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既然思念品煙,能讓她見著品煙,應該是她最好的生辰禮物。」喬雨珂勝券在握地道。
「這份禮物好、這份禮物好!」肅太妃連連點頭,「表妹,你可見著了,品煙來了,表妹!」
肅太妃連喚數聲,蘇夫人才抬起頭來,然而,她見著這張酷似愛女的面容卻沒多大反應,目光呆呆地在空中停留片刻,又低了下去,再度專注于手中的柚子。
「表妹,你快看啊。」肅太妃催促道。
倒也怪了,越是催促,蘇夫人越沒有反應。或許這侍女只是貌似蘇品煙,少了神韻,對蘇夫人而言,倒不如蒙面唱著「羊角花兒」的踏莎讓她有親切感。
「縴櫻,你又準備了什麼禮物呢?」肅太妃好一陣掃興,轉身道。
不只肅太妃,在座諸位多少都有些掃興,喬雨珂方才還笑意盈盈,此刻花容已經微斂,眼中滿是困惑。
對于一個失智的人來說,何事會讓她高興,的確教人困惑。
蘇品墨再度看向周冬痕,他雖然也希望母親早點兒康復,但方才喬雨珂未達目的,倒也讓他暫時安了心。
「妾身沒準備什麼特別的,」周冬痕道,「只想送一盆牡丹賀壽。」
「牡丹?」肅太妃詫異,「此時已是隆冬,哪里來的牡丹呢?」
「這牡丹是從江南運來的,」她恭敬回道,「是我師父親手培植的。師父家住饒山溪地,那兒四季如春,牡丹在運輸途中以棉罩籠住,施以溫泉之水,才不至于被凍壞,反而越發鮮活了。」
「原來如此,」肅太妃听得入迷,方才的失望一掃而空,「那快快抬上來,讓哀家開開眼。」
周冬痕比了個手勢,宮女立即捧著花盆上來,直端到蘇夫人的面前。
「哎呀,竟是綠色的!」肅太妃驚奇叫道,「哀家活了這把年紀,還沒見過綠色的牡丹呢!」
四下皆是驚嘆的目光,喬雨珂眼里似要射出毒火來,嫉妒至極。
蘇品墨上前,微微笑道︰「是啊,晚輩也沒見過,這倒是件希罕物。」
他輕輕用指尖踫了周冬痕一下,像在給她獎勵,神情難掩驕傲。
周冬痕側陣,與他四目稍稍相觸,一切盡在不言中。
「牡丹——牡丹——」蘇夫人不知何時拋下柚子,直撲到花盆邊,反應激動,腳步微顫,眼神居然清明了不少。
「枝上綠牡丹,風拂楊柳堤。人間正春意,你我卻別離。」周冬痕突然輕吟。
「你怎麼……」蘇夫人猛地看向她,「怎麼會知道這首詩?」
「婆母也听過這首詩?」她故作驚訝地道,「這是我師父常叨念的。」
「你師父……你師父是誰?」蘇夫人追問。
「我師父姓曲,」周冬痕回道,「婆母,您認識姓曲的嗎?」
「曲……曲郎?」蘇夫人顫聲道,「真是他嗎?他……親手種了這綠牡丹,讓你帶給我嗎?」
「娘!」一旁的蘇品墨再也忍不住,幾乎要落下淚來,「您總算說話了……已經好久,您沒說過一整句話了……」
的確,蘇夫人一直痴痴傻傻的,似這等條理清楚的話語,何曾說過?而且,還說了不只一句。
「品墨,」蘇夫人回頭看著兒子,又看看這輝煌的宮闕,如大夢初醒,「我怎麼了?這是在哪里?是……宮里嗎?」
她居然能認出是宮里,實在可謂神跡。原來,一盆牡丹,藥力如此之大,或者說,不是花兒的緣故,而是那個種花的人。
周冬痕猜的沒錯,蘇夫人與師父之間,定有一段緣分。蘇品煙是不可能再復生了,但是師父還在,這世上,終有一人可以寬慰蘇夫人閉塞的心。
這一局,她賭贏了。
周冬痕看著鏡中的自己,仿佛有哪里不太一樣了。
這幾天,因為心中歡喜,眼楮里有了神采,整張臉有如生了一層明亮的月華,就算五官本來不算太美,也顯著楚楚動人。
「少女乃女乃,」丫鬟小萍一邊替她梳妝,一邊笑道,「昨兒個我听少爺身邊的小廝說,少爺打算年後就帶少女乃女乃回沁州,大擺三天盛宴,讓少女乃女乃正式入門呢。」
如今,下人們都听到風聲,改口叫她少女乃女乃,去掉了那個「姨」字,仿佛她已扶了正。
自從那日周冬痕勝出之後,喬雨珂倒是信守承諾,據說已經寫信給父親,主動提出要跟蘇品墨仳離。只等收回了婚帖、切割了財產,她便是蘇府名正言順的新女主人了。
這一切,就像一個美妙的夢,在期盼中姍姍來遲,卻終究化為現實,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說真的,走到這一步,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就像騎在馬上,任由馬蹄飛奔,手里卻沒有韁繩,走到哪里、停在哪里,完全不由她自主。
她亦知道,自己與蘇品墨最大的鴻溝在于那個遲早要面對的秘密,她實在不知如何對他啟齒……也不知,他明了真相之後,會是何種反應。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想,或許這個秘密可以一世隱瞞下去,就讓他倆被夢幻的甜美包裹,永遠不要醒來。
然而,上天會格外開恩嗎?有因必有果、有怨必有報,她不相信自己會永遠這麼好運。
「少女乃女乃今天打算到哪兒逛去?不用奴婢跟著嗎?」小萍好奇道。
對于京城,她熟得不能再熟,平日若沒和二姊一起,便會出外晃晃。
「不必了,爺要是回來問起,就說我到首飾鋪子里逛逛,晚膳前一定回來。」周冬痕笑著回答。
其實,她是約了喬雨珂,不,應該說,是喬雨珂約了她。
喬雨珂說不日就要提早返回沁州了,臨行前要見她一面,其實她早就料到了。
誰也沒奢望她會這樣老老實實退出他們的世界,憑她的性子,就算要走了,也還會折騰出一番風雨吧?
