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出事,驚動朝堂,皇上巳九蓮立刻派了兩名御醫前往衛家,所幸衛玲瓏不過是皮肉傷,經民間大夫包扎過後已無大礙,而衛凡不過是多日未眠,內心經過多種情緒波動加上額頭被碎裂的床柱打中,才會受傷,體力不支地昏厥過去,上過藥後只消睡上一覺便成。
至于盧孟梅出血頗多,所幸巳九蓮派來的兩個御醫帶來宮中珍貴良藥,得以救回她一命,不過得要長時間調養。
而葫蘆則是持續昏厥,就連御醫也束手無策。如霜要照顧衛玲瓏,又要看顧盧孟梅,實是分身乏術,再加上先前艾然提起要以陽壓陰,而主子又抓著葫蘆不放,所以只能讓他倆同床,再交由潘急道、魏召熒和若真、御門看顧。
火早在半夜已撲滅,潘急道派了太尉府的侍衛過府幫忙清理善後,一個時辰的時間已整理完善。
夜色里,衛家終于恢復平靜。
萬籟俱寂,平靜得猶如無波的大海,教衛凡沉沉睡著,直到天空由黑轉靛,白霧開始彌漫,他才悠悠轉醒。
張開眼,眼前是熟悉的環境擺設,目光微動,看著空無一人的寢房,有瞬間,他的腦袋幾乎轉不過來,思緒似有中斷,直到他坐起身,瞥見床上殘留著各色的彩沙,才教他猛地跳下床。
「葫蘆……」他沙啞喚著,一邊往門口走去,卻瞥見地上掉落的彩沙,斑斕的色彩宛如在地上盛開了嬌艷的牡丹花,教他無力地跌坐在彩沙上頭。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依稀記得是御門攙著他回主屋寢房,阿潘和魏大人、若真都有跟上……他強撐著卻在不自覺中失去了意識,怎會醒來之後,房內卻空無一人?
難不成是葫蘆齋出了什麼事?他們去協助時,葫蘆被鬼差給帶走了?
而這……垂眼看著盛放特丹,他怔忡地垮下肩頭。
這是葫蘆留下的最後身影嗎?
長指輕撫如花般的彩沙,抬眼看著四周白霧彌漫。
他是在作夢吧?只要他夢醒,葫蘆就會在他身邊,對不?
可六年前的那一夜,他也是如此告訴自己,然而一夜又一夜,一年復一年,葫蘆始終沒回到他的身邊……不,她回來了,只是他又失去了……
皇上曾問,如果時光倒流,他想做什麼……他說,他不希望一切重來,因為他不要再嘗那種撕心碎魂般的痛!
他用六年掩埋著傷口,而她的歸來,讓他發現,傷口未曾修復過,傷口依舊血肉模糊,腐爛流膿……痛得他心神俱傷,再也沒有力氣,再也沒有力氣……像是最後一絲力氣被抽走,他無力地倒在那牡丹沙畫旁。
「小爺?」
張著眼,視野卻是糊糊不清,軟喃傳進耳里,他突地低低笑著,任由淚水順著眼尾滑落。幻听呢,他居然出現幻听了。
「啊!」
「夕顏,妳小心一點!」
尖叫聲伴隨著潘急道的聲響,教衛凡僵硬地轉過臉,就見白霧之中有抹素白繡染紅花的身影。
「小爺,都是你害我啦……」
衛凡徐緩坐起身,直睇著那抹身影,無法確定眼前是真實的,抑或是鬼魅在作祟,直到潘急道的聲響爆開——
「衛凡,你在搞什麼,你家娘子跌倒了,還不趕緊將她扶起?!」
「阿潘……」他喃著。
「小爺……」
他渾身不能動,就見那抹身影一拐一拐地接近自己,直到他清禁看見,那是他最愛的女人,身上還染著他和玲瓏的血。
「葫蘆?」
「……小爺,你怎麼了?」管不了膝蓋發疼,她加快腳蹲在他面前,小手不住地撫去他的淚。
「妳去哪了?」那低啞聲很輕,彷佛害怕語氣一重,她就會煙消雲散。
「我蟲我去葫蘆齋呀,你忘了,只要畫下牡丹沙畫,就代表著我去葫蘆齋了呀。」他那恐懼不安的神情教她心疼極了。
「做什麼?」語音沙啞,壓抑得快要窒息。
他好怕,就連踫觸她都不敢……愛上她,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如此膽怯。
「把這個挖出來。」她將捧在手上的木盒遞給他。
「我一醒來,覺得整個人輕松多了,適巧戲武幫我把一些彩沙搶救出來,我才想起咱們埋在葫蘆齋里的十年誓約,我怕被毀了,所以便央求阿潘他們陪我去。
