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復一日,年過一年,來到第五個秋天。
初秋時節,桂花飄香,菊花盛開,繽紛燦爛。而楓葉紛紛轉紅,將台北許多條馬路,幾條長街,染成紅艷艷模樣。這更是螃蟹肥美時,在秋季里,有情人要過的七夕情人節,有家人要團圓的中秋,這真是個浪漫多情的季節。
而今年,章依潔,二十三歲了。她空有滿腔羅曼蒂克,卻無處發揮,鋼琴小公主如今已長成年輕美麗的女子。可是空擁美貌,沒戀愛過,沒約會過,什麼是初吻不知曉,所以盡管秋天是這麼美,她觸目所及,卻是干枯而惆悵的寂寥風景。
人生真無聊,活著真無趣,最近她越來越有這樣的想法。
那是當然,因為她把生活過得太無聊單調。練琴,比賽,和媽媽逛街、做美容做保養。不知不覺間,因為被當成未來鋼琴家栽培,章依潔的生活,只剩這些。沒有交心的朋友,沒有談心的好姊妹,沒有年輕人的娛樂活動,沒有值得熱血沸騰的事情。
初開始時,章依潔對爸媽的意見沒有反抗,也怯于聲明自己的主張。而漸漸地,爸媽順理成章掌控她的一切,習慣她百依百順,甚至認定她沒有想法,個性軟弱,需要依賴他們的安排
章依潔如今生命中有的,只是這永無止境的黑白鍵。
今晚,一彎新月如鐮刀,割暗空。
章依潔的心情也是,如被刀抵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此刻,全國小提琴暨鋼琴大賽正在進行中。
章依潔在一束強烈刺目的聚光燈下,坐在鋼琴前,演奏比賽曲目,但求精準無誤完美演出。她必須拿第一名,讓坐在台下的名音樂家,她的爸爸=蒼磊,面上有光,讓媽媽與有榮焉,同時讓世人相信,她那開設音樂中心的爸爸教女有方,並且,務必延續她維持已久的不敗神話——自她參加鋼琴比賽起,從未拿過第二名。
章依潔演奏高難度曲目,她一頭黑發如瀑,閃耀光澤,垂至腰際。一身白色雪紡紗洋裝,襯著縴柔苗條的身段,使她如一抹盈盈的月光,清麗月兌俗。
評審席,評審們神情專注的凝听。他們後方,坐滿著參賽者的親友。其間,有貴婦們竊竊私語,八卦地悄聲討論——
「就是她?章蒼磊的私生女?」
「噓——夏秋荷也在,小心被她听見。」
「嗟,當小老婆還怕被人講?」
「妳沒看到人家跟章蒼磊一起來?她不覺得自己是小的。」
「妳看她,挽著章蒼磊得意的樣子,可恥。要不是人家原配大人大量,她能這樣囂張?」
「人家當然囂張,她女兒每次都拿冠軍啊。」
這次呢?這次章依潔第幾名?
比賽結束後,主持人宣布成績。第三名,第二名,第一名……不意外,又是章依潔奪冠。觀眾拍手鼓掌,掌聲稀落,真心祝福的沒有,多的是嫉妒跟吃味的掌聲,只有夏秋荷跟章蒼磊還有章依潔的鋼琴老師很用力的大聲鼓掌。
頒獎時,章依潔個子瘦小,有點吃力的抱著巨大獎杯。她臉色蒼白,笑容僵硬,毫無喜色。
比賽結束,舞台後面,聚集得獎者的親友們,他們互相恭喜,並交換彼此練琴心得,言談間,家長們免不了要互相比較一下彼此栽培兒女的計劃。
章蒼磊太高興了,左手抱著女兒贏來的獎杯,右手搭著夏秋荷肩膀,他跟依潔的鋼琴老師郭雁如說話。
「做得好,回頭包個大紅包給妳。」
鋼琴名師郭雁如,是章蒼磊「明琴社」的簽約老師。
郭老師笑容滿面。「老板,這是我應該做的,是老板的女兒夠努力,她一直認為自己不夠好,但我相信她辦得到,她真是太棒了,依潔,我們為妳驕傲——」
章依潔對老師擠出個勉強的笑容。
「哈哈哈,女兒,我怎麼說的?」章蒼磊拍拍女兒的背。「做任何事,只要努力用心沒有辦不到的,妳看,妳這不是又拿第一了嗎?跟妳爸爸我一樣,優秀!」章蒼磊對女兒豎起大拇指。
夏秋荷摟住章依潔,在她額頭親一下。「我女兒最棒了,雖然我們贏了,但是不可以松懈,要保持住喔。」放開女兒,夏秋荷跟章蒼磊報告︰「老公,接下來要開始準備申請Juilliardschool,數據我都幫依潔弄好了。郭老師,入學考是明年三月對吧?要好好督促依潔……」
郭老師說︰「沒問題,入學考的曲目一直有在準備,只要勤加練習,相信依潔可以通過考試的,她基礎很好又認真……」
章蒼磊听著,很高興,一切都在掌握中,很快女兒要去名校留學了。
章依潔看著老師跟爸媽熱絡地討論起她的留學計劃,想到又是無止境的練習,無止境的音樂課程……
「媽,我去一下化妝室。」章依潔疾步離開,急著找化妝間,因為走得急,沿路還不小心踫撞了幾人,招來白眼。
終于,找到化妝室,跑進廁所,關門,撲向馬桶,狂吐,吐得五髒六腑像是要翻過來。
出國留學……
好好表現……
她劇烈嘔吐完,沖水,癱坐馬桶上,渾身像被剝去一層皮,身體里邊空蕩蕩。她盯著面前白白的壓克力門板,感覺自己走投無路。
以前拿到冠軍,看到爸媽興奮表情,她也很高興,很有動力去挑戰下一次比賽,然後更賣力表現。沒想到她這麼強喔,一次,兩次,五次六次,八次九次,無數比賽,今晚是第二十一次,她拿到冠軍獎杯。
可是,狂喜的感覺一次比一次淡,恐懼卻一次比一次強烈。
現在,每次賽前,她會渾身僵硬,想著——萬一這次輸了?大家都認定她會贏,認為她拿冠軍理所當然,萬一哪天輸了?
