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遠動也不動,只是納悶,原來姬憐憐這動不動就湊過來的習慣是出自青門嗎?
「我們來個利益交換吧。林明遠,」
「例如?」
「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青門子弟能夠無視你在京城犯下的重罪,而允你藏匿于此?三姓大家族或許與青門有利益關系,卻不能叫青門的子弟個個容你至此,而不作任何發聲。」趙靈娃輕聲說著。
林明遠半垂著眼,回以同樣的輕語︰「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一個利益交換,姬憐憐月兌出青門。」
趙靈娃看著他,沒有說話。
林明遠也看著她。
姬憐憐自廳外進來,目睹這兩人幾乎貼上臉,明顯一怔。
耳鬢廝磨。
這四個字突然涌現在她腦海里。
雖然她不識字,但她訓練由己強記博學,只會听,只會說,不會寫,此時此刻,這四字讓她覺得十分貼切,要連成一串字,那就是……
林明遠與趙靈娃正在耳鬢廝磨。
這是她平常的習慣。因為有些字實在不好記,她會將它們連成串,強背下來,下次就很容易套用,不會讓人發現她不識字。
她沒有說話打擾,就是張著一雙大眼,看著他們。
這也是她的習慣。因為怕說鍺錯話,讓人發現她的秘密,以致她會讓別人先說她再搭話一一也因此,她在青門弟子里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她們認為她大部分時刻不是在看就是傾听。
趙靈娃是第一個發現姬憐憐站在門口的人,她耳力好,听見細碎的呼息,再一轉頭,就見那雙大眼看著他們……像貓似的。
林明遠注意到趙靈娃的視線,跟著看去,也看見了姬憐憐站在那里。
姬憐憐臉色不改,等了半天,只等到趙靈娃看著她以及林明遠的目不轉楮,他們不說話她要如何接?她心里有點煩有點惱,拼命想著什麼樣的話才適當,才不會讓人懷疑她有問題。最後實在想不出來了,只好一笑道︰「我是不是打擾你們耳鬢廝磨啦?
新月當空,星斗滿天。
姬憐憐走在山間小道上,林明遠就跟在身後;她不時側頭看一下,以防他走得不穩跌倒。
模黑行路,青門弟子早家常便飯,她也不例外;這里的一草一木她熟得很,但林明遠不是,因此入夜後他不會出去。
她口鼻呵著白氣,再回頭看時,就見林明遠停下不走了。
「怎啦?林明遠你累啦?」她嘆了口氣,有點無奈。
「好吧,就剩那麼點路,我就背你回去吧。」背來背去,她習慣了。
再過一片竹林就是她住的屋子。四周靜悄悄地,已月兌離人煙。沭鈴被愉看的事她惦在心里;如果沐鈴真的沒看錯,那青門的確藏著一個婬賊,她可能也被偷看了,但……都已經被愉看了也就算了,反正沭鈐不會傻到四處宣揚,沒有多少人知道就好,重要的是接下來。
她不希望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她心里斟酌著,回去竹屋後該動什麼手腳來防範呢?一個只會用迷粉的婬賊,表示武功並不高,趙靈娃她們不放在心上,但她自己是很清楚自己底子的。
她本來要蹲下背他,卻被林明遠拉了一把,撞進他的懷里。
……果然很暖,她想。
「姬憐憐。」
「嗯?」她一頭霧水。
林明遠半垂著眼,拉著她冰涼的手,嘴角上翹,在她掌心寫著一個字。他道︰「這字你還沒學,卻已經懂了。你猜這是什麼字?」寫完,他輕輕搓著她的雙手為她取暖。
明明就是鬼畫符,她哪蓿得出來是什麼字啊?
林明遠輕笑一聲,也料想她看不出來,于是俯近她的耳邊,低聲說道︰「這是醋字。姬憐憐,你在吃醋。你知道嗎?」
姬憐憐愣了下,本想大聲答沒有,他的唇瓣又輕輕踫了下她的耳輪,是暖乎乎的,她卻不由自主打個哆嗦。
「林……」
「你真知道什麼叫耳鬢廝磨嗎?」他沿著她的耳輪一路吻下來,暖暖的氣息在她耳鬢徘徊。
「你怎麼這麼冷呢?傻瓜,以後有我在……」
他輕輕呢喃著,姬憐憐卻如遭雷擊,僵硬地連動都動不了,林明遠發現她的異樣,退了一步,細細看著她的表情,她有點茫然,有點畏懼,有點木然……他眼里帶笑,嘴上罵道︰「姬憐憐,你傻了你,你當我是什麼人?心里沒有你,怎會對你有這種輕浮舉動?」他轉開臉,耳根略紅,沙啞道︰「你自幼在都是女人的青門里,對這些事自是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
他立即瞪向她。
「你哪明白的?」
姬憐憐意味深長地說道︰「青門不會有糊里糊涂被男色所騙的弟子,我剛來青門里的頭一年。該知道的都得知道。」
「你那沒用的師傅還算有點腦子……」林明遠喃喃道,又盯著她半天,緊攥著她的手。
「姬憐憐,你是要跟了我的人,你心里要知道分寸。」
她看著他。
他又移開眼看向夜色,嘴里帶惱說道︰「你這傻子,听不懂麼?你是我心儀要娶的人,在洞房花燭夜我才會……咳,你明白的,在那之前我不會胡來的。」
他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她興高采烈的回答,抬眼看去,她還是在看著他,雙眼兒如貓,有些幽幽。
他模著她的眼角,抿嘴一笑,帶點寵。
「傻了啊,小貓兒。」
「林明遠,你喜歡我哪兒?」她輕輕問著。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啊,我替你說吧。因為我救了你,對吧?你差點變成刀下亡魂,我救了你,所你想娶我報恩?」
林明遠臉色一變。
「你在扯什麼!」
她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上胡亂畫一下。
「你說這是什麼字?」
林明遠眉心微攏。
「你在鬼畫符什麼?」
「這是醋。」她又認真地畫了幾下,再問︰「這個呢?」
「姬憐憐,你在耍我?」
她自顧自地說︰「在我眼里,也是醋字。林明遠,我很納悶呢,你看見的姬憐憐根本不是真實的姬憐憐,那你所心儀的是誰呢?」
林明遠一愣,沒有跟她對嗆下去,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留在他掌心的鬼畫符。
姬憐憐想要嘆口氣,卻見林明遠快速捂住她的嘴。
「你嘆什麼氣?」他警覺地問。
……都已經把你嘆掉了,再捂著有什麼用?如果他沒有犯下重罪,如今該跟官家小姐成親了,她路經京城听聞這消息時會有什麼感受?姬憐憐捫心自問過,結果很簡單,就是會想著「哦,林明遠成親了,祝他一世幸福」吧。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他有什麼情厭上的糾纏,大家過得好就是了。這人生不就是這樣?他在官場風光,她老守青門,如果哪天他在京城犯了事,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只要她在京城,總會如那一天一樣將他背著跑,然後……等安全了,再把他交給他妻子。這不就好了嗎?
