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眉頭無端地顫了下,忙對戲武道︰「別了,請府里的侍衛去就好。」後院那兒向來少有下人經過,怎會有丫鬟特地稟報這件事?
丫鬟……該不會這府里的丫鬟都有問題吧?
「可是我找不到他們。」
潘急道聞言,微揚起眉。
「他們大概是巡邏去了,你就待在這兒,哪兒都別去。」
「可是大夫說一個時辰要喝一帖……我再去熬一帖藥吧。」
在逼不得以的情況之下,葫蘆也只能妥協,但還是不住地囑咐著,「好,你自己小心,有什麼事就先跑再說。」風燈都已派人點上,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至少可以發現得早。
戲武聞言,不禁低笑著。
「好,我會跑很快的。」
待戲武走後,葫蘆才一回頭,便對上衛凡頗具深意的眸。
「……干嘛這樣看著我?」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衛凡沒回答她,反倒是問向潘急道。
「阿潘,你那兒缺不缺貼身侍從?」
「你這小鼻子小眼楮的男人,又在打什麼主意?」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這里有兩個才貌出眾又個性謙讓的少年,極具塑性易教,要是你喜歡的話,買一送一大優惠,錯過可惜。」盡避病懨懨的,仍是不減他滿身銅臭的商人本性。
「不用,你就留著慢慢教,要人我太尉府內多得很。」他豈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不就是府里添了兩個相貌舉措皆不差的少年郎,啐,連這樣也能吃味,也真是服了他。
「你們兩個要不要干脆睡在一塊聊心事?」葫蘆來回看著兩人。
反正那張描金雕花烏檀床大得很,兩三個男人睡在一塊也沒問題。
「不用。」兩人不約而同地道。
「怕就好。」她哼了聲。
御門見兩人都不敢吭聲,忍不住笑了聲,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如刃般地丟了過來。
「欺負我大哥啊,你們兩個?」葫蘆來回瞪著兩人,確定他們都乖乖地閉上眼後,她才走到另一張錦榻坐下。
「大哥,有沒有好些?」
「有。」御門直睇著她,忍不住問︰「妳身上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葫蘆搖了搖頭,這事確實是玄,大伙一起品嘗金棗包,每個吃過的人都中毒,卻唯獨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也許是因為她近來胃口不佳,吃得少所以中的毒也少吧。
忖著,御門身後的圓形福字窗,透入的光芒暗淡了些許,教她猛地抬眼。
「怎麼了?」
「……沒事。」葫蘆緩緩站起身,看向窗外。果真不是她的錯覺,巧思園的風燈確實是滅了。
衛家的風燈漆金描銀呈八角狀,要不是油盡,那就得從底座取出才能吹熄。如果她沒記錯,每日早上熄燈時,如霜總會差人再倒燈油,一次的分量都足夠燃燒一整晚,沒道理現在會滅。所以……有人來了?還是不小心弄滅了?
「阿潘,你太尉府的侍衛都部署在哪?」她輕聲問著。
「那不是我太尉府的侍衛,那是宮中上四軍其一的捧日軍,別說得好像我把公器都帶回太尉府似的。」潘急道正經解釋著,那表情唯恐他人誤會自己似的。
「要知道宮中編軍分為禁衛和軍司,禁衛里頭又劃分十五指揮部,一個指揮部里又各領兩支軍,而上四軍呢則是——」
「你在炫耀什麼?」衛凡涼涼地打斷他。
「我炫耀什麼?我是在告訴夕顏宮中是如何編軍的,別以為那些侍衛是我太尉府的侍衛,那些可都是宮中禁衛。」
「你只是想讓葫蘆知道你多有本事而已。」衛凡一語道破,閉眼休適,懶得听他滿嘴驕傲。
「小小太尉,喳呼什麼?」
「什麼小小太尉?!」潘急道悻悻然地撇了撇唇。
「也對,你不過是個皇商,難怪你不知道太尉可是宮中第一武官。」說完,不忘撢了撢已經皺得亂七八糟的錦袍袍角。
「不就是個官?我連副首輔都拉得下了,一個武官又如何?」
「你拉拉看啊,我看你怎麼拉得下我?」潘急道隔空叫囂著,卻突地發現——
「欸,夕顏咧?」
「回潘大人的話,葫蘆說要去看看玲瓏,在你和爺針鋒相對時就離房了。」御門無奈嘆口氣。
「要是只到隔壁廂房是無所謂。」衛凡留神她確實是朝隔壁走去。
「那倒是。」潘急道也極為認同。
「不過還是待在這兒比較安心。」
「誰要你話多?」
「又是我的錯?」
「難不成會是我的錯?」
潘急道看向御門,尋求援助。
「御門,你說,到底是誰的錯?」
御門左右為難,可憐零丁甭獨影,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要不是身上的毒還未除,他也很想走。
「……是我的錯。」算他的,好不好?