章依潔越來越怕比賽,越來越輸不起。當旁人的期待越來越高,她對鋼琴的熱情卻越來越少。
他們把她當天才看,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活著像在走鋼索。她是父母的驕傲,可是,假如不彈鋼琴,誰還關注她?她恐懼的想著,她的人生,被鋼琴綁架了嗎?!
章蒼磊在飯店舉行慶功宴,「明琴社」北部員工全員到齊,大家道賀聲不斷,真是讓章蒼磊跟夏秋荷得意極了。章蒼磊領著夏秋荷和剛拿到冠軍的女兒到處敬酒,享受朋友及員工的道賀。
章蒼磊喝到臉紅通通的,他真是開心啊,身為國際名指揮家,身為「明琴社」社長,身為全國三十家音樂中心的老板,他不斷拿下鋼琴比賽冠軍的女兒,正是最佳的活廣告。
商界朋友紛紛前來道賀。
「章兄,你好樣的,生個這麼棒的女兒,你可得意了喔。」
「秋荷姊姊真會教女兒,把女兒養得這麼漂亮,氣質這麼好。」
這里,沒人敢批評夏秋荷的出身,女兒的光芒掩蓋她的不堪。夏秋荷很享受這些恭維,陪著蒼磊跟政商名流攀談。不久,杜子濤也來了。
三十五歲的杜子濤是大璽國際音樂的中華區經理,迷戀氣質空靈的鋼琴美少女章依潔,時常主動贊助或張羅依潔參加各大比賽的交通、食宿,甚至機票等。更介紹過許多熱愛音樂的商界老板向章蒼磊購買進口樂器,漸漸和章家人互動親密。
「子濤,我們依潔又拿下冠軍了,這次你打算送什麼禮物獎勵她?」夏秋荷覷著他笑。每次章依潔冠軍,杜子濤定獻上禮物祝賀她。
杜子濤望著依潔,眼色親昵地。「有沒有想要什麼啊?來,跟子濤哥說。」
章依潔搖頭,杜子濤那種自以為跟她很親密的口吻,令她反感。
「老公,子濤前天跟我說,他要幫依潔出鋼琴專輯呢,你知道嗎?子濤真有頭腦,他說依潔漂亮,有成為明星鋼琴家的條件,假如出專輯,以後『明琴社』的廣告,不用找明星代言,自己女兒就是活廣告——」
「假如真的出專輯,我一定好好報答子濤。」
「依潔這麼漂亮,萬一出專輯一定會吸引一堆粉絲,到時候我可能要跟一群男粉絲搶著和依潔拍照呢。」
大家聊著、笑著,喝酒,干杯。
章依潔杵在他們之間,格格不入。鋼琴、鋼琴,全是鋼琴,她又有作嘔感,呼吸困難。趁著他們聊到興頭,她悄悄退出,跑到飯店外面大口呼吸,攔下出租車,溜了。她不舒服,想回家休息。
在出租車上,章依潔拿出手機,傳簡訊,告訴媽媽她累了先回家休息。
望著車窗外,黑暗街道,霓虹招牌,車燈光影流動。她看著,心,很慌。
還能這樣多久呢?