只是,不知會搞什麼鬼。
周冬痕叫小廝備了車,獨自出了門,來到約好的地方。
這座茶樓,十分清雅,也沒多少客人。喬雨珂早已訂好了包廂,周冬痕比她早到一步,打了簾子便進去坐下。
這包廂仔細一看,竟與隔壁那間是相鄰的,中間只隔著一座屏風。周冬痕有些詫異,倒不知喬雨珂為何要挑這樣的一個地方。若有什麼話要對她講,這樣豈是不太方便?
但很快的,她便明白了。
喬雨珂不是一個人來的,同行的還有蘇品墨。他倆一來便在隔壁坐下,很顯然的,蘇品墨並不知有她的存在。
呵,原來如此,是故意激她吃醋嗎?臨別在即,蘇品墨念在兒時的分上,再怎麼也會表現出對喬雨珂的不舍,想來喬雨珂就是希望這份不舍能落在她眼里,讓她不痛快吧?
周冬痕不由得笑了,了解了喬雨珂的意圖,她倒不在意了,只鎮定飲著茶,索性听听他倆在隔壁說些什麼。
「時候還早,」喬雨珂說道,「品墨哥哥,你也不必著急,能趕上回去用晚膳的。」
「我何曾著急?」蘇品墨微笑,「雨珂妹妹,既然有話,就盡避講。你我這一別,或許今後不能常見了……」
兩人為夫妻時,何曾如此客氣過?現下倒是哥哥妹妹地叫喚著,稱呼親切了不少,可語氣也疏遠了不少。
「我願賭服輸,絕不食言。你母親她老人家最近神志清明了不少,的確也教人欣慰。」
「多謝關懷,其實這些年來,你對我母親一直十分照顧,收集了好些名貴藥材供她醫治,我早該謝你的。」
「你也待我一向甚好啊,」喬雨珂嬌笑道,「記得小時候,一塊兒偷跑出去踏春,我嚷著要街邊的美人風箏,你身上沒錢,就拿了家傳玉佩去換……這件事,我一直記得。」
原來,他們有如此可貴的回憶,听來實在教人羨慕。上天不是沒有賜給他倆緣分,只是,緣在眼前,不曾珍惜罷了。
想來,只剩嘆息。
「品墨哥哥,臨別在即,有一件事我思來想去,還是告訴你為好。」她忽然提道。
「你說。」蘇品墨有些疑惑地挑眉。
「縴櫻姑娘的師父姓曲,住在饒山溪地,是吧?」喬雨珂仿佛再次確認道。
怎麼忽然提起她師父來了?周冬痕身子一繃。
「沒錯,怎麼了?」他凝眸正色。
「听說,這位曲先生與你母親年輕時,有過一段情緣,後來游跡江湖,頗通些醫術,人稱‘雲顛聖手’。他有兩名女弟子,一位是異域女子,名喚踏莎,另一位……」她頓了一頓,「總之,沒有喚作縴櫻的姑娘。」
「縴櫻未必是她的本名。」蘇品墨淡笑。
「她如今是你的妻子,你卻不知她本名,品墨哥哥,你不覺得此事詭異嗎?」喬雨珂挑眉煽動。
「你可是打听到了什麼?」他警覺道。
「品墨哥哥,只怕我說出來,你會承受不住。」她故意賣著關子。
「你說吧。」他雖然神色依舊鎮定,但身形已不似方才那般愜意。
「曲先生的另一位女弟子,是前任周丞相家的三小姐,名喚周冬痕——」喬雨珂終于揭周冬痕的心幾乎要跳出來,她萬萬沒想到,喬雨珂竟在這個時候挖出了所有,致命的一擊永遠在出其不意的時刻。
她感到四周空氣霎時凝結冰冷,有什麼如刀鋒一般劃過她的心尖,仿佛听見了湖上冰裂的聲音。
隔著屏風,她能隱約看到蘇品墨,此刻的他是一道朦朧的淡影,就像每次美夢將醒時,她看到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