望著將軍帳一角,在眾人安靜等待的急促呼吸聲中,沉吟了許久許久後,頭抬也沒抬地淡淡喚道︰「包大姐。」
「三姑娘。」
听到雲苧的話聲後,包參將靜靜由眾人中走出,然後走至她的身旁,輕蹲,依女兒國的儀禮與稱謂輕吻著她的頰。
「若我說……我想率苧家軍迎戰,你會說我糊涂、任性嗎?」
「若以協和部隊包參將的立場,自是糊涂、任性透頂。」將身上帶有協和部隊標識的盔甲褪下後,包參將的眼眸是那樣溫柔、清明,以及執著,「但我現在既然是苧家軍的包大姐,我們愛怎麼打,想什麼時候打,就用力打下去!」
是的,包參將知道雲苧在掙扎、在矛盾,否則向來決斷干脆的她,不會在思量了這麼長的時間後,用這樣的語氣發出這樣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