她不敢跟任何人說,她得了一種病。這個病眼看是越來越嚴重了,她現在一踫到鋼琴就會反胃,一听到鋼琴的事,就作嘔。她想她是得了「鋼琴過敏癥」,在鋼琴圈里,無處可逃,煩厭黏膩,好像連皮膚都變成鋼琴的琴鍵,被這些對她抱有遠大期待的鋼琴狂們,按來按去,自己卻啞口無言,發不出聲音。
出租車停在如城堡般豪華的房屋前,這是她的家。在那里面,也放著三架昂貴的平台鋼琴,上千本的琴譜。
章依潔猶豫,她沒下車,請司機載她去另一個地方。
她快要被鋼琴這巨獸壓垮,每逢這樣難受,壓力大到快窒息時,只有一個地方有解藥。她得趕快去買那帖解藥,趕快服用,她現在真是難受到瀕臨崩潰了——
出租車在鄰近幾條的巷子口停下。
這里,是中正紀念堂旁的杭州南路二段,這一段馬路很暗,只有一家小吃店在營業,白底紅字招牌寫著「東壁小吃」。鄰近的屋宅巷弄,放眼過去,盡是等待都更中的荒廢老屋,多是舊時代,有三角屋頂的日式建築,這些廢棄的房舍,很多是軍人及公務員們過去的宿舍,也有幾間夾雜的是舊居民的住所。
十點多了,微冷秋夜,夜色如墨,斷垣殘壁,樹影幢幢,「東壁小吃」突兀地佇立其間,吐著微弱昏黃光,攤內鍋爐冒出陣陣蒸氣白煙,裊裊綿綿噴涌飄散。
五輛出租車隨便的停在路上,司機們正在騎樓下座位大快朵頤。
小店人聲熱絡,座無虛席,折迭桌上擺滿台菜燒酒,鮮紅俗氣塑料椅,談話聲吵雜。
店前烹調區,瓦斯爐大火正炙,一名年約三十歲出頭的男人正握著厚沈的鐵鑊,大火快炒,忙著出單。他理著近平頭的短發,穿背心,牛仔褲,表情嚴肅,肌肉發達,熱汗淋灕,不時大聲指揮工作人員,同時手腳利落,進行多項烹飪工作。翻菜,晃動鐵鑊,打蛋,油鍋滋滋響,大火快炒,盛盤,灑水,洗鍋。
在他身旁,隨時幫忙著的是一妙齡女子。她短發,高瘦,黑色衣褲,手拿菜刀,一臉酷樣,在剁著備料。
章依潔隔著車窗,看著掌廚中的男人,她心跳快,皮膚燙,臉很紅,手腳有點抖,心情緊張。她拉開車門,朝司機說︰「謝謝你——」
跳下車,走向攤子。
「小姐?妳沒付錢啊?!」司機追上來。
章依潔愣住,對呴,搭配洋裝的薄外套,口袋里,只放著手機。今晚參加比賽,沒帶皮包,這下糗了。
「請等我一下——」章依潔跑進小吃攤,朝著正忙著炒菜的男人用力揮手。
看到猛揮手的章依潔,男人拽下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臉龐的汗,抓著鏟子,大步來,凶悍的表情,教章依潔瑟縮肩膀後退兩步。
「妳又跑來干嘛?我很忙,快回去!」他吼著,鏟子朝依潔揮來揮去。
見他表情不耐,教章依潔更緊張了,她霎時脹紅面孔,比了比身後等著的司機。
「鎮浩哥,可以幫我付一下車錢嗎?我沒帶錢包。」
看見依潔身後的司機,陳鎮浩翻個白眼,朝牛仔褲口袋掏出鈔票付錢。司機一走,陳鎮浩臉色一凜,扯起嗓門數落章依潔。「了不起嗄?現在出門連錢包都不用帶了?」陳鎮浩對從小就被過度保護的千金小姐,毫不憐香惜玉。
「我會還你啦……」章依潔只能低聲下氣。
「來干嘛?還穿成這樣。」又是洋裝又是高跟鞋。「當我這里在辦國宴?」
一旁客人跟員工听了偷笑。
「我晚上參加鋼琴比賽……」厚,就不能罵小聲點?
「喔,又比賽了。」
「對啊,又拿冠軍。」
「是喔。」
章依潔等他贊美,可是他反應冷淡。唉,真沒成就感。一般人,就算對比賽結果不興趣,也會應酬地面露驚訝贊美幾句,可是,陳鎮浩對那種很「假掰」的鋼琴比賽沒興趣。
章依潔挑個空位坐下,笑盈盈看著他。
「來碗荷包蛋飯,你知道的,我最愛吃的那種。」
「我不知道。」陳鎮浩朝廚房的工作人員喊︰「阿輝,幫我頂一下。」
二廚阿輝,趕緊跑到爐前就位,替大廚出單。
陳鎮浩瞪著章依潔。「妳……過來——」隨即像拎小雞那樣,把瘦歪歪的章依潔拎到一旁講話。
「沒帶錢包還敢點菜?」
「會還的嘛。」
「讓妳媽知道妳跑來找我——」
「我不會跟她說。」
「妳不會跟她說,但是只要她逼問妳什麼都說,妳說謊的功力我還不瞭?沒錢就回家啦。」這丫頭一有壓力,什麼話都說出來,膽小如鼠,超沒個性。
「干嘛這麼冷漠,又不是不熟。」章依潔癟嘴,甚感委屈。
「妳明知道是為什麼!」
事出有因,原本陳鎮浩的媽媽王秀蘭,跟依潔的媽媽夏秋荷,是高中同窗好友,兩家又住得近,過去常往來,但是,自從六年前兩位長輩因故絕交,便禁止孩子們來往。
章依潔的媽媽,一向就瞧不起學歷低大嗓門還混過黑道的陳鎮浩,很怕給章依潔壞影響,更何況他還未婚生子有個女兒,夏秋荷從沒給過陳鎮浩好臉色。
陳鎮浩無所謂,反正他朋友多,工作忙,人生充滿各種現實面的挑戰,對這個三十三歲眼看快要晉升大叔的男人來說,章依潔只是個小丫頭,有點煩人的丫頭,最好別來煩他,他省事。
可是對社交圈小,幾乎沒朋友的章依潔來說,被從小認識的鎮浩哥冷落,很難過。
「你好無情欸……我不過想吃個飯。」章依潔偏過臉去,瞪著桌子,抱著肚子。「我真的好餓。」多麼楚楚可憐淒涼樣,誰忍心拒絕她?
