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七姑娘所料,老杜宰相已于四個月前病重不治,但老杜宰相的兒子杜若——官職太宰的小杜卻密不發喪,然後繼續以老杜宰相之名廣發文牒,把持海老國國政,杜若貪權愛財,並與多位惡名昭彰的將軍私下交往極為密切。」
杜若?小杜?不是多年來一直跟在軍昊天身旁的那名文書官嗎?
原來是他……
必想起當初三皇子大婚時,杜若那看似隨口一說便化解尷尬的作為,雲萳相信,她的猜測應沒錯了。
看樣子,杜若在軍昊天的身旁,根本不是跟隨,而是盯梢,而老杜宰相似乎也並沒有把「荊琥岑」的秘密告訴自己的兒子,更沒有讓自己兒子接班之意,再加上軍昊天可能並不買杜若的帳,所以杜若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削弱他的勢力。
恐怕在三皇子大婚之時,老杜宰相早已病得無力議事了,所以,在看出軍昊逃讜她似是有意之後,杜若便將計就計地讓她留在海老國半年,好讓軍昊天有機會對她愈陷愈深,欲讓她成為他的弱點之一,以便未來可以徹底操控他。
「繼續說。」
「此外,由探子陸續回報的情資顯示,那些發動戰爭的國家,全是受杜若的挑撥,而且軍中也全潛伏著海老國佣兵,卻未如同過往一般表明身份,主要任務則為攻擊荊琥岑。」
丙然,這杜若完全沒有他爹爹的宅心仁厚,一心為國,在她離開海老國前一天,招李猛進宮議事的,也是他,目的自是看準了李猛的貪婪本性,以及對軍昊天的不滿,欲與他勾結,將軍昊天徹底斗垮,好扶持自己人上位。
「有他的消息嗎?」沉默了半晌後,雲萳終于轉眸望向窗外,開口問了最重要的問題。
是的,他,究竟在哪里?
自東千國一別後,她再也不曾有他的任何消息,而這幾個月來,他雖四處征戰,卻行蹤飄忽,似是不希望有人找到他,特別是她。
怎麼?是怕她壞了他的「好」事,還是有難言之隱?
「沒有。」望著雲萳消瘦的小臉,小九在心底輕嘆了口氣,「但據說……」
「說。」
「他近幾個月在作戰當中,雖依然戰無不克,卻一反常態地搏命廝殺,自身幾乎完全不做防御。」
不防御?那就表示他必然受傷了,而故意讓自己受傷,恐怕是為了在最後一場單挑大戰中,能有足夠理由輸給杜若選定的人,將天王戰將的頭餃不著痕跡的拱手讓出,讓杜若名正言順的把持國政吧!
「軍家怎麼樣?」
「如七姑娘所料,被嚴密監守中。」
丙然,被捉著把柄了,所以,只能視死如歸了。
「依計行事。」
「是。」
待小九退下後,雲萳再度轉頭望著窗外,凝視著樹間飄落的樹葉,久久沒有言語,而廳里的其他姐姐們,則開始低聲吩咐、指揮著身旁親信,有條不紊的聯合行事。
「小荼,抱歉。」終于,當夕陽緩緩下到山的那一邊時,雲萳開口了,嗓音有些干澀。
說抱歉,是因為她知道他的最後計劃,若稍有不慎,極有可能會讓女兒國邊關承受重大壓力,所以她必須向掌管女兒國邊關的雲荼道聲歉,為自己的任性。
「不用抱歉,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有姐姐們給你撐腰。」听到雲萳的話後,雲荼毫不在意地輕笑著,然後用手指在外廳中低聲討論成一團的赤天朔等人,「更何況,瞧瞧外頭那幾個跟他一樣傻的傻男人,那副忙得焦頭爛額、憂心忡忡的模樣,好似他才是他們的公主似的。」
望著外廳那群一知道「荊琥岑」出問題便急急來向她詢問,而後更發動自己所有人馬四處尋找、探查的姐夫們,雲萳眼底隱忍已久的淚,終于再也忍不住滴落了。
那個傻蛋!
