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餐廳時,時間剛過八點。在里頭吃得暖呼呼,一點也感受不到冬天的寒意,可一走出大門,迎面而來的冷風教翁念慈禁不住地顫了子,她拉上外套拉鏈。
他見她拉上拉鏈,又將毛帽往下拉,他站到她左邊說話︰「會冷?」
「嗯。」她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大概剛剛在里面喝了一整壺熱茶,身體熱熱的,現在一出來會有怎麼突然變這麼冷的感覺。」她喝了一壺熱蜂蜜柚子茶,酸酸甜甜的,滋味美妙得讓她一壺全喝光。
方靜懷看了下腕表,道︰「要不要走一走?也許走一段路,會覺得暖和些。」
「好啊,現在肚子好撐,消化一下也好。」
「來,包包。」他手里拿著她的背包,上前一步,一雙長臂繞到她身後,雙手分別拉住兩邊背帶,就像每天出門前,一個幫孩子背上書包的好爸爸。
「謝謝。」她兩手穿過背帶,將包包背上,才發現她與他身高差了整整一個頭呢。她望向他時,眼眸晶亮。「你每天都這樣幫小朋友背上書包?」
「沒有。」他拉起她外套滾毛邊的帽子,幫她戴上。「小朋友要讓他們學習獨立,不能什麼事都幫他們做。」
他說話的氣流暖暖的,帶著他剛喝過的果粒茶的甜果香,她看見他的手從她帽緣滑下來時,心跳好像快了一下。
「好了,這樣應該就不冷了。」方靜懷瞧瞧她,笑容淺淺的。
她抿唇笑,往前頭走去,知他步伐稍慢,她放慢步伐,余光瞧見他修長的身影從她左後方跟了上來。是知道她右邊听力不好才刻意走在她左側的嗎?
他察覺了她放慢腳步的這個小動作,心口微暖,想起什麼,開口道︰「我听張阿姨說,你是因為時常會眩暈,所以得戴著帽子和口罩的?」
「听起來我叔叔什麼都跟人家講了啊……」她跟他口中那個什麼張阿姨的根本不認識呀。
自語後,才想起該回他話;她看著他,說︰「對。暈起來時整個房子都在轉,醫生說別吹到風、別喝冷的,比較可以避免這種情況。」她看了眼他清俊側顏,問︰「梅尼爾氏癥,你听過嗎?」
「知道。」他輕頷首。「你是因為梅尼爾氏癥才會眩暈?」
「不確定呢,沒個醫生給我正確答案,只說是疑似梅尼爾氏癥。」
他偏首,詢問的眼神。「沒醫生能肯定病因?」
「嗯。」她輕應了聲,道︰「因為我的情況比較特殊,跑了好多醫院都沒有醫生敢篤定地告訴我是什麼病,有的說梅尼爾氏癥,有的說不是。」
翁念慈從未想隱瞞相親對象關于自己的健康狀況,更何況他現在又問起,她干脆直接說出原因︰「我是因為拔牙時,牙根斷了,一半被牙醫拿了出來,一半滑進鼻腔。那個牙醫告訴我牙齒可以被鼻腔吸收,所以不必特別處理那個卡在鼻腔的牙根。」
牙齒可以被鼻腔吸收?他瞠眸,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印象中看過因為車禍牙齒卡在鼻腔卻未處理的新聞,他知道未處理可能造成鼻膿、糜爛、鼻竇炎,甚至還會造成什麼穿孔的,但不曾听說牙齒卡在鼻腔可以不用處理。
「很荒謬對不對?可是那時我才國三,沒想到可能是醫生在卸責,又覺得他畢竟專業嘛,所以傻呼呼相信了。」她嘆口氣。
「然後呢?」
「然後就開始莫名其妙流鼻水,接著是鼻涕,都當成感冒醫,但都吃不好,也沒有醫生發現我不是感冒;後來開始會眩暈,常常躺上床就爬不起來,我媽覺得不對勁,才帶我去大醫院檢查,結果鼻腔長膿發爛了。」
她的說詞令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開刀處理嗎?」
「對啊,開刀處理。推出手術室我清醒時,一照鏡子發現自己成了大面龜。不夸張哦,臉腫得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跟拜拜的面龜有得比了。」她雙手在頰邊做了個大臉的動作。
盯著她夸張逗趣的動作,他心里卻有一絲絲柔軟。「都開刀了,沒醫好?」
她翹了下嘴,兩手插進外套口袋。「也不是,應該說是後遺癥。因為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我也看到了那半個被取出的牙根,但是之後又陸續出現眩暈的情況,一直沒辦法根治,跑了好多醫學中心,醫生都只給我疑似梅尼爾氏癥的答案,而且開刀後吃了好多抗生素,右耳因此開始有後遺癥,會慢慢地听不見。」
「听不見的問題不能解決嗎?比方說藥物還是開刀?」
她搖搖頭。「醫生說沒藥醫,那是吃太多抗生素的關系。」
所以她只能等著失聰?她知道自己會慢慢听不見時,心里有什麼想法?
