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連好幾天，程楚桓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不知道是自己想太多還是內疚感作祟，每次他不小心與席千涼對上眼，她總是幽幽地垂下眸子然後別開頭，神情淡然，眼角卻隱藏著一絲哀傷。
方才程楚桓是在諷刺她吧……諷刺她總是有空閑做別人的事……他的任何一句話，都有本事令她難受得無以復加。
以前，她全然無法進入他眼里，她也從不去在意；可是現在……她卻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三不五時會飄到她身上，帶著一種微微的怒意……明明已經盡量躲得遠遠的，不接近他的影響力範圍，為什麼還會變成這樣？
被自己喜歡的人討厭……原來是這麼難過的感覺。
她深吸一口氣，望向藍天中的太陽。今天的天氣很好，她卻無法舒展情緒，陽光太過耀眼，使她覺得好刺好刺……相較起來，陰暗的地方看似死寂，卻帶著一種沉靜，低調而平穩，能讓她安心平靜。
體育課……看來會很漫長……
席千涼是個運動細胞很差的女生，加上她不喜歡觸踫人群，像體育課這種團體的活動，實在是她的罩門。幸好高三的體育課主要是讓考生調劑身心，舒放壓力，體育老師已經不會要求學生們一定要配合，大部分都是看班上同學的運動意願。
所以席千涼往往坐在遠處，看著同學們運動，偶爾也可以偷瞄程楚桓打球的姿態；但今天她不敢再看著他了，所以她抱著未寫完的物理講義，坐在操場旁的大樹下，一一填上答案。
直到鐘聲響起，結束了難熬的體育課，席千涼起身想走回教室，卻覺得頭有點昏，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熱的關系……她想買瓶飲料喝，但福利社又很遠，所以她決定走去操場旁邊的舊大樓，一樓的走廊有販賣機。
她往舊大樓轉了個彎，卻意外發現程楚桓的身影在走廊的尾端，她止住了腳步，沒有打算再往前，他也沒有發現她。
程楚桓站在販賣機前挑選著飲料，拿出口袋的硬幣投進販賣機里，按下按鈕，有個東西順勢從他掏零錢的口袋掉了出來，他並沒有意識到。
「程——」她想呼喊他，聲音卻卡住了。
從來沒叫過他的名字，該用怎樣的語調去呼喊那三個字，竟然陌生得令她心慌，僅是他的名字就包含了太多可以牽動她情緒的能量。
他大概是瞧不起她的，從他說的那些話里就能明白了，從他的眼神里也可以了解……他不屑她做的那些事。那麼，倘若呼喊他的名字，他回頭的瞬間會不會很不甘願？看著她的眼眸會不會充滿了鄙夷……
在席千涼猶豫的瞬間，程楚桓早已轉身離開了。
她快步走過去，發現掉落在地上的是一封摺成愛心形狀的信，上頭漂亮的字跡寫著他的名字，看起來極有可能是情書。
像他這樣的男生，真的很受歡迎呢……和她是天壤之別，全然不可能兜在一塊兒。她眨了眨眼，胸口有點悶，空氣變得好稀薄，手中握著別人寫給他的信，更顯示出自己的情感有多卑微渺小；她只敢坐在他的附近暗自高興，什麼都沒有表態卻仍是被他討厭了……
她深吸一口氣，不管怎樣，這封信定是要還給他的。
席千涼將信放入口袋內，連飲料都沒買，就直直走回教室。
下午的課幾乎都在考試，她一直想找機會還給他，可是他身邊總是圍了一群人，她找不到機會，心想在放學之前，偷偷放回他的抽屜好了……
于是第七節下課，學校的固定打掃時間，她趁著許多人去外掃區打掃，教室內沒有多少人之際，有點緊張地拿著拖把，緩緩移動到他的位子附近拖著地板，假裝不經意地蹲撿垃圾，順手將信塞進了他的抽屜里。
她輕吐了一口氣，慶幸自己終于把信還給他了。
「喂！你在他抽屜放了什麼？」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班上同學的目光全集中在席千涼身上。
「沒什麼……」席千涼的臉色刷白。
「你騙誰呀！」羅文珊凶巴巴地說︰「我剛才正好站在窗台上擦窗戶，把你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你放了什麼東西到他抽屜？」
「是他掉出來的東西……」席千涼想解釋。
「明明我就看見從你手上塞進去的。」羅文珊走到程楚桓的桌子前，不客氣地拿出那封信，看見愛心形狀的信時，抑制不住大笑。「哈哈哈哈！你該不會是要告白吧？」
班上幾個同學听到這，也都掩嘴偷笑，嘲諷她不自量力，紛紛圍上來湊熱鬧。
席千涼被困在中間，搖了搖頭，滴下冷汗，努著唇。「那個不是我的。」
「怎麼？沒膽承認啊！」羅文珊晃著手中的情書，推了她一下。