潘急道啐了聲,正要開口,卻被衛凡給搶先。
「若真跑這一趟,你想大約要多久?」衛凡沈聲問著。
「依禁衛的訓練有素……最遲兩刻鐘。」他沈吟估算。
「來得及嗎?」
「有點緊。」這是實話,如果他是凶手,要是不馬上逮住機會行凶,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嗎?」衛凡撐起上身坐起,看著外的燈火若有所思。
「放心吧,將計就計,就不信逮不著這幫人。」潘急道跟著坐起身,試著活動筋骨。
「爺,難道這次咱們中毒是盧家的人所為?」御門這竹慢半拍地搞清楚狀況。
「不全然是。」衛凡揉著額際。
「如果我是盧家的人,才不會蠢得單槍匹馬,必定要找幾個利益一致的人,事成是皆大歡喜,要是事情敗露還能嫁禍,推得一乾二淨還能領賞,不過這得有點本事,否則被反咬一口,下場可就難說了。」
沒下絕對致死的毒,代表對方最迫切想要的不是衛家幾條人命,而是想要衛家能認人翻身的財物,先取財再奪命,這是再簡單不過的推算。既能猜出對方來意,想要猜出下一步那就不困難,不過是騙小孩的把戲罷了。
「哇,好陰險的家伙,心機真重。」潘急道嘖嘖出聲。
「你應該知道我很疼你了,對不?」
潘急道聞言,全身當場爆開一陣陣的雞皮疙瘩,寧可他恨自己算了。
不過……「夕顏會不會去太久了?」
衛凡緩緩站起身,御門見狀,盡避身子未復原,依舊上前攙扶著他。
「阿潘,如果咱們都中毒了,為什麼葫蘆卻一點事都沒有?」
「這個嘛……」潘急道揚了揚眉,對這狀況模出了模糊的輪廓,但未經證實,他還是少說少錯的好。
衛凡推開御門的手,卻在他的手里沾上細沙,隨意一瞧,竟是淡淡一抹剔亮白沙,教他怔忡地垂著眼,好似有什麼念頭正在心間形成,教他突地推門而出。
「爺?」御門不懂他為何突然激動,只能跟在他的身後。
「喂,等等我行不行啊?!」潘急道翻身而起,生龍活虎似地跟上。
※※※※※※
葫蘆簡直不敢相信這世間竟有這種事。
「身為宮中禁衛,你怎能……」她突地一頓,只因架在頸項上頭的劍一抵。
「閉嘴。」魯副官握緊長劍。
「喂,留條命,等找到想要的東西,再殺也不遲。」跟在魯副官身後的男人正是盧家的二當家盧少淵。
「你們到底要找什麼?」葫蘆低聲問著,垂臉思忖著逃月兌之道。
她發覺風燈熄滅,覺得不對勁,找了侍衛幫忙查看,豈料這些人竟是那些賊人的同伙。侍衛帶著她到巧思園,結果就把她交給了他們,而她這才發現原來戲武早就被逮住,不禁暗罵潘急道引狼入室。
「對了,妳和衛凡如此親近,必定知道他將貴重權契放在哪了,對不。」
「權契?」
「對,尤其是那張趙家錢莊的權契。」盧少淵之所以挺而走險,目的在此。
若不是為了那張權契,他不需要讓埋在衛家當眼線的丫鬟下藥。那張權契要是不取回,趙家錢莊便有借口討他盧家祖產……如今想想一切都是衛凡設的陷阱,待他找回權契,絕對要將衛凡千刀萬剮!
