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用過早膳服了藥,華啟斐要邱任萱半坐臥在床上,並拿了本書給她。
書很薄,翻開沒幾頁,封面是三個字,內頁亦是三個字組合,可惜她只認得第一個三字,其他皆不識得。
「這是……」
「咱們今晨就先把三字經學背起來吧。」
「三字經。」他要教她讀書識字嗎?
她開心的望著手上書本,想她小時候,母親曾教她習字,可十歲那年被小泵姑收養後就未曾再踫書,時日漸久,除了一些簡單的字,幼時的學習她幾乎都忘光了,萬萬沒想到,她會有再拾起書本的一日。
他真的是天神降世來解救她的!
她激動得眼眶浮淚,內心傾慕更深。
「把書打開,跟著我念。」華啟斐雙手負于後,在室內緩緩踱步,「人之初,性本善。」
她忙跟著念,「人之初,性本善。」
「下句第一個字是啥?」
「呃……」她忙仔細研究,覺得它跟某字一模一樣,「性?」她不太確定的念。
「對。」不錯,反應算快。
「性相近,習相遠。」
「性相近,習相遠……」
反復念了數次後,華啟斐與她解釋字面的意思,好讓她更能融會貫通,接下來,他要求她將整本三字經統統背起來。
「不用太心急。」他道,「你身子還在調養中,慢慢來便可。先休息一下,午膳再叫你。」
華啟斐離開後,邱任萱拿著書,窩上了床,卻不休憩,而是一字一句將三字經慢慢背起來。
他肯教她念書習字,她就不能辜負他的期待。
當小梅傳來午膳入房時,邱任萱已將整本三字經背熟了。
瞧見小梅,她開心的說,「小梅,我背三字經給你听,你幫我看看有無念錯之處。」說罷,將書塞到小梅手中。
「小姐。」小梅面有難色,「奴婢不識字。」更別提啥三字經了,連一字都不識得。
「那沒關系,你就听我背吧,看順不順。」
「好的,小姐。」
見邱任萱一臉嚴肅的背書,表情雖是戒慎恐懼,大眼卻是閃著燦光,竟教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會改變的。小梅想。
假以時日,她會越變越亮麗,不再是個糟糕如螻蟻般渺小的姑娘,華家的錢財將會把她打造成一個氣質優雅、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
想到小七曾叮囑她,下午會有裁縫過來替邱任萱量身訂做適合她的華服,她現在穿的是臨時湊合買來的,並不合身,少爺打算再為她制作十套衣服,還要挑選一些適合她用的飾品、鞋襪。
畢竟是華家未來的媳婦,穿著絕不能寒磣。
她好忌妒呀,忌妒得牙癢癢的。
她自認不管是外貌、腦袋、身材,其本質絕對比邱任萱好上數百倍,可恨她未有此等際遇,只能當人丫鬟。
可恨!
「……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背完的邱任萱開心轉過頭來,「小梅,我背得順嗎……」小梅牙咬著指甲,臉上帶著憤恨的表情讓邱任萱駭了一跳。
「小梅,你怎麼了?為什麼表情這麼可怕?」
小梅回過神來,立刻恢復平常親切的模樣,「小姐,不好意思,因為你剛背的奴婢都听不懂,奴婢很努力想要弄懂,卻怎麼也沒辦法,可能是因為這樣才會表情很猙獰吧。」
「原來如此。」未想太多的邱任萱釋懷,「這樣吧,小梅,以後大哥教我的,我也教給小梅,我們一起學好不好?」
怎麼,人都還沒入門,就學起富貴人家夫人的惺惺作態了?其實是想炫耀自己的學識吧?
小梅不屑的想,但有剛才的經驗,她懂得要隨時注意,別顯露在臉上。
「小梅只是奴婢,怎有資格。」她假意推卻。
「別這麼說。」邱任萱熱絡拉著小梅的手,「我們就像姊妹一樣,我願意跟你分享我的所有,你別客氣。」
真是這樣?小梅微垂的眸陰惻惻的斜睞。
「那小梅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拉開覆蓋在邱任萱身上的被溽,「小姐,先下床用膳吧,晚點會有人來做衣裳。」
「做衣裳?」邱任萱在小梅的攙扶下下了床。
說也奇怪,之前在小泵姑那忙成那樣,明明已經很習慣,再怎麼疼痛疲累還是有法子工作,可被華啟斐帶來客棧,被命令要多休息,無事不準下床後,她不知怎地,身子好像一下子變得虛弱好多,直想賴在床上不肯下來。
也許是因為這床墊實在太柔軟好睡,不像在小泵姑那僅在地上放張草席當成她的床,一覺醒來,骨頭紛紛抗議,所以她才會過度眷戀吧。
「少爺請了裁縫來替小姐量身制作衣服,據說這會兒與小七上街去挑選首飾,都是要送給小姐的。」
「真的嗎?」邱任萱驚喜掩頰,「大哥對我真好。」他實在不用替她做這麼多的。
「是啊,少爺對小姐真是好。」小梅輕嘆口氣,「奴婢就沒這運氣。」
「小梅,你別難過,我也會待小梅好的。」被扶坐上凳子的她拍拍旁邊的圓凳,「咱們一起用膳吧。」
「這可不成。」小梅連忙推卻,「被少爺發現,會被打死的。」
他們做人奴才的,只有等到主人吃飽喝足了,才能到僕役房吃寒磣的膳食,跟眼前的大魚大肉完全不能相比。
邱任萱人是好,不吝嗇與她分享,卻更顯示出兩人身份的差別。
「你不說我不說,少爺怎會知情。」邱任萱食指就唇,眨了下眼。
「坐吧,從沒人陪我吃飯,就當是我要求你的,好不?」
「既然是小姐的命令,那小梅僅能遵命了。」小梅笑著坐下,任憑邱任萱在她碗中添放各樣以前從未吃過的美食佳肴。
總有一天,她會從她手中剝奪這份幸福!