姬憐憐與林明遠,從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維持這樣淡淡的情誼,不也就成全了兒時那樣青梅竹馬的美好回憶?
林明遠眼底有了極淺的疑惑,抹去她眼眶下的濕意,道︰「你哭什麼?以後別再嘆氣,什麼把濁氣都嘆掉,我看是把好東西都嘆掉,不準再嘆了……這醋字,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我心里明白就好,你別再跟我鬧了,嗯?」
姬憐憐想要說什麼,突然听見狗吠聲,她連忙拉下林明遠的手,食指擱在嘴間,警覺四望放眼所及之處。
過了一會兒,她轉首與他低聲說道︰「林明遠,狗在叫。」
「……每天夜里狗都在叫。有異?」
「嗯。你听。第一次狗叫三長兩短是姬大夫發出的,第二次是山上狗吠。」
「姬蓮這是在示警我們?」林明遠反應極快。前一刻才知道青門極有可能藏匿一個采花賊,下一刻姬蓮就示警,前後一貫通,不唯想象姬蓮發現了誰。
姬憐憐應了一聲,低聲解釋︰「听說以前曾有邪教人入中原,經青門听聞青門掌門是美人,因而夜入青門,幸得那吋掌門功夫極好,將那邪教人埋尸青門後山,杜絕後患。」
「埋尸?這事你從哪听來的?」
「是姬大夫提過。她那一支姬姓,女孩家都在藥廬待過,知道的事比我們這些後代弟子要多上許多。那時候為防邪教復仇,這事都爛在肚子里,如今幾代過去了,姬大夫就將這事說開,眼下青門弟子除去幾人外,其余功夫平平;江湖本是一鍋雜粥,唯保不會有一日,有居心不良的江湖人見我們都是姑娘家,覺得可欺,因此,姬大夫藉這事教我們學口技,如過緊急狀況,可以警告同伴,青山放眼望不盡,因而隱性劃分數區,我這里與陳師姐、李師姐、藥廬恰恰共處一區,如今姬大夫定是看見深覺危險的人物,是以提示。」說到此處,姬憐憐咬住唇,看著林明遠,道︰「姬大夫不會武功,要被發現,那就不好了。」她語氣略為擔憂,腦中極速運作,一回神,林明遠正灼灼望著她。
「林明遠,怎了?」
「姬憐憐,你功夫也很差,你知不知道?」
她一臉那又怎麼樣的表情。顯然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你……」他想要說話。她卻當著他的面。手掌半遼嘴,發出三長兩短的狗吠聲,接著,把長劍塞給他,背著他蹲下。
「我背你快些。這里偏遠點,也不知道陳師姐她們能不能及時傳遞出去,姬大夫就發出這麼一次警示,再也沒下文,我怕她出事。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我先帶你到李師姐那里,她那里靠近另一區,她定會先將這消息傳過去,要趕得及我托她帶你過去……林明遠?」她疑惑回頭,見他臉色十分復雜,直站在那里看著她。
「林明遠,別拖拉了!要再點,姬大夫出事怎辦?」
三息後,林明遠慢慢地伏在她的背上。
她咬住牙,站了起來。
「好了,你也別怕。有我在。」她深吸口氣,渾身緊繃。
緊跟著,她跑了起來。
「……你也只是小釘子……何必……賣命……青門……重要……」
在掠去的風里,姬憐憐似平听見他輕聲說了什麼,但她沒有回頭是問;如果是重要的事。他會大喊而不是近乎自言自語。
她感覺到他的心跳急促,她很想告訴他,別緊張,有她在;但仔細想想,要論大風大浪,他在京城不知見了多少次,只要將他送到李師姐那,就可以確保他的安全。
姬憐憐跑得急快,幾乎是豁出去,同時不停注意四處黑影變化,青山就是她家的後花園,要是栽在這里,她的臉可丟大了。
她不想過著猶如在驚濤駭浪上行船的生活,她只想成為住在岸邊的看浪人,青門滿足了她這個需求,讓她成為里頭的一份子,青門有難,她自該回報。
當為則為。
那個長者這樣說過,大丈夫當為則為︰雖然他所做的她不認同,可是她一直牢牢記在心里。
迎面而來的是細長的樹枝,姬憐憐要閃過,重心必不穩,她估量那樹枝最多輕輕劃過她頰面。于是身形仍是急沖,沒有停止的跡象。
忽地,身後伸出手,替她撥開。
她心里微地一怔,足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