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少淳略顯狹長的眼楮流露出誘人的光芒,薄冷的嘴唇微微抿起,顯得凌厲而傲慢,與雙親完全不像的樣貌非常俊美,那種俊逸的美麗因他的眉眼而顯得邪氣,因為他的嘴唇而增添冷淡。
左眼附近與生俱來的墨黑色流雲胎記讓他邪氣的臉龐更添加張狂的氣息,吸引了女子驚艷的目光,然而瞧久了,那種驚艷便慢慢變成驚懼。
超月兌于常軌之外的猙獰與美麗,常人消受不起。
為了這墨黑色的流雲胎記,辛少淳沒有少吃過苦頭,然而也因為它,讓他在與蘭止翠相見時,仍然是個未娶妻的成熟男子。
如今一覺醒來,與自家大哥見面,他卻指著他的臉,呆板的說︰「胎記不見了。」
縱使是離經叛道的辛少淳,也不禁感到驚愕與茫然。
「不見了?」
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模,卻什麼也模不出來。那胎記是一種顏色,不是浮于肌膚之上的紋路,怎麼模索也沒有結果。
他猛然起身,快步走進內室。
蘭止翠剛好要走出去,與他四目相對。
「少淳?」
「蘭兒……」他停下腳步,思緒很亂,訥訥的說︰「我的臉……」
「臉?」她困惑的偏著頭。
他伸手撥開劉海,露出的左邊臉龐一片干淨,墨黑色的胎記消失不見。
「哎呀……」她掩住口,雙眼瞪大,無限惋惜的說︰「不見了呢!明明那麼好看……」
辛少淳既好笑又感動,忽然不那麼急著照鏡子了。
他握住她的手,輕聲的說︰「你喜歡的胎記不見了,心里有那麼一點不喜歡我了嗎?」
「胡說什麼!」她瞪他一眼,「喜歡的話,就是喜歡全部的你。有胎記的少淳很好看,沒有胎記的少淳還是很好看,只是這樣好看的少淳就容易親近了,我還要擔心有沒有其它女子來跟我搶丈夫呢!」
辛少淳大笑,「我的蘭兒名動天下,要擔心搶人的問題,我還比較煩惱你。」
「我才不會被搶走!將來要相夫教子,哪有機會被搶走啊!」她嬌嗔的說。
他擁著她,低聲笑說︰「蘭兒出嫁的消息要是傳出去,會傷多少男人的心啊!」
「天下美人這麼多,就算傷心,也傷不了多久時日。」她淡淡的笑道。
辛少淳撫著她的長發,知道這麼一句話里有多少辜負與淚水。
「我一定不負你。」他神情堅定,仿佛要為她撐起一片天。
蘭止翠輕啄他一下,繞過他,走向前廳。
辛家大哥看見她出來,端起桌上的另一只酒碗,斟滿酒,遞到她的面前。
他的表情平板僵硬,只有嘴角有些許弧度,看起來像是皮笑肉不笑,一副敷衍的樣子。
她望著他的眼楮,孩子似的天真臉孔露出真誠的笑容,大方的接過酒碗,然後豪邁的與他手中的碗踫了一下,仰頭一口飲盡,再為他斟一碗酒。
辛家大哥默默的看著她柔軟的笑臉,喝光她倒的那碗酒。
「少淳臉上的胎記從出生就有,現在居然消失了……」
她偏著頭,認真的想了一下,毫不掩飾的開口,「似乎是在睡醒之後就沒看見了。」
「睡醒?」辛家大哥的聲音難得的有些起伏,遲疑了一下,然後用更加僵硬的語氣問道︰「剛才開門前,你們……在睡覺?」
「嗯。」她迎向他的視線,「因為情事太累了,所以忍不住睡了一下,听到敲門聲才醒來。」
「情……」辛家大哥頓了一下,平板的說︰「少淳沒有跟其它女孩子交往過,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你們順利嗎?」
「很愉快。」她笑吟吟的回答。