模到微微受潮的木盒,衛凡才感覺到自己是真實坐在這冰冷石階上,而非剛剛那般飄然無所適從。
「阿潘本來要幫我找的,可這東西是我埋的,自然要我去找,可我怕你醒來找不到我會擔心,才特地畫了這牡丹的。」她喃著,輕柔地握住他的手,掀開裙襬,指著膝蓋。
「小爺,你看。」
他的目光怔怔地落下,就見她的膝蓋因為跌跤而擦出傷口,上頭還滲著血。
「流血了。」他不舍地輕撫著。
「嗯,小爺,有傷口,有血呢。」她笑著,眸底蓄滿水珠。
衛凡愣了下,慢半拍地回神。
「有血……有傷口?妳……好了?」
「嗯。」她笑瞇眼,眨落了喜悅的淚水。
他說不出話,微顫地撫上她的頰,再看向手心,不再見任何彩沙殘留掌心,一時之間,狂喜涌現心間,然他卻不敢彰顯在外,就怕他的喜悅轉眼成空。
他那神情,葫蘆一看就懂,從他手中的木盒里取出兩張上等宣紙,將其中一張攤開在他眼前。
「這爺,這是我寫的十年之約。」她道。
十年之約,約的並非只有十年一期,而是每十年一個約定,而每一個十年,他們都要相偕打開,,要看彼此是否達到設下的目標。
「……白首相許君一人。」他沙啞念著。
「嗯,唯有小爺一人。」她如此承諾著。
「不會再離開我了?」他低啞嗓音破碎了。
「嗯,咱們可是同月同日生,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小爺,我逃過了一劫,必定與你偕老。」
「好……說過的承諾,妳千萬別忘。」他輕輕地將她摟進懷里。
「好。」葫蘆用力地點著頭,安撫著他。她知道,他剛剛定是以為她消失不見了,如此彷徨失措,教她的心都揪成一團了。
「……不會吧,我說衛凡,你該不會是哭了吧?」
背後傳來潘急道戲謔的嗓音,衛凡壓根不想理,反倒是葫蘆振振有詞地說道︰「那是因為今兒個霧太大,弄濕了小爺的臉,小爺,咱們進房吧,否則這霧氣這麼重,對身子可不好。」
衛凡低低笑著,是霧吶,確實是霧……失去她,他的世界始終彌漫著霧,除了她以外的人事物,他總是看不清楚,如今旭陽東升,這霧……終有散去的一刻。
※※※※※※
不知究竟是艾然的術果真成效,還是老天焥憫,抑或者是冥冥之中的定數,葫蘆確實是恢復凡胎肉身。
于是衛凡給了艾然一只衛家令牌,讓艾然可以只憑令牌,暢行衛家旗下所有商行,從此以後衣食無缺。
而為了要確保事情不會再生任何變化,所以衛凡決定擇日上太尉府,將已改名為潘竹安的葫蘆迎娶進府。
此事拍板定案後,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處理,而且將由巳九蓮主婚。
為此,潘急道洋洋得意地把葫蘆帶回他府里,等著衛凡過府迎娶,可是……
「明天就要到太尉府迎親,不過就分開一夜,犯得著特地一路跟到太尉府嗎?你要不要干脆在我這兒過夜算了?」潘急道不禁發噱。十八相送也沒必要一路送到他家吧……他的雞皮疙瘩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
「听起來是個不錯的建議。」衛凡頗認同,而且好像真打算在太尉府過夜。
「好啊,你就在這兒過夜,哥哥收留你。」潘急道笑得賊兮兮的,挑釁得緊。
「……好哥哥,說笑而已,只是要顧全葫蘆的安全罷了,明日迎娶,要讓我發現葫蘆掉了根汗毛,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他笑瞇陰柔的魅眸。
那笑意造成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起,教潘急道一把躍下馬趕人。
「回去回去,再不回去,明天看我怎麼刁難你。」
「我很期待呢,好哥哥。」衛凡笑意溫謙,然魅冷冽。
「走人走人啦!」潘急道揮著手,拉著葫蘆就跑進屋內,絕不讓他倆再相送個沒完沒了。
然,他潘急道怎麼忍受得了自己被威脅,大大地失了里子面子?