「……我不知道放在哪里。」葫蘆低喃著。
她可不是在拖延時間,而是真的不知道小爺將權契放在哪,她要是知情,必會以權契和他們談判,不過這賊人竟能伙同宮中禁衛在衛家暢行無阻,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們根本沒打算留活口?就算這賊人想留,這魯副官也不會放過任何人。
她該怎麼辦?
「妳不知道?」盧少淵瞇起細長的眼,壓根不信。
「顏芩都跟我說了,衛凡近來迷戀一個丑顏老婦,不是妳會是誰?」
丑顏老婦?葫蘆這下子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隨便怎麼喚她都好,重要的是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小爺平安月兌困。
只是作夢也沒想到顏芩被趕離衛家,竟又回到盧家……難道她打一開始就是潛入衛家當內奸的?這事不知道小爺知不知道。
「既然想知道,為何不干脆問我?」
聲響一起,眾人莫不驚詫地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面色青白的衛凡站在通往主屋的穿廊上。
「小爺!」葫蘆驚喊著。
他怎會來了?他身上的毒未消,身子該是難受得緊,怎會來了。
「喲,氣色還不錯嘛,衛凡。」盧少淵打量著他,笑得可愉悅了。
「托你的福,盧二少。」衛凡笑容可掬,從容淡定。
「既然你知道東西放在哪,那麼我也不唆。」盧少淵接過手下遞來的劍,緊緊地架在戲武的頸上。
「把趙家錢莊的權契還給我。」
「不在我這兒。」
「少唬人了,趙家錢莊一見我盧家落難便立刻上門催討,我找人去搜那權契,才知道那權契根本就在你手上。」正因為他把事鬧大,趙家上官府告狀,如今他要是不把權契取回,盧家祖產可真要易主了!
「是嗎?」
瞧他不為所動,盧少淵手中的劍隨即換了個方向。
「看來是我架錯人了,換這個,你覺得如何?」就見他把長劍架到葫蘆頸上。
兩把劍同時交叉架在葫蘆的頸上,教她連氣都不敢喘。
衛凡眸色微動了下。
「放開她。」
「衛凡,你似乎沒搞清楚狀況,現在的你沒有和我談判的籌碼。」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不就代表不管我給與不給,走的一樣是死路?」他笑得邪魅反問。
「那就端看你如何選擇了。」
他垂睫思忖著,身後的御門有些沈不住氣地向前一步,卻被他馬上往後扯。
「盧二少能走這步棋,倒是挺出我的意料之外。」衛凡突然嘆息,大有大勢已去,放棄掙扎之態。
「別以為只有你才有腦袋,在商場要拚斗的不只是腦袋,還要狠勁和人脈。」
「那倒是。」衛凡頗認同地點著頭,再看向魯副官。
「不過,你怎會是找魯副官合作?」
這話一出,盧少淵才發覺,衛凡似乎對眼前的狀況壓根不錯愕,不禁疑惑地看了魯副官一眼,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今天下午,潘太尉來時,告知兵部侍郎已經被以貪瀆罪名由廷尉押進大牢……如果我沒記錯,魯副官不正是兵部侍郎的乘龍快婿?」衛凡狀似苦思不得其解。
「你胡說什麼?要是朝中發生這等大事,我豈會不知道?」魯副官吼著,心里卻真的是驚懼了起來。
「你分明是在挑撥!」近來朝堂風聲鶴戾,百官自清,而他的岳丈早已撇得一清二淨,豈會留下把柄被押進牢里?
