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佐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倚在牆上抽煙的雷少城。
這是一棟老式的樓房,走廊又窄又暗,牆上的漆月兌落了不少,像是老女人滿是褶皺和脂粉的臉,但這絲毫沒有消減雷少城慵懶隨意的氣質,他倚著牆壁,長腿微曲,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夾著香煙,停滯在唇角,清晨的陽光細微,走廊里更是昏昏暗暗,艾佐覺得眼前發黑,只能看到忽閃忽滅的煙頭。
暈眩感過去之後,先听到了雷少城微啞的聲音道︰「這地方真糟糕透頂。」
艾佐沒有表現出雷少城想象中的恐懼與心虛,反而自然的走過來,在他眼前輕輕側身,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對于我來說,算是個不錯的地方。」她開門進屋,沒有阻止雷少城跟進來,而是把他當做普通客人一般,「屋子有些小,隨便坐吧,喝點什麼?」
雷少城倒有些傻了,「呃……咖啡吧。」
艾佐走到被劃出來當作廚房的小區域,「只有速溶的,可以嗎?」
雷少城點了點頭口道︰「可以。」!
之後才發覺這根本和他想象的不一樣啊,這女人怎麼可以做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演得太逼真,以致于自己都混亂了,或者說,她根本不是演的,而是真的什麼事都沒有了?
這個念頭令雷少城十分憤怒,他咬了咬牙,當艾佐將速溶咖啡端到他面前,他陰沉著臉開口︰「看起來,你過得很好嘛。」
艾佐在沙發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還可以,不好不壞。」
雷少城盯著她,「你打算裝傻到什麼時候,嗯?你真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艾佐端起為自己沏的茉莉花茶,「我沒有裝傻,也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雷少城瞇眼,「那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麼不聲不響的就消失了!」
艾佐垂著眼,縴長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射了一片陰影,「只是突然想通了,我一直誤會了我們的關系,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你當我是什麼,我想給自己留一點自尊,在你開口之前自己離開。」
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偽裝的面具最終還是出現了裂痕,她吸了一口氣,靜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再度開口道︰「不過還是要謝謝那段時間,你對我的幫助。」
雷少城因為她的說詞氣到怒發沖冠,「連我都不知道把你當什麼,你又怎麼會知道?」
艾佐搖頭,「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你的女朋友,可後來才知道,其實你始終沒有確認過我們的關系,家庭聚會也根本不想帶我去,那時候我才知道,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作多情,這不怪你,是我想得太多了,跟你在一起,根本就是我高攀了。」說到這,她終于忍不住掉了眼淚。
她低著頭輕輕的抽泣,看起來可憐極了。
雷少城的火氣消了些,也知道那天是自己說得過分了些,于是放軟了語氣,「你的想法真奇怪,難道在一起就要有承諾嗎?我去家庭聚會,帶不帶你跟我們的關系根本毫無關系,現在我們在一起,而且我對你也不錯,這有什麼不好?」
看見她的眼淚,雷少城倒有些放心了,起碼她還不是毫無感覺,會哭就證明她對他有感覺。
所以她還是那個蠢女人,那個很好騙的女人。
于是雷少城半是威脅,半是誘哄的說了一大堆話,內容主要是說,承諾根本無足輕重,只要他們現在在一起很開心就好了。
期間艾佐一直垂著頭不說話,雷少城表達完了自己的意思,覺得差不多了……相信自己隨便敷衍她,她就會信了。
于是他吁了口氣,抿了口速溶咖啡,然後放下杯子站起身,環視了一下這間小鮑寓,「好了,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艾佐抬眼,將碎花茶杯放下,「雷先生,我們已經結束了。」
雷少城一怔,不可思議的看向她,「你說什麼?」
艾佐也站起來,「我是個很守舊的人,我的每一段感情都是很認真的,沒有承諾的感情會讓我很沒有安全感,雷先生,很抱歉我不能和你回去,我們根本不合適,我……配不上你,如果是為了一時新鮮的話,和我差不多的人有的是,你還可以找到更好的。」
雷少城又動了氣,「你把我剛才的話都當作放屁?」
眼前的女人低眉順首,明明還是當初那副溫順乖巧的樣子,可骨子里那些陌生的氣質卻散發了出來……堅決、倔強。
她一言不發,卻比大吵大鬧、無理取鬧更令雷少城生氣,他原以為事情可以順利解決的,根本沒想到這個蠢女人固執得要死!