他思前想後,一道靈光閃過,教他笑得狡黠。
嘿嘿,有法子。
想起衛凡前來迎親,可以整得他臉色鐵青,他就覺得渾身舒暢,一切都對了。
想著,便開開心心地準備著葫蘆出閣的各樣首飾。
丑時三刻,潘急道是笑著醒來的,要丫鬟們趕緊服侍著夕顏沐浴包衣。當年夕顏出閣,沒有祭祖拜堂,只是象征性地把她迎娶到葫蘆齋,也沒開宴,更沒有邀人過府慶賀,簡直是寒愴到一個極限。
但是今兒個不一樣了,他要讓夕顏風光的出閣,就算她已經更名換姓,將日城百姓無人知曉她就是原本的夕顏,但能讓她像一般姑娘家,坐上八人大轎出閣,一直是他想彌補的缺憾。
尤其看著她穿著喜服,頭戴鴛鴦餃珠鳳冠,含羞帶怯地朝自個兒笑時,不知怎的,他突然想掉淚。
「干嘛不吭聲?不好看?」葫蘆撫著臉頰問。盡避臉上已經抹上一層又一層的粉,但還是依稀可見紅胎記,而盤起的灰發配上這鳳冠,有些不倫不類炙再見阿潘瞪直雙眼,就教她頹喪地垂下肩頭。
「好美……」潘急道啞聲喃著,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夕顏,妳干脆嫁給我好了。」干嘛嫁給衛凡那笨蛋?太暴殄天物了。
葫蘆聞言,抿嘴低笑。
「你只把我當妹妹,迎聚我做什麼?」
「我迎娶妳,永不嫌棄妳,我可以照顧妳,不讓任何人欺妳。」其實他也很清楚,自己對夕顏的心,早在確知她喜歡衛凡後,就已經退成了手足之情,衷心期盼她可以得到幸福。
「阿潘,小爺永遠不會嫌棄我,他會照顧我,不會讓任何人欺我。」
「既是如此,妳還頹喪什麼?」潘急道朝她眨眨眼。
葫蘆一怔,微扁起嘴。
「我只是……」
「覺得自己配不上?」瞧她若有似無地點著頭,他不禁發噱。
「別傻了,是他配不上妳,要是配我的話——」
「我家的鮮花怎可能插在你這牛糞上?」話落瞬間,潘急道已經被一腳踢開。
「你敢踢我?」
「你模我娘子的手,踢你剛好而已。」衛凡冷沉著臉。
「你!」
「等等、等等,我的蓋頭還沒蓋上。」葫蘆趕忙轉過身,丫鬟趕緊將紅蓋頭給蓋上。
「良辰吉時已到,走吧。」
「你說走就走?」見衛凡理所當然地牽住葫蘆的手,潘急道二話不說地從中攔阻。
「我等于是夕顏的娘家人,你總得再敬我一杯茶吧?」
「這有什麼問題?」衛凡瞇眼笑道。這麼個小把戲,他早有準備。
「得跪著敬。」潘急道道出昨晚想到的好法子,瞧衛凡臉色變了下,心里就覺得好痛快。
「可不是我要刁難你,而是你知道的,女兒家出閣總是要拜別爹娘,夕顏的爹娘已逝,我這義兄當然就得承她這個禮,這是禮節,懂吧?」
瞧他一臉小人得志嘴臉,衛凡不怒反笑。
「當然。」
潘急道開心得緊,快快領著人上大廳,今兒個陣仗不同,在他這廳內可有不少同僚和朝中高官,衛凡要是瞧見了……嘿,光是想象就覺得痛快。
豈料——
「什麼?!」一到大廳,潘急道主位一坐,等著這對新人跪下,豈料事情急轉直下,原因為出在——
「雖說我是夕顏的兄長,但爺是我的主子,這天底下沒有主子跪奴才的道理,所以這個禮就省下了吧。」御門如是解釋。