事實上,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問題,但是問話的人態度很平常,回話的蘭止翠也表現得很鎮定,乍听之下,仿佛只是尋常的聊天內容。
辛家大哥很認真的點點頭,「少淳給你添麻煩了。」
「大公子這麼說太客氣了,少淳待我很好。」
「少淳今後也拜托你了。」
「哪里,還要請大公子多照顧。」
「蘭姑娘。」
「是。」
「要改口稱‘大哥’。」
「我曉得了,謝謝大哥。」她俯首為禮。
辛家大哥泰然自若的接受她的敬禮,露出有些僵硬的奇怪笑容。
「還有,你剛才說睡醒之後就沒見到那胎記,是嗎?」
「我沒有特地查看,但是在睡前,確實還有見到。」
「有否發生情事的差別啊……那胎記該不會是像守宮砂一樣的東西吧?」辛家大哥困惑的喃喃。
女子在手臂上點上守宮砂,代表還未破身,一旦與男子發生過關系,守宮砂就會消失,也就是說,守宮砂的存在與否,代表了這個女子是不是處子。
三千閣沒有讓女子點上守宮砂,蘭止翠也在及笄之後就不再是處子,然而有點潔癖的辛少淳卻是貨真價實的處男。
在將第一次的精血獻給蘭止翠之後,那令辛少淳介懷不已的流雲胎記就消失不見,這個發展方式,不管怎麼想,都很容易與守宮砂這類的印象聯想在一起。
蘭止翠听見辛家大哥的喃喃自語,也露出茫然的表情。
這時,照過鏡子,稍稍平復內心的震驚與困惑的辛少淳,走了出來。
他看見大哥和蘭兒愣愣的對看著,氣氛有點詭異,但不是看對眼後發生感情的那種曖昧景象,反而像是在用目光較量誰要先喝完桌上的酒。
注意到辛少淳的出現,桌邊的兩人不約而同的轉頭看著他。
「怎麼了?」他頭皮發麻,心生警戒。
「少淳……」蘭止翠出聲。
「少淳……」辛家大哥也出聲。
「是。」
蘭止翠和辛家大哥都沉默不語。
「欸?」辛少淳更覺得恐怖了,「你們說句話吧!叫了我的名字之後就不開口,讓我渾身發毛。」
直覺認為守宮砂這類的話題有可能令辛少淳不舒服,有損男子尊嚴,在這一刻,蘭止翠和辛家大哥莫名的有默契,決定喝酒、吃小菜,然後閑話家常,並且連手用烈酒擺平問個不停的辛少淳。
從這一點看來,蘭止翠與未來的夫家之間,互動非常良好。
擁抱美人,又得到家人的認同,辛少淳的日子過得快樂又美好。
然而在他將蘭止翠拐出三千閣,甚至讓她和家人見面,幾乎談定婚事之際,三千閣閣主的一封書信由一名威猛大漢送至椿之書肆,指名交給莊三爺。
由于辛少淳情場得意,生活幸福又香艷滿點,他的交稿速度和之前那種一拖半個月,需要苦苦伺候、百般安撫,才慢吞吞生出一排字的情況已經不同了,他能量充足、色氣爆發的早早交出一年份原稿,艷繪師連夜趕工,印刷廠老板樂呵呵的準備上工。
屬于極樂的工作範圍提早結束,他也沒有出現在椿之書肆的書房,現在的辛少淳和蘭止翠出雙入對,鎮日一同出城游玩。
因此,當莊三爺拿到三千閣閣主的親筆書信時,他是孤單一人,滿臉驚恐。
他硬著頭皮,來到三千閣。
這樣直奔花街,踏入青樓,是他活了三十年以來的第一次。
他在門口奉上三千閣閣主在信中附上的一只薄薄銀片,上面刻劃一雙刀劍。
守在門口的兩名漢子看見那只薄薄銀片,面不改色,動作利落的將莊三爺引領到直達樓頂的暗道前,將他交到等在樓梯邊的一個少女。
「辛苦兩位大哥。」身穿簡潔男裝的少女俯身為禮。
兩名大漢擺擺手,又回到門口。
莊三爺一臉警戒,看著神情淡漠的少女。
她有一張美麗的臉龐,年紀雖輕,卻流露出凜然的氣質,那淡漠的眉眼將她舉手投足間輕盈的躍動都是沉著的抑制到一個流暢的低度起伏之中,像是清澈的水流,輕透,沉靜,而折射天光。