「這許是你近來都守在衛家,沒進宮才會不知道這等大事吧。」衛凡好心地提點著他。
「胡說八道,你根本是……」
「你別吵!」盧少淵朝魯副官揮著長劍,示意他閉嘴,再轉向衛凡。
「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教他沒來由地慌了起來。
「兵部侍郎一派皆倒,同黨的副首輔更是已經被皇上押出午門立斬,副首輔一派的官員全被清查,那就代表魯副官如你一般是個亡命之徒,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們倆走這一步棋,為的不只是趙家錢莊的權契,必定也想要衛家里的奇珍異寶,只是不知道你們到底要如何分贓?」衛凡分析利落,那問話的面容帶著幾分不恥下問的溫謙氣質,壓根沒有大難臨頭的慌亂駭懼。
盧少淵聞言,這下總算明白了。
原計劃里,是他向兵部侍郎求救,侍郎也為了己身安危,所以派了女婿守住衛家,好找著機會下手將衛凡除去,屆時再嫁禍給潘急道說他監守自盜,而魯副官亦有機會可以接任潘急道太尉一職。
所以,兵部侍郎要的是衛凡的命,而他要的是衛凡的財,本是沒有沖突的,但如今听衛凡這麼一說……他不禁看向魯副官,眸底多了分決絕的狠戾。
盧家想要東山再起,就得拿衛家的錢財補洞,要是再和魯副分分贓,他到底能得到多少?
「你那什麼眼神?你可千萬別中了他的挑撥之計!」魯副官喊著。
「對了,盧二少,你們合作,一要財二要命,可是有想過如何善後?要是衛家上下皆滅,負責守衛的魯副官肯定難辭其,但衛家要是留下活口……盧二少這會兒可不是和盧大少一樣蹲苦牢,而是唯一死罪啊。」衛凡邊說邊搖頭。
「我如果是魯副官,必定會嫁禍給你,如此一來,他可以將功贖罪,逃過被兵部侍郎牽連的命運,而且還可以得到衛家的錢財……這真是一石二鳥,永絕後患的高招呢。」
衛凡在談笑中布局,眸色直睇著落在葫蘆身後的戲武,以眼暗示著他。
盧少淵听此至,長劍二話不說地指向魯副官。
魯副官見狀,為了自保,只好把長劍從葫蘆頸上移開。
「你想做什麼?!膽敢對本官無禮!」
「橫豎都是一條死路,我跟你拚了!」盧少淵壓根不想替人作嫁衣,還要賠上性命,放聲吆喝著,「兄弟們,上!這衛家上下都是咱們的,拿下這些禁衛!」
後頭傳來陣陣吆喝聲,戲武一得到自由,立刻拉著葫蘆就往衛凡的方向跑。
衛凡見狀,趕緊迎上前去,就在這當頭,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往主屋方向朝巧思園而來。
魯副官見狀,听出那是另一支禁衛,立刻意會盧少淵根本就是被挑撥,如今累得他陷入這泥淖,惱火之際,他將手中之劍朝衛凡丟出——
「爺!」御門見狀,使盡全力往前跑。
葫蘆听到聲響,下意識地往後瞧,只見青冷光痕乍現,她想也沒想地朝小爺僕去,替他檔下了致命一劍。
「葫蘆!」衛凡張開雙臂,摟著無力跌進他懷里的她,就見長劍竟自她的背上穿透到前胸。
「夕顏!」御門驚慌趕至,跪在她身旁查看傷勢。
「該死!」活魚道領著另一支禁衛而來,瞧見葫蘆身中一劍,忙喊著,「別拔出劍!來人,把捧日軍全數拿下,還有,別放過盧家任何人,反抗者……立斬!」
「我……我去找大夫!」戲武見狀,驚惶地拔腿就跑。
衛凡輕柔地將昏厥過去的葫蘆摟進懷里,不舍地撫著她的肩,卻感覺手上竟有細沙不斷地從指縫間掉落,垂眼一看,晦暗不明的廊間,就見她的身下掉落數不盡的白沙,而她的身形轉為透明。
又是彩沙……從她身上掉落的彩沙……這意味著她即將失去形體?
