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林雨婕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今天晚上她竟然被那個男人牽著鼻子走，這在過去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遇到這種狀況，她會在進面店之前就轉身走人，可剛才，她連甩頭走人的念頭都沒有。
嚴格說起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他稍微強硬一點，她就會不受控制的跟著他打轉……是因為他對她是特別的，不知不覺當中她就對他心軟了嗎？
她從來沒遇過像他這樣的男人—— 自戀、聒噪、黏人、孩子氣……總之，他是一個教人頭昏腦脹的男人，可是他卻攪亂了她的生活秩序。
嘆了一口氣，她懶洋洋的坐起身，怎麼辦？突然覺得她的世界多了一個人，可笑的是，她甚至連他的全名都不知道。
她從來沒有弄清楚他身分的念頭，因為沒想過要跟他有什麼關系，現在的想法依然沒有改變，可是，卻是因為害怕跟他有太多牽扯，什麼都不知道，總是可以保持安全距離……從他們有了工作上的合作關系，這個男人對她而言就不是一個可以保持在安全距離之外的人物。
雙手握拳輕敲著腦袋瓜，告訴自己不要想了，睡覺了，可是再度躺下來，她的眼楮依然明亮的看著天花板。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她很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正處在某一種失控的狀態中。
叩叩叩！林母在敞開的門上敲了敲。「睡了嗎？」
林雨婕再度坐起身，看著母親，反過來問︰「媽咪怎麼還沒睡覺？」
「我去看小擎有沒有踢被子，听見你房間有動靜，就過來瞧一瞧。怎麼了，有心事嗎？」林母走進來，在床沿坐下。
「……沒有。」
「真的沒有嗎？」女兒出門送禮物的時候說好了，送完禮物，聊一會兒就會回來，可是過了晚餐還不見她回來，當母親的不免有些擔心，不時上陽台察看，因此就瞧見某個男人開車送女兒回來的畫面。
原本她也沒有想太多，可是女兒一進門，她隨口問了一句怎麼這麼晚回來，但女兒沒有坦白，而是心虛的推說跟劉品濤一起吃晚餐，她就知道那個男人跟女兒有某種程度的牽扯。
這是令人開心的事，她迫不及待想拉著女兒問清楚那個男人是誰，可是問太多了又擔心弄巧成拙。這個丫頭一遇到感情就退縮，往往連機會都不願意給人家，這會兒好不容易有個男人可以靠近她了，絕對不可以挑起她的反抗意識。所以，現在她這個當媽的也只能旁敲側擊。
「……我會有什麼心事？」林雨婕很慶幸房間沒有點燈，在黑暗之中，她可以順利躲避母親睿智犀利的目光。
「如果遇到心儀的對象，不要退縮，一定要勇敢抓住。」
怔了一下，她故作好笑的道︰「媽咪怎麼突然跟我說這些？」
「你過年就二十九歲了，因為工作的關系也接觸到不少異性，他們之中一定會有令你心儀的對象。」
「我沒有遇到心儀的對象，真的沒有。」她這個人再理智不過了，絕對不會心儀一個連身分都不清不楚的男人……等一下，她在想什麼？媽咪只是說「如果」，她干麼自動跟那男人連結在一起？
「我只是提醒，不要這麼緊張。」
「我……哪有緊張？」她懊惱的咬著下唇，她干麼心虛的結結巴巴？
林母顯然無意抓著她的反應大作文章，只是慈祥的道︰「當母親的不願意孩子錯過幸福，如果遇到好對象，你一定也要給自己機會。」
「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媽咪不需要覺得有愧于我。」
「雖然有你幫忙照顧小擎，媽咪省事多了，可是當母親的不可以這麼自私。」
「媽咪扯太遠了。」
「愛情說來就來，從來不是在你做好心理準備之下再來敲門，總之，你不要為我們犧牲自己的幸福。」
「媽咪說得太嚴重了，我不覺得這是犧牲自己的幸福。其實，我只是希望未來的另一半愛我的家人，我們可以住在一起互相照顧，這樣的要求難道很過分嗎？」
「你有家人，難道他就沒有家人嗎？」
這倒是教林雨婕沉默了。是啊，除了孤兒，每個人都有家人，所以她從來不敢妄想有個男人願意「入贅」她家。
「老實說，媽咪還不願意跟女婿住在一起。家，是讓人最輕松最自在的地方，可是家里多了一個隔了一層關系的半子，我連穿睡衣在屋內走來走去都會別扭。」
「媽咪又沒有穿睡衣的習慣。」因為有個隨時要照顧的小擎，她們的衣著都會考慮方便行動，因此睡覺也是穿休閑服。