雷少城指了指她,「再問你一次,跟不跟我走?」
艾佐沒說話,很堅持的搖了搖頭……這一次,她不可以再錯了,雖然她有點笨,但絕對自愛,如果對方根本不愛她,那她絕不會死纏爛打,讓自己顯得廉價,那被胡涂奪去的初夜,就當成是一個教訓,告誡自己不可以再自作多情的做蠢事。
面對壓抑著盛怒的雷少城,艾佐有點怕,但還是勉強撐著回答︰「我不會和你回去的。」雷少城垂下手,暗咒這蠢女人真是太欠揍了!
他唇瓣顫抖,瞪了她好久,終于蹦出一句︰「好,你很好!」
雷少城的男性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他從沒有遇到過這麼難纏的女人,原本以為她很傻、很單純,可現在看來卻是又倔又固執!雖然一直以來沒有給她承諾,但她就沒有感覺到自己對她已經很用心了嗎?雖然沒有說,但她就察覺不到,自己該死的很在乎她嗎?
雷少城氣得在辦公室里轉來轉去,本來決定由她去了,不過是一個女人,結束就結束,他雷少城還怕沒有女人嗎?才怪。
可過了一夜,雷少城又改變了想法。
他不能放手,因為他還是在乎艾佐,為了她,他居然又整整一夜沒有睡覺!
雷少城一直以睡為天的原則在艾佐這里崩塌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真的好在乎那個笨女人!現在不只在乎,而是又愛又恨,想把她圈在懷里狠狠的教訓一下,卻也想摟在懷里忘情的吻她,所以雷少城決定,一定要把這個蠢女人給追回來,無論用什麼手段!他慵懶外殼下的惡劣細胞,完全活躍了起來。
追妻第一步,封殺。
他聯絡了所有艾佐可能去工作的雜志,不允許他們聘用艾佐。
追妻第二步,放話。
他在模特兒圈子里放話出去,艾佐是他雷少城的女人,是要娶回家的,誰都不許踫,如果踫了,那就請您做好被大卸八塊的準備。
追妻第三步,壟斷。
以豐厚的利益回饋為條件,他搞來了艾佐與「女人志」的合約和房屋租賃契約。
所有的步驟完成之後,他心情大好的待在辦公室里,坐等小白兔上門,不過他等了四天,艾佐的消息沒得到一個,倒是一大堆看熱鬧的人輪流打電話來嘲笑他。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連電話都不用打就可以面對面嘲笑的郝寧了,他美其名是來談工作的,卻句句不離艾佐,「告訴你個好消息,現在整個出版界都知道你在追老婆了。」
雷少城沒有答話。
「這也間接證明了你的影響力啦。」郝寧雖沒正面攻擊他但還是帶著嘲諷。
第二位則是開完了那個惡劣的玩笑之後,消失了許久的夏承斌。
他的笑聲還是那麼陰沉沉,「老婆跑掉了?我可以幫你找回來,就像上次一樣,嗯,朋友?」
第三位是自家大哥雷少霆,「喂,阿城,好不容易弄了個老婆卻搞丟了,你腦袋秀逗嗎?」第四位是自家三弟雷少決,「二哥,如果找不到,我可以幫你擬離婚協議書。」
如果不是還在等艾佐的電話,雷少城真的很想把手機從十九層給丟下去!