他可知,雖他總是愛裝熟且自顧自的四處摻和,但其實她的姐夫們,都很喜歡他。
他可知,雖他總是沒個正經,痞氣十足,沒事還愛對她毛手毛腳,但她也喜歡他……
是的,雲萳承認了,承認自己的心底有他,否則她不會自東千國回來後的那一日起,就沒有一夜可以安然入睡。
是的,雲萳承認了,承認一開始,她對他、對海老國,確實都沒有好感可言,但那是基于對海老國、對他,片面刻板印象的直覺反應。
可真正在海老國住下,並開始探查他的秘密後,她才明白,海老國並不如世人想象般的霸道、無腦,而他更不如人們傳聞中的那樣粗鄙,色欲燻心,見錢眼開。
他雖有些痞,有些大刺刺,不拘小節,但其實個性很單純,很認分,很為他人著想。
她知道,身為大將軍王,他每一場戰役的花紅獎金都比別人多,但一開始,他總用各種名目送回軍家,而後,在軍家再不需要時,他開始悄悄將錢拿去支助一些如同過去的他一般,沒有能力上佣兵學校的孩子們,或是在年節時給旗下軍士當加菜金,甚至更在毫無金錢概念的四處當散財童子,卻又面臨急需用錢之時,不惜攔路打劫,只為不想苦了旗下的軍士們。
就是那一回的攔路打劫,讓雲萳開始改變了對他的觀感。
她開始覺得他很率直、傻氣,甚至可愛,也開始習慣他一口一聲「小萳啊」,更看穿他毛手毛腳背後那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有色無膽,然後更在那夜,看到坐在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處滴淚含笑的傻漢子時,不知不覺地為他心動了。
但那時的她,並沒有意識到那份悸動。
在了解他的真正身份,以及他背後的故事時,她只將自己每一回的心疼歸于對他境遇的感慨;在他追著她一次又一次地笑問著「什麼時候才願招爺當駙馬啊」時,她只將自己每一回的心跳加速歸于對他玩笑話的無奈;在他不斷將他硬塞進她的生活中時,她只將自己每一回感受到的輕甜,歸于對他頑童般行徑的莞爾。
就那樣傻傻的為他心疼著,輕甜著,就那樣自以為他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直到再也等待不到他,直到他徹底在她生活中消失的那一天。
當她床頭的花開始凋零,她的心,有些慌了;當她的窗台上再也無人出現,可她依然不自覺地望向窗台發傻時,她的心,開始亂了;當她的姐夫們借路過之由來詢問他的近況,而她完全回答不出時,她開始生他的氣了。
所以她主動找著他,用盡鎊種法子找著他,可他,沒有消息。
她不死心地吉繼續找著他,甚至動用了手底下最精銳的探子,上天下地地的四處尋他,可他,還是沒有消息。
最後在她氣得幾乎死心,決定不再尋他時,他卻自己來到她眼前,然後用那樣難堪的方式,與她做切割。
那日的她,望著他那般放蕩的與兩名歌妓廝混時,心,真的妒了、痛了、碎了,可轉身後的她,卻笑了。
因為她終于發現,原來自己戀著他,而他,無論因何原有躲著她,但他,依然在乎她。
若不在乎她,根本不必用那樣的方式來捍衛她的名譽,若不在乎她,根本不必苦心地來與她做切割,若不在乎她,他根本不必出現。
但發現一切後的她,卻更惱他了,惱他對她的過度保護,惱他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笨拙表態。
他真當她是個弱不禁風,光長臉蛋不長腦子的笨女人嗎?
她雲萳穆而特,可是女兒國最引以為傲的地下情報頭子,他休想用這種笨拙的方式來唬弄她!