「快回去。」他忍心,他插腰,他下命令。少給老子裝可憐,章依潔是誰啊?她回家愛吃什麼會沒有?她可是有管家伺候的咧。她一雙鞋子的價錢足以在他這菜單上所有菜色點一輪還綽綽有余。嗟,吃什麼荷包蛋飯。
「那……我可以去看『富貴』嗎?」富貴是陳家養的老狗。
「富貴睡了,不要吵牠。」
「牠睡了?你又知道了。」
「知道,而且睡得很香,妳快回去啦。」
「我真的好想吃你做的荷包蛋飯……今天特別想吃。」
「為什麼?」
「鎮浩哥,你知道波菜對大力水手的意義吧?荷包蛋飯對我來說就是那種意義。我這樣說你懂吧?」
胡扯什麼?他差點笑出來。听起來是很爽啦,但……家母有交代,他也有壓力。已經通融依潔很多次了,這丫頭偷偷跑來找他要飯吃要菜吃已經好多次了,不能再這樣下去,早晚兩家家長會知道,屆時不鬧個雞飛狗跳才有鬼咧。說不定還會被章依潔那個勢利的媽媽安上誘拐她家女兒的罪名。
「妳回去吧,走路的話半小時就到家了。」過兩個大馬路就到了。
「天這麼黑,走夜路我會怕。」
「妳搭公交車好了。」陳鎮浩指向馬路不遠處。「公車站在那邊,坐公交車回去,十五塊我給妳。」
吭當!銅板放桌上。
「我不會搭公交車,我沒有一個人搭過公交車。」
「這是公主病。」
「我沒有公主病,我最討厭你這樣講。」
「連公交車都沒搭過就是公主病,搭公交車那麼簡單,上車,投錢,到站按鈴,下車。」
「我不知道我家是哪一站。」
「管它哪一站,反正一站就到了。章依潔?章依潔?喂!給我出來!」陳鎮浩敲桌面。這丫頭竟滑到桌下躲著,閉眼,摀耳。
「我吃完蛋飯就回去。」
耍賴皮就對了,沒用。陳鎮浩將她從桌底拖出來,拖往公車站。握著的,是她細瘦的手腕。她真是太瘦了,他想——她到底在家都吃什麼啊?他有點心疼。差點就放棄堅持,沖去做蛋飯。不行,不能縱容,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堅持住啊,陳鎮浩。
章依潔哇哇叫。「真小氣,一碗飯都不給,過分,鎮浩哥太過分了——才一碗飯而已,干嘛這麼計較?吃完我就會走了,干嘛這樣?」章依潔掙扎,被他拖往公車站。
忽然,一只小手解圍,揪住陳鎮浩褲角。「爸——」
陳鎮浩頓住,低頭,看女兒抓著他褲子。
救兵來也,章依潔掙月兌,蹲下,捧著臉,笑咪咪望著「小天使」。
十歲的陳蓉華,長發尖臉大眼楮,真是好美麗的女孩啊。
「親愛的,好久不見了我好想妳,想不想姊姊啊?陪我吃蛋飯好嗎?叫妳把拔做給我們吃,OK?」
「爸——」陳蓉華仰望爸爸。
「欸?」
「你不可以這樣。」
「就是啊,你不可以這樣。怎麼能這樣對好朋友?」章依潔大聲附和。
陳蓉華指向那邊,一群偷看他們爭執的客人們。「你看,客人都在看,人家會誤會我爸欺負女人,干嘛為她破壞形象?我不喜歡。」
「就是嘛,說得好。」雖不中听,但有幫助,章依潔還是附和。
陳蓉華又說︰「爸,你連流浪狗都喂,就賞她飯吃吧。」
「是啊是啊……」章依潔照舊附和。
「蓉華把妳跟狗比妳還是啊是啊,妳應該要生氣吧?」這個笨丫頭。
「我不覺得生氣啊,我們感情那麼好。」章依潔摟住陳蓉華,卻被陳蓉華推開。
陳蓉華繼續跟爸爸說︰「我其實也不喜歡她……可是我更不喜歡別人誤會我爸,就算依潔姊姊是只會彈琴笨得要死呆得要命講話無聊個性幼稚又有個討人厭的臭屁媽媽還——」
停!STOP!