「我只是舉個例子。」
「住在同一間屋子不方便，那就住隔壁好了。」
「你想當隔壁的鄰居，就可以當隔壁的鄰居嗎？」
「所以，我不要結婚不是更省事。」
「你不要胡說八道，只要可以住在附近，可以在有需要的時候互相照應，這不就好了嗎？」
林雨婕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舉起雙手，失聲笑了。「暫停，我們越扯越遠了，那個男人都還沒有出現，我們就在擔心結婚之後的問題，這太夸張了吧！」
「真的沒有這樣的對象嗎？」
「媽咪，我身邊現在連一個追求者都沒有。」
「沒有嗎？」
「媽咪有看到男人打電話給我嗎？」
不管怎麼問，這個丫頭都不肯松口，林母只好道︰「現在沒有，以後會有，到時你可不要嚇跑人家。」
「我知道，媽咪趕快去睡覺吧。」林雨婕輕輕推了一下母親。
「好，我去睡覺了，你也是，明天不是要出門畫畫嗎？」見女兒點了點頭，躺了下來，林母幫她拉好被子，便起身離開房間。
是啊，休息好幾天沒有畫畫了，明天一早必須出門趕工，現在得趕緊睡覺，可是，她還是完全沒有睡意。
母親的話一次又一次的在她心頭徘徊，很久以前，她就不曾想過自己會對某個男人動心，可是現在，她竟然產生動搖了，這是因為那個男人的關系嗎？
「小雨兒」快要完工了，她能夠作畫的時間不多了，這時候最不需要的就是胡思亂想，可是，這個男人竟然找上門，教她措手不及。
「你怎麼會跑來這里？」林雨婕不自在的看了自家公寓一眼，這個時候媽咪應該帶小擎上床了，他們會在床上一起看書，直到小擎看累了，躺下來睡著，媽咪會回到客廳等她。
「我剛好來這附近，就過來等你回家。」慕希風笑道。
「你沒有想過，也許我沒有出門，或者出外今天不回來？」
「我打電話給你，你沒有接，這就表示你出去外面畫畫，應該會回來。」
聞言一怔，她好奇的問︰「你怎麼知道我畫畫的時候不接手機？」
「你幫我畫畫的時候都不接手機，我猜想這應該是你的習慣，也對，感覺不是可以隨心所欲擁有，就怕被破壞了。」
林雨婕不只是訝異，而且很感動，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留意她的舉動。不過，現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若是小擎今天早早睡著了，媽咪正巧跑到陽台探頭探腦，看見他了，或者左鄰右舍看見他，這都很麻煩。
「你有什麼事？」
「我好渴，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喝杯飲料。」
她忍不住一瞪，他怎麼可以這麼理直氣壯？「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慕希風帶著挑釁的挑起眉。「你比較想邀我去你家坐嗎？」
她已經見識過他的霸道，這種時候挑戰他的厚臉皮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巷子外面的馬路上有一家咖啡館。」
他點了點頭，體貼的伸手拿走她背在肩膀上的畫袋。「你帶路。」
今天工作了一天，林雨婕累壞了，不想浪費時間為了一個畫袋跟他僵持不下。
兩人一路無言的走出巷子，來到她口中的那家咖啡館，各自點了一杯柚子茶，挑了最里面的座位。
「你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我找你一定要有事嗎？」
「嗄？」
「我想你，不可以嗎？」
這下子林雨婕傻了，真的不知道如何反應。
雖然這是事實，慕希風也不想說出來，可是，那個不斷的在他心里挑動—— 若是他說出「我想你」這種話，她會有什麼反應？
但他不應該太好奇的，她的反應簡直是在打擊他的自尊心，若是其他女人，很可能會撲過來抱住他……可如果她是那些女人，這會兒她也不會牢牢的抓住他的心思意念，教他發瘋似的跑來這里攔截她，只因為想見她。不過，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人說「我想你」，就算她沒有感動，但至少不要像個木頭人似的。
「如果一定要有事，就當作我來關心工作進度好了。」
再聰明的人也會被這個男人搞得糊里糊涂的，不過她寧可相信他真是為工作而來。
「我今天很努力工作。」
「不急，最重要的是交出令人滿意的作品，作品不好，我可是會退件。」