成親?自知自身難保的他,在努力與他熟識之人一一做切割都來不及的情況下,還怎麼可能去成什麼親!
雲萳明白,他一直以來對她的追求,對她的保護,或許是出自想尋求一個避風港的私心,甚或是對她給他一個名字的感懷,但已發現自己情之所歸的她不在乎,特別是在明了他艱困處境的今天。
所以,她決定了,這回,換她來保護她,無論他要不要!
畢竟是他硬將他擠入她的生活圈內,也是他硬將他擠進她的心中,可最後,竟想用那樣笨拙的方式要她忘了他。
休想,永遠休想!軍昊天。
「別急,小痹,一定會找到他的。」
望著雲萳靜默不語的模樣,雲荼幾個姐妹對看了一眼後,輕輕握住她的手。
「謝謝大家,但真的不用找了。」反握住姐姐們的手,再望向一直在外廳,憂心望著她的那群姐夫們,雲萳笑了,含著淚光笑了。
「小痹……」
而雲萳听似無所謂的話語,以及那抹笑,卻只讓雲荼等人更心酸。
因為她們這最小的妹妹,雖自小就古靈精怪,卻貼心至極。
小時候,大伙兒一起上後宮女官的課,想逃課又找不到借口時,她就會適時的裝病、裝暈,在姐姐們急急忙忙將她抬回寢宮後,若無其事的由床上跳起,笑容滿面的親著每個姐妹的頰,說著「姐姐啊,我演得好吧?」
但其實,有時她真的不舒服,可為了不讓眾人擔心,她寧可含笑帶過一切。
長大後,身為女兒國地下情報頭子的她,無論她們幾個姐姐有什麼樣的需要,有時甚至不需開口,她便完全不顧困難與險阻將她們所需的一切訊息即使送到,更在姐姐們有孕或有要事無法堅守崗位時,成為她的最佳救火員,不僅親身上陣,全力支援,而起將所有的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完全不需她們操心。
她們寵著、溺愛著這個最小的妹妹,但她從不恃寵而驕,遇到難事,除非必要,否則絕不會向她們開口,就算是現在。
她們全看得出來,過去她雖日日數落著那個名為軍昊天的男人,可每回談起他時,她的眼眸總如春風般的溫柔,嘴角的輕甜笑意是那樣俏皮可人,而當他消失後,她雖表面上看起來依然平靜,但笑容開始勉強了,小臉消瘦了,眼底不僅滿是黑暈,更有著一抹化不去的淡淡憂心。
「既然他想方設法的不想被找著,那我們就如他的意,不找了。」望著姐姐們眼底的心疼,雲萳吸了吸鼻子,笑得更燦爛了,「讓那傻蛋自己捺不住性子找上門來,保證比找他容易多了。」
沒錯,就是這樣。
既然軍昊天並非完全不在乎她,那麼她相信,只要她有一些風吹草動,他,一定會來,所以她現在該做的,就是盡全力在那最關鍵的時刻前,找到一個讓他不得不來的方法!
「小痹啊!姐姐們真是沒有白疼你啊!」
听到雲萳的話後,雲荼幾個姐妹們先是一愣,而後,在看到她的執著、堅定又清澈的眼眸時,忍不住一起抱住她,開心的又哭又笑。
在所有人抱成一團,你給我擦淚,我給你遞手絹時,一個蒼老的斥責女聲驀地在大廳響起——
「吵死了,都給我靜靜!儀態、儀態啊!又不是在床上,大呼小叫的干嘛?還有沒有點公主的樣子啊?」
「官師傅,您怎麼來了?」望著那個身材異常矮小,一臉不耐煩地瞪視著所有人的老太太,雲苧眨眼後,好奇地問道。
「女皇方才下令要我帶幾個後宮女官立即到七姑娘府報到,給七姑娘惡補惡補媚術。」官師傅輕哼一聲後,直接瞪向雲萳,「七姑娘,還傻愣著干嘛?立刻跟我走。」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