「好了。」章依潔站起來,瞪著兩位。「你們果然是父女,虧以前我還把你們當知己。陳蓉華,妳兩大箱芭比女圭女圭都我送的,妳還嫌我,真沒良心,我走……」
章依潔跑去拿走桌上銅板,走向公車站,頭也不回,心痛啊,萬念俱灰。鳥為食亡,人有骨氣,不吃就算了,算了!
陳鎮浩和女兒一起看她走遠。
「讓她走沒問題吧?」他咕噥。
「當然有問題,她沒搭過公交車。」
「搭一次應該就會了又不難。」
「以她的智商應該很困難。」
「就算搭錯公交車下錯站,還是可以平安到家,這是台北又不是郊外。」
「可是她沒帶錢包。」
「就算遇到危險也跟我們無關,她又不是我們的責任。」
「就是啊,又不是我們叫她來的,不過最近治安不太好,老師說最近台北有公交車之狼會模女生屁屁還會用美工刀……」話沒說完呢,就听爸爸吼——
「喂——蛋飯不吃了嗎?笨蛋!」
走遠的背影頓住,猛一轉身,大笑著「手刀」奔來。
「要吃要吃!」章依潔拉住陳蓉華的手,朝陳鎮浩笑盈盈。「你做的蛋飯最好吃了。」好個不計前嫌,頭腦簡單的家伙。
陳蓉華覷著她。「妳真是沒個性。」又望向爸爸。「兩份,我也要吃。」
「三份,我也要。」酷酷的陳嬉舒忽從背後冒出來。「哥,你快回去顧,阿輝手忙腳亂快把你的招牌毀了。」
三個女人擠在兩人座位的小圓桌用餐。
這不是章依潔熟悉的地盤,她在此存在感很低。她縮著肩膀被黑衣黑褲女巫樣的陳嬉舒,跟冷冰冰的早熟女孩陳蓉華迫在中間,三人等著荷包蛋飯上桌。
陳嬉舒指尖挾著煙,用力按手機玩游戲,一邊罵︰「靠——什麼鬼!馬的,又輸了,太賤了這只怪獸。」煙燻得章依潔咳嗽。
陳蓉華翻著正在看的書。「嗐——姑姑,講話能不能有水平一點?」
「靠邊站咧,這游戲誰設計的?工程師是智障吧?」陳嬉舒抖腳,更用力按手機,煙噴得更凶。
咳咳∼∼章依潔咳得厲害。「那個……抽煙不好,戒了吧?」
「想被揍嗎?」慘遭陳嬉舒狠瞪。
不想,章依潔趕緊把臉轉向小個頭方向,湊近陳蓉華身旁,好卑微地問︰「在看什麼?好看嗎?」
「《怦然心動的人生整理魔法》。」
「什麼?」
「書名啦,就是在講把不重要的東西扔掉,只留下怦然心動的,這樣就會活在怦然心動的人生中,這麼深奧的道理妳懂嗎?」
「我當然懂。」
「是喔。」
「喂,妳才十歲,不要用大人的口氣講話,我比妳大,妳懂的話我也懂,我都二十三歲了。」
「對,依潔姊姊是比較老,可是沒有比較好。我問妳,妳對什麼東西怦然心動?」
「呃……」
「妳那麼會彈琴,對彈鋼琴這件事怦然心動?看到鋼琴心跳加速很興奮?每天醒來迫不及待要去模鋼琴?」
「欸……」正好相反,如今她看到鋼琴確實心跳加速,不是因為心動,是因為想吐。章依潔僵著臉,回答不了。她的表情,看起來對鋼琴不心動,像很痛。
陳蓉華看她那悲慘的樣子,把書推到她面前。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姊姊智商很低,不太聰明,姊姊不是書念得太多有知識障礙,就是書看得太少缺乏人生智慧,拿去,書借妳看——」
「哇哈哈哈。」一直埋首玩游戲的陳嬉舒大笑。「我們蓉華講話夠犀利,好有深度喔,我哥那個大老粗竟然養出這麼聰慧的孩子……太奇怪了。」
此時,熱騰騰的荷包蛋飯上桌了,一碗,兩碗,三碗。陳鎮浩一次通通端來,啪啪啪放桌上。他扠腰,瞪著三個女生,指著妹妹陳嬉舒。
「妳,吃完快上工,不要一直玩手機,扣妳薪水喔。」又指著章依潔。「妳!吃完快回去,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這是最後一次弄給妳吃。」又指向女兒。「妳!吃完快回家做功課,洗完澡,早點睡。」
陳蓉華抗議。「功課我在學校就做完了,我今天不髒所以不想洗澡,我有午睡所以今天不能太早睡,既然這樣我也不需要太早回家。」
听到陳蓉華的回答,章依潔驚為天人。「小孩可以這樣頂嘴嗎?」竟敢這樣跟爸爸講話?大逆不道啊∼∼要是她敢這樣跟爸爸講話,早已天崩地裂重新超生N次了。