「你怕不怕?」他垂眸覷著她秀美側顏。這副嬌小的身軀,居然要承受那麼多病痛,就為了一個醫生一句不負責任的話,她怨不怨?
「怕?」念慈微瞠眼眸看他。「怕什麼?听不見嗎?」
他輕點了點下頷。
「剛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听不見時,當然會怕;但想想,我還有左耳呀,比起從未听過聲音的,我很幸運啦。」她笑,又說︰「而且,我只是听不見,不是什麼重癥呀。」
盯著她唇畔笑花,他問︰「暈的時候怎麼辦?」
「躺著休息,然後吃藥。在這邊的醫生是開藥,去到中部在那邊的醫院看,也都是開藥給我吃。」
「只能吃藥?」西藥吃多對腎髒是個負擔。
「對啊。」她點點頭,像是無奈,低著臉踢了顆石頭。「含咖啡因的少吃,冰冷的忌吃,出門要戴帽子和口罩,在家也不能開電風扇和冷氣,一吹了風就又暈又痛。」
她笑了聲,道︰「你知道嗎?很多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外星生物,尤其是那種高溫三十六、七度的夏天正午時,幾乎經過我身邊的路人都會多看我一眼,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以為我是搶劫犯。」說完還咯咯笑。
覷見他投來的目光隱約爍動溫柔,她不好意思地垂首;然後她突然拉下外套帽子,又摘下毛線帽,模模後腦勺。戴回帽子時,才又說︰「不過……」
她抬起臉蛋看他,帽子下更顯得她一張臉蛋瘦小。「我後來搬去竹山後,大概是空氣好,加上我都騎腳踏車一邊去市場挑水果一邊當作運動,感覺身體現在有比較好,眩暈的機率比以前住台北時還低了呢。可能也是因為以前在這里有工作壓力,自己開始做手工果醬除了剛開始擔心沒訂單稍有壓力外,現在生意穩定了一些後倒是覺得心情好輕松,大概沒了壓力自然也能讓身體機能好轉吧。」
「之前從事什麼工作?」讓她壓力這麼大?
「很多呀,坐辦公室、餐廳服務生、洗碗的、賣包子的,還有香鋪店我也待過,可是最長的工作都待不過三個月,我一發病謗本沒辦法工作。還有,一般辦公室都有空調冷氣,我曾經才上了半天班就頭暈了,老板後來不敢用我……我想應該是我不夠漂亮的關系。」
「嗯?」他發出疑問聲。這和漂亮有關?
「是嘛,人家西施一發病是更惹人憐,怎麼我是惹人嫌?所以一定是因為我不夠漂亮。」她捧著心,擠眉弄眼的。
他好笑地凝視。
「我大學畢業後有一整年時間都是一直過著找工作、面試、上班、被辭退、找工作、面試、上班、被辭退的生活。因為收入不穩,覺得自己給家人添麻煩。我想獨立,可是很多老板不肯用我,那段時間壓力真的好大。搬去竹山開始做果醬,可能有收入了,覺得不會拖累家人了,壓力才慢慢減少。」
方靜懷默思片刻,道︰「問個問題,會有些唐突。你繼父……對你不好嗎?」他在餐廳等待時,她繼父頻頻望表,不忘低罵幾句,又怕引他反感似地直向他道歉,直到她繼父說要到外面打電話,他目光不經意晃過窗外,見到她繼父板著臉像在罵她。
「也不是不好,就是……」她想了想,嘆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以前還不錯呀,後來就連我跟我媽,都好像變生疏了。」
她和她母親關系也不好嗎?他有些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