有那麼一瞬間,他失神了。
這個少女的顧盼之間,有一種莫名的什麼,令他幾乎沉醉的著迷。
即將面見三千閣閣主的緊張和驚慌都消失不見,他的眼里只剩下這個少女,只映著她淡漠如清溪的眉眼。
少女引領著他上樓,來到三千閣閣主的房門口。為他打開門。
一路走來,莊三爺的目光沒有一刻從她身上移開。
「公子,請入內。」她微微俯身。
他沒有走進房里,反而上前一步,面向少女,挺直背脊,鼓起勇氣,鄭重的開口,「我……在下是莊家三子,椿子書肆的主事者,對姑娘有所傾慕……雖然突兀,但是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少女驚詫不已,怔愣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笑了。那個笑容,出乎意料的非常稚氣,和她原本凜然的氣質截然不同,充滿柔軟的輕盈。
「承蒙三爺錯愛,小婢的名字,等到三爺與閣主議事結束,再行告知,好嗎?」她的聲音隱含著笑意,有了溫度,也不再疏離。
他著迷的傾听她說話,然後點了下頭,「好。」
少女淺淺一笑,福身,目送他進入房里。
等到莊三爺談完事,走出來時,少女已不在門口。
他茫然的佇立良久,身後是已經關上門的閣主房間,面前空無一人,他一見傾心的少女,沒有再出現。
他失魂落魄。
逼昏時分,辛少淳帶著蘭止翠,興高采烈的從城外回來,才來到蘭止翠的房門口,就看見一個身穿男裝的侍女從轉角處走過來,神情漠然,目光冰冷的瞪著他。
「疏樓!」蘭止翠歡欣的喊道,毫不猶豫的舍棄他,投向那男裝侍女的懷抱。
疏樓像撫模貓狗一樣的安撫著蘭止翠,然後詢問她一些瑣事,一邊推開門,將蘭止翠帶進廂房,迅速關上門,只留一道縫隙,從里面盯著他。
「我們家蘭蘭在外頭奔走了一天,想必累了,請辛公子先回去吧!」
「她今日跟我出門,舒適愉快,怎麼會累?」
「辛公子現在就不懂得體貼我們家蘭蘭需要休息,日後真的嫁入辛家,還不欺負蘭蘭嗎?」
「小丫頭,你再不開門,我就擰斷你的脖子。」
辛少淳頓時無言以對。
「請恕小婢不送了。」她冷淡地說,奉上高傲的笑臉,隨後關上門。
辛少淳咬牙切齒,瞪視著門板。
拜疏樓的人際關系打得極好的緣故,很快就有多名大漢出現,沉默而威嚇的將辛少淳趕下樓,踹到大門外。
這時疏樓對于辛少淳刻意擺月兌她,將蘭止翠拐帶出去玩耍的惡質行為,所做的報復。
如此圍繞著不知情的蘭止翠所展開的惡斗,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稍微收斂。
蘭止翠換下外出服,以濕巾擦拭沾染塵土的臉龐,拆下發飾,打散一頭長發,從鏡中望向立在身後為她梳開發尾的疏樓,對她的表情有一點困惑。
「我不在閣里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
「疏樓今天沒有罵我,明明我偷跑出去了。」
「蘭蘭也知道偷跑是不對的嗎?」
「疏樓心不在焉。」蘭止翠沒有被她的氣勢震懾,清晰的指出她今天反常的沒有將注意力全部放在自己身上。
遭到反駁的疏樓,一言不發。
蘭止翠好奇不已,轉身面對她,「疏樓……」
「做什麼?」
「你的臉紅紅的,為什麼?」
疏樓一臉倔強,別扭的說︰「我才不要告訴蘭蘭,誰教蘭蘭今天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