然而,陳蓉華這樣義正詞嚴理直氣壯和爸爸說完,竟然毫發無傷。
更令章依潔驚悚的是,陳鎮浩竟還很認真地想一想女兒的話,然後拍了拍女兒肩膀。
「好吧,既然功課都搞定了,妳愛幾點回去睡,自己看著辦。」
有人怪叫起來。
「可以這樣嗎?自己搞定?她才十歲欸!」章依潔驚駭。「小孩子應該要听大人的話吧。」
陳鎮浩冷哼。「我愛怎麼教女兒妳管不著吧。」
也對,章依潔低頭嘀咕。「又沒說這樣不對,只是覺得很奇怪。」淒涼啊淒涼,章依潔竟心生羨慕,萬分感慨,回憶自己跟爸爸的互動,真是天壤之別。恨不得重新投胎到陳家當鎮浩哥的小孩。這一想,對鎮浩哥涌起更澎湃的感情……當這個男人的家人,真好。
「爸,你對做菜這件事有怦然心動嗎?」陳蓉華問。
「當然。」
「那你對我有怦然心動嗎?」
「廢話。」
陳蓉華笑了,陳鎮浩也笑,他揉揉女兒的頭。「問題很多喔。現在……」看著三個女生,喊︰「開動。」
開動。
陳嬉舒放下手機。
章依潔瞪大眼楮。
陳蓉華綻開笑容,三人有共識,同時拿起筷子,戳破白飯上淋著醬油的荷包蛋,看黃潤潤蛋液,緩緩流淌出來,彌漫雪白飯粒。
就是要這種飯!
三人發出贊嘆。
陳嬉舒捧碗,大扒一口。「贊,百吃不厭,嘖嘖嘖,這麼簡單的東西怎麼會那麼好吃,沒道理啊。」
章依潔非常珍惜地捧起碗,嘗一口澆了蛋液的白飯。香、軟、潤,濃郁蛋香跟Q軟的白米飯合一,觸到舌尖,融進心坎,暖和緊張了整晚的心肝脾胃,身體軟綿綿,壓力盡除,大放松,這太棒了啦。
陳鎮浩看章依潔邊吃邊感動地嚷——
「好好吃、太好吃了……鎮浩哥真是太厲害了。」
陳嬉舒直點頭。「爽啊。」
陳蓉華狼吞虎咽扒飯。「爸,這個第一名,我每次吃都有怦然心動。」
「哈——」陳鎮浩得意。「妳們真好養喔,蛋飯就可以搞定。」看她們吃得津津有味,陳鎮浩真滿足。「我這個荷包蛋飯,可不是普通的蛋普通的飯普通的醬油,呴,別人絕對做不出我這種味道的。」
章依潔問︰「有什麼秘訣?」
「有。」
「跟我說。」
「想得美。」陳鎮浩大笑,去招呼客人了,一會兒,又端來一盤紅燒吳郭魚。
章依潔看了唧唧叫︰「是紅燒吳郭魚欸!YA∼∼」從她興奮發亮的眼楮,看得出她有多哈這道菜。「鎮浩哥,我現在死而無憾了!」
「最好是。」陳鎮浩賞她白眼,去忙了。
章依潔貪婪地使著筷子跟湯匙對付吳郭魚,還橫著膀子,將盤子據在雙臂間,一副怕旁人搶走的餓鬼樣。
陳蓉華跟陳嬉舒一起瞪她。
「嘖嘖嘖,章依潔,妳真的是千金小姐嗎?飯粒都黏到下巴去了。」陳嬉舒扔下筷子。「看妳這種吃相我反胃。」
陳蓉華也不屑。「依潔姊姊,我覺得妳剛剛跟我爸講話的表情好夸張,就是紅燒魚,有必要這樣嗎∼∼」陳蓉華學一遍方才她興奮到手舞足蹈的模樣。「是紅燒吳郭魚欸,YA∼∼∼鎮浩哥,我現在死而無憾了……好啊,妳吃吧,都給妳吃,然後去死吧,我看是不是真的沒有遺憾。」
「厚,妳們不知道啦。」管她們嘲笑咧,章依潔吃得津津有味。「我爸不準我們吃吳郭魚,我好久沒吃到這道菜了。我爸說吳郭魚很髒,是窮人才吃的東西,在我們家這種便宜的魚是不可能吃的……」
很好,章依潔感到兩道冰冷的目光,完蛋,說錯話了嗎?她含著筷子,討好地對她們嘿嘿笑。「我這樣講,沒有惡意喔。我剛剛那番話的重點是說,鎮浩哥做的菜超級好吃,我只要一陣子沒吃到,就渾身都不舒服。」
「呵。」陳嬉舒翻白眼。「豈止身體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吧,真不知道妳是來吃菜還是來看做菜的人?」
章依潔臉紅,埋頭吃,回避陳嬉舒犀利的目光。
「我爸真是很會做飯,他每天做飯做菜都不會煩。」陳蓉華很得意地說,好驕傲地望向爸爸魁梧的身影。「我爸是全世界最酷的男生,我將來要嫁給我爸。」
「笨蛋,那是。」陳嬉舒賞她白眼,然後支著下巴,想象起來。「也是呴,像我哥這麼優秀的男人,不知道哪個女生有福氣嫁他?我媽急著給他找老婆呢——」