※※※※※※
兵荒馬亂的一夜,潘急道忙著收拾殘局,派人將拿下的禁衛押回宮中讓廷尉問審,再派人向皇上稟報,最後則是踏進衛凡的寢房內,就等著大夫診治後的結果。
寢房內以屏風遮去床上的身影,大夫緩緩地抽出長劍,卻不見半滴血,反倒是掉落各色彩沙,教大夫驚嚇地往後退。
衛凡瞇起眼,微掀開她的衣襟,就見長劍貫穿之處,似有沙慢慢地填補,不過眨眼功夫,隨即恢復原本的無瑕,不見半點傷口。
夫夫嚇得老眼微突,一張嘴闔不起來,僵在原地發不出半點聲音。
「還不把脈?」衛凡低斥著。
大夫回神,顫巍巍地伸出手往葫蘆的手腕一切,卻又立刻嚇得抽回手。
「你這是在做什麼?」
「衛爺……沒有脈啊……」大夫已經嚇得軟腿。
衛凡瞪他一眼,不信地按上胸口,卻感覺不到心跳,再拂向她的鼻尖,卻沒有呼息,教他的心絞得死緊,忍著悲慟,啞聲喃著,「醒醒,葫蘆……」
大夫受盡驚嚇,連滾帶爬地爬出屏風外,潘急道和御門見狀,一把扯起他詢問著,但瞧他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不住地搖頭,兩人只好將他往門外丟,快步走到床邊,就見衛凡不住地輕拍葫蘆的臉。
「醒醒……不要嚇我,不要再嚇我……我已經痛過一次了,妳不該再讓我痛第二次!傍我醒來!」
那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聲,教兩人心頭發涼。潘急道直瞪著那無血色的小臉,不敢相信上一刻還和她玩鬧,如今卻已套人永隔。
「怎會……夕顏……」他顫著手要輕觸她,卻被衛凡撥開。
「都是你!」衛凡惱火地吼著。
「我又怎麼了?」潘急道虛弱地應著,沒了平常和他斗嘴的閑情逸致。
「你察覺禁衛里有害群之馬,你早該防備,不該等到事發才討救兵!」
「還不是你說盧二少把罪都推給盧大少逍遙法外,必定會對衛家不利,說要給他們機會下手,是你西娥把他們引出來的,是你說一舉兩得,我才配合的!」
「但是你卻調兵太慢!」
「我去你的!說到底都是你的錯,這禍事全都是你招來的!如果不是你對盧家絲毫不留情面,今日豈會有這災厄?夕顏就是為了要替你擋這四月之劫才會還陽,要不是為了你,她豈會香消玉殞?!」
「……你說什麼?」什麼四月災厄?
潘急道抿了抿唇。
「夕顏說,她下了黃泉,為求來世再與你續緣,所以她自願在忘川擺渡千年,然而她卻在擺渡時,听見鬼差提起你有四月之劫,所以她才會逃出地府……可一開始你怎麼待她的?!」
衛凡怔愣地瞪著他,耳邊嗡嗡作響。
忘川擺渡?人們都說地府晦暗無光,那忘川更是條深不可測的闐暗之河,河底更有許多無法渡川的亡魂……她那麼怕黑,怎會傻得自願忘川擺渡?
「她說,她之所以不願回衛家,那是因為有鬼魂發現她在陽間……她說她沈進衛家湖底,是被鬼魂給拖扯下去的,所以她認為,終有一天她會被鬼差帶回……所以她怕一旦回府,你要是發現她是誰,勢必要再承受一次別離之苦,所以她才不肯回去……」潘急道說著,哽咽著,眼眶泛紅了。
「可我說,這事情未到最後,誰能知結果?可如果我早知道結果如此,我就算與你為敵,也要將她留在太尉府,而不是、而不是……」
衛凡眸子失焦空洞,高大身形搖晃了下。
「……是我……」原來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爺……」床邊,御門突喚著,但兩人都沒听見。
「對,就是你!就是你!如果你根本無法給夕顏幸福,那你就不應該強佔著她!」潘急道怒火中燒,將他狠狠推開。
沒有防備,仰或是無心抵抗的衛凡,被推得跌撞在桌椅邊,發出巨響。
「……你們又吵架了?」床上突地傳來葫蘆嬌軟的嗓音。
怒不可遏的潘急道和失魂落魄的衛凡猛地抬眼,兩人同時奔向床邊,就見葫蘆已經張開了眼,一臉不悅地瞪著兩人。
「你們該不會是斗過頭,真吵起來了?」她邊說邊揉著頭。
「吵得我頭都疼了,真是的……」
話未竟,她已經被一股力道給狠狠地圈抱住,那力道簡直像是要將她勒死般,衛凡渾身激顫著。