約莫未時三刻,一名綢緞莊的婦人,帶著一塊塊的布樣過來,為邱任萱量身型尺寸,並挑選裁制的衣裳樣式。
每一塊布的繡工均精致,色樣妍麗,教人目不暇給,邱任萱看得眼花撩亂,不知該如何挑選。
「小姐的身材縴瘦,氣質清秀,不妨選淡雅一點的花樣,可襯托您的氣質。」婦人嘴甜,邱任萱雖知她講的是客套話,但好話人人愛听,還是讓她眉開眼笑。
她這輩子沒看過這麼多漂亮的布,更別說這些是要裁制成衣給她穿的,她驚喜的一塊看過一塊,怎麼也拿不定主意。
「我對衣飾沒啥概念。」她有些羞赧的笑,「請嬤嬤幫我挑選,行嗎?」
「那我來看看喔……」婦人抓起布樣,一塊塊在邱任萱身上比畫。
這時,華啟斐回來了。
「綢緞莊的人來了嗎?」他行到邱任萱房門口時問道。
「來了。」邱任萱一看到他,連忙對婦人道,「請等我一下。」她提起裙擺,快步走來門口,臉上充滿喜色。
華啟斐還以為她是要感謝或訴說對于新衣的喜悅,想不到她竟是一臉興奮的說︰「大哥,我已經把三字經都背起來了,我等等可以背給你听嗎?」
「你全都背起來了?」他詫異。
不過一個早上的時間,她竟有辦法將整本從未接觸過的讀本內容全數默背起來?
「真的,一字不漏。」她胸有成竹的用力點頭。
「好,那待會就背給我听。」
「嗯。」她笑咧開嘴,「對了,大哥,謝謝你幫我做衣裳,那些花布都好漂亮,我好喜歡。」
「有挑中喜愛的嗎?」
「嗯……」她面有難色的沈吟,「每一塊看起來都好漂亮,我實在難以抉擇。」
「我幫你看看吧。」他走來布樣前,婦人伶俐的往旁讓出位置給他。
華啟斐挑了幾款他認為適合的布料樣式,要綢緞莊的婦人照著他的要求加速趕工,接著要小七拿來他們中午去首飾店挑的幾款發簪、飾品出來。
他拿起其中一支百合花樣,花瓣上雕了一只彩鳳的典雅簪子,插在邱任萱的發髻上,退後一步,端凝。
雖知他在打量簪子妝點的效果,邱任萱還是羞紅了小臉。怕被發現的她微垂粉頸,雙眸盯著他的鞋。
「不太對勁。」他調整了一下角度和位置,緊蹙的眉頭顯示他始終不滿意,卻無計可施。
他猜測是發髻綰得不好,不過這方面他只懂欣賞,怎麼調整或改造女人家的物事,他還真是一籌莫展。
「抱歉。」見他怎麼都不滿意,邱任萱心知肚明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
「為何抱歉?」華啟斐納悶。
「這樣的簪子該配佳人,不適合我。」若是她長得漂亮些,就不會讓大哥這麼為難了。
大哥對她真的好,又教她讀書識字,還為她做衣裳、買首飾,可惜她就是個丑丫頭,她真怕等那些漂亮的布料被裁制成衣服穿在她身上時,又會看到大哥不滿意的神色。
華啟斐聞言,惱了,「自今日起,任何與歉意相關的字眼,都別讓我听見。」
「大哥?」
「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方法。」他轉身氣呼呼的走了。
見他著惱的出房,一籌莫展的邱任萱頹然坐上凳,將發上的百合簪拔下來握在手中。
「小姐?」一旁的小梅瞪著她手中的簪子,真想一把搶奪過來插在自己發上。
這簪子若是給她,必定比戴在邱任萱頭上要適合百倍。
「若是我能漂亮點就好了。」縴指感嘆的輕輕撫模著平滑的簪身。
是啊,你這丑八怪,啥美麗的事物放你身上都是浪費了。小梅心里惡毒的想著。
明明邱任萱也是賤民一枚,日子過得比她還困苦,卻因為口頭上的婚約,轉瞬間變成了高貴的鳳凰,怎麼她就沒這等好運?
尤其那個華啟斐還十分疼愛邱任萱,她不用開口,就送上一堆禮物,又是華服又是貴重首飾,十指不沾陽春水,這種比神仙還要逍遙的日子,怎不教人忌妒。
如果她也有這樣一個未婚夫就好了。她咬著指甲想。
如果她家不是窮到得賣孩子,若能有點錢能讓她打扮打扮,她自信她也能成個美人,釣個有錢公子哥兒,就算做妾,也是春風得意。
可恨啊可恨!
「小姐,你別想太多,剛才布莊的那位嬤嬤不是說你清秀嗎?」小梅的語調充滿虛偽的奉承。
「客套話罷了。」邱任萱苦笑。
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的。
大哥應是費了心,想把她打扮得漂亮點,才不會被未來的準夫婿嫌棄吧,無奈爛泥敷不上牆,她的未婚夫真是倒霉才被指配到她這樣的丑丫頭;但也因此,她更是感激華啟斐,只要他一句話,就算要她肝腦涂地她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