找老婆?!章依潔抖了一下,頭更低,小小聲地說︰「如果是鎮浩哥……我可以考慮。我沒喜歡他喔,我是說假如沒人願意嫁他,我真的可以考慮的,我不是喜歡他我只是因為他做的菜太好吃,只是因為這樣——」
陳嬉舒笑她。「章依潔,妳的臉燙到可以煎蛋了。」
陳蓉華冷冷地覷著依潔。「那是不可能的事,結婚是要跟怦然心動的人結婚。工作也是,買東西也是。做任何事都是,要怦然心動才行,我爸又沒有對妳怦然心動。」
章依潔不爽。「妳干嘛一直講什麼怦然心動的?」
陳蓉華拿起桌上的書。「妳不要以為這是普通的書,在這本書里,可是把怦然心動這件事分析得好清楚。」
陳嬉舒問陳蓉華︰「所以我們現在是來到『怦然心動』的時期嗎?妳喔,可不可以看一些正常小孩在看的東西?」之前陳蓉華瘋《陰陽師》小說,家里窗戶桌椅,全被她的「類」符咒畫貼滿。
陳蓉華指著書說︰「這本書改變我的人生。」
「那確實是,數學課本都被妳燒毀。」陳嬉舒翻白眼
章依潔驚呼。「妳把數學課本燒掉?妳這樣會被抓去關妳知道嗎?這是犯法欸!」
有沒有這麼夸張?陳蓉華跟陳嬉舒一起嗟她。
陳蓉華解釋︰「因為我對數學一點也不怦然心動。」
章依潔問︰「這本書真有這麼大魔力?」
「我說了它改變我的人生。」
「真的喔?那我也很需要改變。」章依潔大受刺激,快翻書。
陳嬉舒不以為然。「蓉華,妳的人生到現在也不過十年好嗎?!什麼改變一生的。下次再亂燒東西我要打妳喔,要燒也要拿個鐵盆燒,怎麼可以直接在瓦斯爐燒,妳爸跟我被妳嚇到快沒命。」
「妳……妳怎麼可以這樣跟小孩講話,這不是放在哪里燒的問題吧,重點是不可以燒課本!」章依潔又驚驚叫了,叫歸叫,趕緊把書緊緊拽在懷中,向陳蓉華保證。「借我,我一定會認真看的。」
「OK,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好。」
「等等……不要問我,我對回答妳問題這件事一點也不心動。而且,這書我看完了所以送妳,當作臨別禮物。」
「臨別禮物?」姑娘何出此言?
「妳不要以『拿書來還』當借口,又跑來找我們,我爸說了,我們不歡迎妳來,因為妳媽討厭我們,所以我們也討厭妳。」
「干嘛互相討厭?妳不覺得妳的人生少了我很無聊嗎?」
「哈哈哈。」陳嬉舒大笑。「章依潔,妳有一點真是遺傳到妳那眼楮長頭頂上的媽,妳是在臭美什麼?拜托,我們對妳一點都不怦然心動,以後不要來了。以前我們被妳媽羞辱得還不夠嗎?嗟。」說完,陳嬉舒把碗筷撇下,回攤位幫忙。
章依潔聳聳肩,把嬉舒的話當耳邊風,繼續吃。
陳蓉華看著她。「妳還吃得下去?姑姑都這樣說妳了,回去吧。」
「至少讓我把吳郭魚吃完,我對這個魚怦然心動。」
「臉皮厚。」
「不是臉皮厚。」章依潔很珍惜地品味每一口魚肉。「是妳爸爸的菜太好吃,我很難吃到,當然要吃光再走,這個飯也是……好好吃。」
「我覺得姊姊好可憐。」陳蓉華托著臉,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欸?」
「我天天都可以吃到我爸弄的菜,姊姊很羨慕吧?」
「就是啊,妳有個很棒的爸爸。」
「我也這麼覺得。妳爸呢?他不好嗎?」
「我……我爸啊?那個……他當然也很好……」說完,很心虛。
在外人眼中,她爸很有名,生意又成功,經濟富裕,很棒。然而對她來說,和爸爸生活壓力好大。一直以來,爸在家很強勢,媽都以他的意見為主。爸媽沒結婚,媽又是小老婆,爸爸隨時可以拋棄她們。所以只要爸爸一陣子沒回家,媽媽就會神經緊張。可是等爸爸回家,她們又籠罩在壓力下,簡直過著如坐針氈的生活。
從小,章依潔就听媽媽跳針般地不斷重復提醒她——
「要把鋼琴彈好,讓妳爸高興他才會常來看我們。」
「妳爸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看到爸爸來,絕不可以擺臭臉。」
「來,打電話給爸爸,跟他說妳想他,叫他來看妳。」