「小爺?」她不解地看著同樣激動的潘急道和御門。
「發生什麼事了?」
「妳不記得了?」潘急道輕聲問著。
「我……」葫蘆眨了眨眼,思緒徐徐回朔,突地想起那凌厲的一劍,猛扯著衛凡。
「小爺,你沒事吧?」
「……我沒事。」衛凡直瞅著她,眼眶殷紅。
「真的?」她笑逐顏開地說道。
「真是太好了……幸好我來得及擋下那一劍,我擋下……」她突地頓住,笑意僵在唇角,手緩緩地撫上心窩,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痛,反倒是手心沾滿了彩沙,她目光怔然地落在手心上。
她收攏雙手,彩沙從指縫間不斷地掉落。
房內,寂靜無聲。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衛凡輕柔地包覆著她的手。
葫蘆若有所思,想笑,余光卻瞥見有抹半透明的身影,以扭曲的姿態爬上床,那不全的五官模糊吶喊著,「衛氏夕顏,私逃地府,還不速速……」
「啊!」她嚇得尖叫,不住地往內牆退。
然而她的背才貼上內牆,牆面立刻浮現一顆人頭,模糊喊著,「衛氏夕顏,私逃地府,還不速回……」
「不要!」她嚇得不知道該往何處躲,直到溫熱的懷抱將她圈住,就連潘急道和御門也一並跳上床。
「妳瞧見什麼了?」衛凡驚懼地問著,放眼四周,一切如常,不見任何奇異之物。
葫蘆緊抱著他,渾身顫抖不已。
「小爺,他們找到我了……」
衛凡立刻意會她口中的「他們」是誰,緊緊摟著她,橫眼看向四周怒喝,「全都給我滾!賓!」
潘急道和御門就守在她的身側,不讓「他們」可以伺機接近。
然,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唯一能懂的是近乎令她崩潰的恐懼。
※※※※※※
翌日,衛家貼出告示,要各方奇人術士進衛家一敘,甚至請教同行商賈可有听聞特別的人士,不惜重金,千里尋來。
剎那間,向來清靜的衛家門庭若市。
有不少術士為告示上的豐碩禮金而來,其中自然不乏些招搖撞騙的神棍,也有些是略曉天相之輩。
但不管法子靈不靈,衛凡照單全收,以可怕的速度揮霍著金錢,突然間,衛家前庭後院貼著各種符咒,掛滿各種法器,就連大內欽天監都應皇上之命前來。
「如何?」在帶欽天監探視過葫蘆之後,衛凡引對方到屋外輕問著。
「衛爺,在下還未曾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狀況。」欽天監也不含糊,直言道出。
「依你看,這些符咒法器……有用嗎?」
「衛爺,有些事難斷真偽,然這天地有佛法,而佛就在人心,信之有力,不信無靈,表相之物若無心,何來靈力?一切取決衛爺之心。」
這話說來中肯,但病急亂投醫的衛凡豈听得進這番道理。
「大人,可有法子可以讓那些鬼差別找到她?」他只想找到永絕後患的作法。
「尊夫人道那鬼魂索雲,喚的是衛氏夕顏……既是如此,衛爺何不請皇上替尊夫人重新取名?」
「有用嗎?」他雙眼一亮。
「何不盡人事听天命?」欽天監輕嘆一聲。
「這夕顏一名多薄命,夕開朝死,一夜芳魂,改個名也好。皇上是天子,藉由皇上的盛氣,也許有所幫助,而衛家北方為旺位,也許陽氣較盛,能教鬼魂退避。」
「我明白了,我馬上照辦。」正說完,房里頭突地響起葫蘆的驚叫聲。
衛凡沒來得及理會欽天監,立刻沖進房里,將蜷縮在被的她緊抱入懷。
「別怕別怕,我就在這兒。」他柔聲安撫,看向四周,卻怎麼也看不見教她恐懼不安之物。
「小爺……」葫蘆哭喊著。
「不哭。」他抹去她的淚,然淚水一沾上指卻化為沙,教他怔愣不已,僵硬地轉動視線,看著她一日比一日還透明的身形,教他確實地感受她正在消失之中,然而他卻是無計可施。
「算了,小爺……」她流著淚,唇角卻微勾著。
衛凡冷沉抬眼。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