「阿潘,身為親兄長的御門都這麼說了,只是義兄的你,肯定能夠諒解的,對不?」衛凡笑如黃鼠狼,特地加重了義兄兩個字。
潘急道氣結,不敢相信自己費心思量的招數,竟教他這般簡單化解,但事已至此,他還能如何,只好乖乖地坐主位,反正還有一杯茶可喝。
待他一坐妥,衛凡隨即差御門捧了一盅茶來,就在潘急道要取餅茶的瞬間,衛凡誠心誠意地道︰「就讓我喂你這杯茶。」
潘急道心想,能讓他喂茶,殺殺他的威風也是不錯,才答允,他卻聞到那杯子里的茶味,好像……來不及阻止了,衛凡已經喂進他的嘴,順便還摀著他的嘴,強迫他將那快要燒破喉嚨的酒給咽下。
「這是哪兒的酒,這……」他晃了下,趕忙抓住扶手。
「你你你好狠……」太可惡了,明知道他不勝酒力,竟然還喂這麼辣的酒……
「好了,走。」衛凡將茶盅一丟,牽著葫蘆就走。
「可是阿潘……」葫蘆有點擔心。阿潘的酒量很差,而且喝酒之後會鬧事。
「這樣他才不會鬧洞房。」
那家伙會耍什麼把戲,他會不知道嗎?喂他一盅邊境的燒刀子,讓他一覺睡到天亮才是永絕後患之法。
※※※※※※
金頂紅流蘇的八人大轎,走過將日城的大街小巷,來到了衛家。
衛家主屋廳上,皇上早已坐在主位上等著為兩人主婚,然就在進行到二拜高堂時,衛凡拉著葫蘆走到坐在側位上的盧孟梅面前,牽著葫蘆朝她一拜,瞬地她眼眶泛紅,像是難以置信極了。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成親的儀式在此結束,接下來是喧鬧不休的宴客,等到衛凡被灌得八分醉回到喜房時,便見他的妻子和她的女兒已經依偎入睡。
他垂著眼看著兩人,胸臆間洋溢著說不出的喜悅,那喜悅濃烈如酒,教人暈陶陶也催人醉。
「爹爹?」腳步聲教偎在葫蘆懷里的衛玲瓏轉醒。
「我我我待在這兒只是想保護娘,我馬上回房。」
她急著要跳下床,反倒是驚醒了倚在床柱入眠的葫蘆。
「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衛凡笑道,一把將女兒抱在臂彎,一手掀開了葫蘆的紅蓋頭。
「我的妻子。」
終于,不再只是個妾,而是他以八人大轎,讓皇上主婚所迎娶的正室。
葫蘆嬌羞地垂下臉,就見他抱著女兒上床,取下她的鳳冠,隨即拉著她一道睡在大床上。
「爹爹,我可以一起睡?」衛玲瓏問得小心翼翼。
「嗯,只有今夜。」衛凡撫著她的發,親吻著她的額。
這孩子,他冷落她太久……雖說他總覺得自己是疼愛她的,但是事實證明,每年入春,他總是不自覺地漠視她,而這一點,她早已發覺卻從不說出口,這孩子就和她的娘一樣,令人心疼。
衛玲瓏抿著小嘴,忍著喜悅的淚水。
「那好,趕緊睡吧。」葫蘆翻身抱著女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立刻遁進睡夢之中。
那快速入睡的模樣,直教衛凡輕笑連連。
但,都無妨,這一切對他而言,已經足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