他有說他已經結婚了嗎?說要娶她回家,無非是想提高一下說服力!而且就算真娶了又怎樣?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了又怎樣?有必要這麼嘲笑他嗎?這幫損友!謗本就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嘛,肯定是這幫損友找到了機會就要挖苦自己……可不久之後,雷少城就發覺自己錯了。
現在好像全世界都在嘲笑自己。
整個公司都知道他把老婆弄丟,風言風語傳得厲害,有時他走在公司里,都會看見屬下同情的目光,滿臉都寫著……
哇,你看這個被老婆拋棄的男人!哇,老板憔悴了好多!哇,他居然也有這一天……
哇哇哇哇,哇你們個大頭鬼!雷少城回到辦公室,關上門後,猛地回身朝門上掄了一拳,「砰」的一聲,外面的世界都靜了。
雷少城又開始煩躁的在辦公室里轉圈。
敲門聲突然響起,他彷佛被踩了尾巴的狼,「干嘛!都給我滾開!」
咚咚咚,敲門聲很頑強。
雷少城暴怒,走上前忽地拉開了門,「混……」
「蛋」字被硬生生的吞下去……站在門外的是艾佐。
雷少城一怔,旋即沈下臉來,「你來干嘛?」說完之後他又在心里狠狠的抽打了自己一下,不是你設下圈套一步步誘她來的嗎?如今還問這個廢話干嘛!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看了眼辦公室外,秘書正好奇的探頭,便拽著艾佐的胳膊把她給拽了進來。
辦公室的門又被闔上,艾佐輕輕的掙開了他的手。
雷少城沒有轉過身,坐到辦公桌後裝淡定的興致,就這樣直愣愣的站在艾佐面前。
艾佐倒是想動一動,不過她後面就是門,沒有什麼後退的空間。
于是她只好低著頭,想著最好可以速戰速決,「我的……合約都在你這里?請你還給我,我需要工作,也需要個住處。」
雷少城盯著她,「你原本有工作,也有住處。」
艾佐勇敢的直視著他,壓抑著語氣中的顫抖,「你到底要我怎樣?」
雷少城的表情是難得的嚴肅,「我說過了,讓你回來,繼續做我的女人。」
艾佐幾乎要哭了,「女模這麼多,你為什麼偏偏選上我?我不適合玩這種曖昧游戲。」
雷少城擰眉,「什麼女模?」
艾佐眼眶發紅,「你不是因為我是模特兒才選上我的嗎?」
雷少城怒極反笑,「你的腦袋到底在想些什麼?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是因為這個?你為什麼要一直糾結我和你在一起的原因,這需要原因嗎?我喜歡你,才和你接吻、上床,這很奇怪嗎?還有,什麼狗屁曖昧游戲,你這口氣和該死的郝寧一樣!」
艾佐滿眼倔強,「不是游戲,那你說我是你的誰?」
雷少城一怔,自然知道艾佐想要的答案是什麼,唇分分合合,他沒有說出口。
艾佐點了點頭,眼淚終于流了出來,「我明白了,好吧,如果你執意這樣的話,那些合約我不要了。」她捂住唇,轉過身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狼狽的走出去,雙腿發軟得厲害。
為什麼要一再自取其辱?既然早就知道答案了,何必還抱有一絲希冀,淚水越流越多,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目光詫異的人群,就在她將要走到電梯門口時……
雷少城突然沖出了辦公室,「好吧,我承認,你是我的女朋友!」
全場嘩然,在這一層辦公的人都愣住了。
電梯門的鏡面映照出艾佐花貓一般狼狽至極的臉,樓層正在逐漸上升。
雷少城站在辦公室門口,渾身僵硬的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死死的盯著她的背影幾秒鐘,終于投降,泄氣的大喊道︰「好、好,女朋友、妻子、老婆、愛人,你比較喜歡哪個稱呼?隨便哪一個都好,行不行?喂,該死的,你給我轉過身來!」
鏡面中的艾佐呆住了。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門緩緩打開,艾佐走了進去,仍舊沒有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