席千涼倒吸了一口氣，羅文珊的意識傳遞到她的腦海，聲音是那樣的明顯。
丑女，要作夢找別人去，程楚桓怎麼可能看上你！笑死人了！
她退了一步，想逃離這里，不過大家似乎不放過她，將她團團圍住。她縮著肩膀，彷佛只要把自己的體積變小，被觸踫的機率就會減少。
「發生什麼事了？」程楚桓剛走進教室，就發現大家將他的座位圍得水泄不通，再走近幾步，便看見席千涼臉色慘白地站在中間，活像被霸凌的學生。
眾人瞧見男主角歸來，眼楮都亮了，就等著看這出戲會如何發展下去。
「你回來啦！太好了，她在你抽屜放了封情書，你可以回應她一下。」羅文珊的語氣頓時變得溫和許多，不像方才那麼仗勢凌人。
「那個不是我的……」席千涼緊張地盯著他；他應該比誰都清楚，這封信是他體育課之前就收到的。
「你是怕楚桓會當眾狠狠拒絕你吧？有誠意一點就現在親手拿給他啊！」羅文珊將信塞回席千涼手里，滿臉嘲弄。
哈！你就等著被拒絕吧！像你這麼惡心奇怪的人，早該死了這條心！
「阿桓，快點告訴她，她是不可能有機會的。」旁邊的人開始起哄。
程楚桓一語不發，環視所有人的臉孔。
欺壓席千涼似乎是大家的樂趣，因為她不會反抗，所以大可得寸進尺地攻擊，但這種戲碼上演久了還真是又臭又膩。那一張張扭曲嘲諷的臉越來越夸張，每個帶有傷害的嘲笑都顯得丑陋而不討喜，倘若這些得意的表情能層層剝落，肯定會大快人心。
至于席千涼，她的眼神在祈求他解釋，她不知所措的神情在這種時刻卻顯得善良平和，她的臉蛋比起他人惡意諷刺的模樣，實在是秀氣得太多了。
可是，他竟然壞心地不想順應她的渴望。
「如果是你的話，我會考慮。」他揚起一抹微笑。「我會考慮做你的男朋友。」
這句話一說出口，全場不分男女一律尖叫，然後七嘴八舌勸他不要想不開。
席千涼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見的，她緊緊握著信紙，除了驚愕還是驚愕。
他一定是在戲弄她……否則為什麼……為什麼要說出這種讓大家誤會的話？他是瞧不起她的，又怎麼可能願意當她的男朋友……明知道她配不上他，卻故意釋放出這種訊息……
程楚桓挑起眉毛。「可是偏偏，這封信不是她寫的，是別班女生寫的。我才在想信怎麼不見了，原來是掉了，謝謝你撿到還給我。」
他接過她手中的信，彈了兩下，然後凝望著她。
像這樣出乎意外的刺激她，她會怎麼回應？她是喜歡他的吧……就當他是心血來潮也無所謂，他就是厭倦看見她那小媳婦的受虐臉龐，對她那套亂七八糟的悲情論點感到不悅，厭煩班上同學自信滿滿打擊她的模樣，不知道這樣的刺激有沒有喚起她一些反抗意識？抑或想替自己爭取些什麼？她會試著跨出那一步，還是退回她自卑的框架里？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真的要跟她交往了！」眾人松了一口氣。
「幸好信不是她寫的。」剛才咄咄逼人的羅文珊，這時竟然慶幸了起來。
「等、等一下……」席千涼鼓足了勇氣，十指緊扣，抬眼與他對望。「如果我真的告白了……那你說的話，會算數嗎？」
眾人又是一陣不可置信的尖叫。
「哪句話？」程楚桓唇瓣上揚，要她重復一次。
「如果是我的話……你會考慮和我交往。」她有些不確定地道出。像她這麼平凡的女生，真的有可能走進他的世界嗎？
程楚桓抱著雙臂，笑眯了眼。太好了，看來，他有點小看她的膽量了，原以為她又要默默承受，黯然走人，沒想到她居然有勇氣反過來詢問他話中的真實性。
「如果你想要當我的女朋友，我就把身邊的位置給你。」他沒有遲疑的表態，卻隱藏一絲玩笑的意味。
她太溫順，就像一只小綿羊，他可以驅使她前進，也可以瞬間咬死她。這樣的她，不需要訂定太多限制，她也不會越過界線。正因為她是一個如此好控制的女生，他才會這麼爽快的答應吧。
席千涼垂首，緩緩地吐出︰「那……請你等我幾天……讓我考慮一下……」
「你以為你是誰啊？還考慮咧！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呀！」羅文珊氣憤地指著席千涼的鼻頭。
程楚桓唇角上揚。席千涼的思考邏輯也太奇妙了，準備告白的人竟然要回家好好考慮？面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她還真敢講。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要怎麼告白比較好……她心慌意亂得不知該如何解釋。
「好，我等你。」他偏著頭，盯著她的雙眸，饒富興味地說道︰「我等你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