「我會盡力，自己不滿意，我也不會交給你。」
「不管你滿不滿意，你的作品都要讓我過目。」
她沒有听過這麼好笑的事，她不滿意，藏起來都來不及了，干麼給他過目？
「你不滿意，我可能滿意，決定的標準取決于我。」
是啊，他是付錢的老板，決定的標準當然取決于他，他喜歡就好，可是，她不想讓別人看的作品，即使他滿意了，又如何？
「你有意見？」
「我目前還沒有不滿意的作品。」她很慶幸還不用為了這個問題跟他爭執。
「以後有可能遇到這個問題，我們還是先約定好。」
林雨婕突然有一種感覺，這個男人今天晚上是來找她麻煩的。
「我對自己的要求很高，不滿意的作品根本不會成型。」
深深嘆了一口氣，慕希風很慎重的道︰「你能不能可愛一點？」如果她像個可愛的小女生，她對他的吸引力一定會降到零下，偏偏她那麼不可愛，那麼剛強堅毅，教他好想當她的守護者，她就可以柔弱一點。
「嗄？」
「你知道『可愛』真正的含意嗎？可憐沒人愛。」
自從遇到這個男人之後，林雨婕覺得她好像淪為笨蛋一族，腦子老是轉不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他希望她可以多一點點「可憐沒人愛」嗎？這又是為什麼？因為她現在「太有人愛了」嗎？不過，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他不給她時間想清楚，便道︰「我們走吧。」
「去哪里？」
「你不回家嗎？」他隨即拿起她的畫袋站起身，走出咖啡館。
對這個男人，林雨婕只有一個結論—— 善變，如果她這個喜歡按照邏輯思考的人可以模清楚他的思路，那絕對是神蹟！
兩個人再度一路無言的走回她家公寓樓下，慕希風將畫袋遞給她，接著從公事包取出一盒色鉛筆給她。「這個給你。」
她怔怔的看著他，不明白他干麼給她一盒色鉛筆。
「上次看到你的色鉛筆只剩一半，今天正好去書局，就順道買一盒給你。」
林雨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自己手上的東西很燙人。她不敢胡思亂想，可是這個男人的舉動教她心慌意亂，他對她真的只是基于合作關系嗎？他注意到自己都不太放在心上的事情，這是為什麼？
「你不是很累了，趕快回去休息吧。」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可是聲音卡住了。
「我看著你上樓。」
林雨婕終于吐出一聲「晚安」，轉身走向她家公寓樓下的大門。
當她回到房間，放下肩上的畫袋，整個人失神的跌坐在床沿。
看著手上的色鉛筆，她感覺自己的心亂成一團，為什麼這個男人對她這麼好？他真的只是以老板的心態對她嗎？
不管他對她抱著什麼心態，她都應該堅定的當他是老板。
他對她是特別的，他也確實動搖她平靜的心，不過，這不表示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存在。雖然她不清楚他的真實身分，但是從他的衣著他的舉止來看，就可以確定他絕對不屬于她的世界。
沒錯，他不屬于她的世界，完成手上的工作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交集了，她會繼續過去的生活，每天充實的在面包店從早忙到晚……為什麼突然覺得這種日子再也沒有吸引力，只有枯燥乏味呢？
她不願意，但是卻無法否認自己的心境已經轉變的事實，而這都是因為他。
慕希風真的是越想越丟臉，越來越唾棄自己，為什麼成天想著那個女人？不行，他要振作起來，從現在開始到她交作品之前，他絕對不能主動出現在她面前，特別是像那天跑去她家下面攔截她，打死不能再發生一次……不不不，他根本是連想到她這個人都不可以。
對，連想都不可以想，這樣才不會引發失控的舉動，可是，人真的很奇怪，越想遺忘，越是思念，思念到一有空就開著車子在街上亂跑，看看會不會在某個地方巧遇她。這是不是很可笑？還不如直接上她家攔截，既省事，又可以見到人，不過，這麼一來就等于將自己的心思表露出來。
想見她，就只能用巧遇的方式，這讓慕希風覺得自己真像個傻子，不過傻人還真有傻福，他沒有巧遇她，卻巧遇尋尋覓覓的「小雨兒」。
這是意外的收獲，不過「小雨兒」還在裝潢，經由裝潢工人的透露，得知再過一個禮拜就會完工了。
雖然還要再等上一個禮拜，可是終于找到「小雨兒」了，等于了了一件心事，他的腳步不覺輕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