每當爸爸一陣子沒來,媽媽就會逼她打電話跟爸爸撒嬌。可是章依潔和爸爸互動很別扭,不知道怎麼討好他。爸爸很權威又很嚴厲,章依潔除了膽怯地唯唯諾諾,迎合爸爸的要求跟期待,始終保持距離,不敢太靠近。
她不斷被提醒爸爸很重要,知道不能忤逆他。還知道,在家里就算不開心,只要爸爸在,就要隱藏真實的心情。
爸爸給她的感覺,太沉重。
她在爸爸的照顧下,吃山珍海味,穿最好衣服,用高級物品。可是,不能流露真感情,不能成為真實的自己。只要爸爸眉頭一皺,她跟媽媽就什麼話都不敢講,一切以取悅爸爸為最高指標。
有一件事,章依潔一直耿耿于懷。
在七歲時,她曾在公園撿到三個月大的小狗。當她欣喜若狂抱回家,拜托媽媽讓她養,媽媽好不容易答應了,結果,養了三天,爸爸巡演完,回家時,看到狗,被狗吠了幾聲,竟然大怒要踢小狗,又嫌狗不衛生,逼章依潔抱出去丟掉。
章依潔傷心痛哭,向媽媽求助,但沒用,媽吭都不敢吭,催她快拿出去丟。
章依潔永遠記得那個冬天下午,雖然有太陽,但天氣好冷喔。她抱著小狗,走在路上,一直哭。她把狗放在公園,走沒幾步,狗狗追上來,她看了難受,大哭啊。她擔心狗狗挨餓,擔心狗狗凍傷,太舍不得心愛的小狗,又怕把狗抱回家,萬一爸爸生氣,打傷小狗怎麼辦?
最後她一路痛哭,跑去找鎮浩哥。
「我爸不讓我養,我又不能扔掉牠,怎麼辦?嗚,怎麼辦?」
那天,章依潔哭花了臉,眼楮也腫了,一路抱著狗跑來,小小一雙手臂又酸又痛,仍固執地緊抱小狗。小狗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傷心,一直用軟軟的舌頭舌忝依潔的臉。
那一天。
對陳鎮浩來說,是值得紀念的日子。
當時,十七歲的陳鎮浩,敵不過小依潔珍珠般的眼淚,收養了生命中的第一只狗。他看章依潔因抱著小狗酸痛到發抖的手臂,他接過小狗,小狗撒嬌地討好他,一直舌忝他脖子。
「牠叫什麼名字?」
「小白。」
陳鎮浩托高小白,在夕光中打量。「小白是罵人很笨的意思,我的狗不能叫小白。」差一個字就變小白痴了。
我的狗?!章依潔激動地問︰「所以你要養牠呴?答應養牠喔?」
「唔。」陳鎮浩搖晃小狗,小狗嘿嘿地咧嘴吐舌,像在笑。「叫富貴好了,我家很缺錢。」
「富貴好,我也喜歡。鎮浩哥你最好了,太好了。我會報答你的!」章依潔踮腳,撫模在他懷中的小狗。「富貴,你好幸福喔,可以跟鎮浩哥住,好棒,不用流浪欸,太好了,太好了……」章依潔又哭了。「你讓鎮浩哥養著,一定比住在我家快樂。」
「喂,已經答應養牠了還哭?」
「我高興啊,要是沒有鎮浩哥我不知道怎麼辦,嗚……」
結果章依潔又哭得一塌糊涂。
陳鎮浩只好蹲下來,右手摟著小狗,左手拍著依潔的背,胸膛被依潔的眼淚濕透,耳朵被她的哭聲攻擊。
那天,陳鎮浩是感動的。
當章依潔放心了,含著淚對他充滿感激的笑,那時,他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感覺自己在這世上是非常重要的存在,盡管那時他只有十七歲,還只是個青澀多愁的少年。可是,已經感覺到,被依賴信任,還不賴。好像,自己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對于當時才七歲的小依潔來說,這事,也在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記。
當她走投無路,驚慌失措,當她將最心愛的小狗交托到鎮浩哥手中,也許,那時候她就明白,想交托給這男人的,不只是心愛的小狗,還包括,她的心。
當陳鎮浩允諾接收狗兒,章依潔太感動,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都給他。她滿心認定,鎮浩哥,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是她最崇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