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廳外面,陸嘉瑜追到古君天並拉住了他。
「君天,你怎麼了?」她繞到他面前,一雙眼直直的望住他,「你剛才的表現一點都不像我所認識的古君天。」
他神情凝肅,臉上、眼底不見一絲笑意,盡避他平時就不是個常笑的人,卻也從沒冷到這種幾乎要教人打哆嗦的地步。
剛才那樣子的他讓她很震驚、很疑惑,很……不安。
直覺告訴她,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名叫臧茜茜的女職員。可為什麼呢?他跟對方之間有著什麼超乎老板與員工的關系及情愫嗎?
不,她所認識的古君天,是個會跟女性部屬員工保持距離的老板,除非……
「不會吧?」她難以置信的直視著他,「君天,你喜歡那個女孩嗎?」
像是突然被人捅了一刀般,古君天整個人一震,神情激動地反駁,「胡說什麼?我怎麼可能!」
他喜歡茜茜?怎麼可能?像她那種幼兒體型、毫無女人味的家伙,怎麼會入得了他的眼?他眼光高,就連嘉瑜這樣的尤物都攫不住他的心神,更何況是她?!
「那你到底是怎麼了?」陸嘉瑜不解的望著他,「你知道自己剛才對阿威有多過分嗎?你就像是個難纏又極力想阻撓兒子戀情的威權老爸。」
古君天稍稍冷靜,回想起剛才的種種。
是的,他過火了,他失控了,他……簡直不可理喻。
「我從沒看阿威生氣過,可是剛才你真的惹惱他了。」陸嘉瑜上前,一把勾住他的手臂,「回家後,跟他道歉吧?」
他濃眉緊鎖,不發一語。
「君天?」她不放心地再問︰「你听見我說的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平復情緒。須臾,他沉嘆一記,默默的點了頭。
「謝謝你的招待,再見。」走出餐廳後,茜茜彎腰一個鞠躬,轉身就要走。
「喂,藏西西。」古君烏伊拉住她,「我送你回家。」
她委婉的掙開他的手,「不用麻煩你了。」
「我從不在約會完後讓女方獨自回家的。」他說。
「這不是約會。」茜茜明白的回應了他,「你要我給你一個死心放棄的機會,我已經給你了。」
他微怔,「你的意思是……我還是沒機會?」
她默認。
「為什麼?」他濃眉一擰,有點沮喪,「我真的不夠好?」
「不,你很好。」這不是客套話,雖然跟他接觸的時間不算多,但她感覺得出來他是個真誠的人,盡避初時他給她一種熱情到近乎隨便的印象。
「我好?」古君威神情迷惘又苦惱的看著她,「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肯給我機會?」
「對不起……」除了道歉,她沒什麼能回應他的。
「我還是沒『那個人』好吧?」
「不是優劣的問題,而是……我還沒忘記他。」
「也許你是不打算忘記他。」他目光專注地看向她,「為什麼剛才看見我哥的時候,你那麼不自在?你不希望他看見我跟你在一起?」
「不……」茜茜沒想到大剌剌的古君威竟如此敏銳,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嗎?
看見她那慌亂又不知所措,甚至帶了點心虛及不安的表情,古君威隱約意識到什麼,即使他覺得太荒謬,但世界上的巧合多不勝數,難保他眼前不會有一件正在發生。
她跟哥哥都是左中的學生,她向某個人告白失敗,而他哥則記不住任何一個向他告白過的女孩。
她為了某個人來到台北,而他們一家人則是在哥哥高中畢業那年遷居台北……
如果她忘不了的那個人真是他哥哥,如果她……
她不是個有心眼的女孩,而且不聰明、不機靈、不會說謊掩飾,因此他決定攻其不備,從她的反應、眼神及表情里得到答案。
「是我哥嗎?」他直視著她問︰「你忘不了的那個人是我哥吧?」
茜茜陡地瞪大眼楮,驚愕的望著他。她差點喘不過氣來,只因她深藏在心里的秘密竟被他看穿。
因為實在太過震驚,她忘了抵死否認。
「你是我哥在左中時的學妹?」從她臉上的表情,他幾乎可以斷定自己的猜測無誤。「你為了再見到他,跑到台北來念書工作?」
可惡,他喜歡的女孩,居然是個對他哥哥痴心一片的小學妹?他怎麼這麼衰?!
「媽的!Shit!」他恨透了自己的直覺,懊惱到連飆了兩句髒話。
茜茜嚇了一跳,以為他罵的是她,連忙不打自招的認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他微頓,兩眼一直,接著頹然地垮下肩膀,「果然是我哥,真讓我蒙到了?」
「欸?」她一怔。蒙到了?難道說他根本不確定,只是在套她話?
嗚∼她怎麼就這樣上當了?她真是豬頭,大豬頭。
古君威懊惱的轉身背著她,兩手猛抓了頭發好幾下。看著他煩躁的背影,茜茜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像個犯錯的孩子般安靜乖巧的立正站好。
約莫一分鐘後,他轉了回來,兩只眼楮直視著她,「我哥根本記不得你,你死心吧。」
「我……我是死心了啊。」她眼瞼一垂,「他身邊有陸小姐那麼漂亮的女朋友,我怎麼可能會蠢到對他還有妄念跟幻想?我……我……」說著,她不知怎地突然一陣鼻酸。
警覺到她似乎快哭了,古君威一震。
「喂!」他一把抓住她縴細清瘦的肩膀,「看著我。」
茜茜听話的抬起臉,堅強而壓抑的看著他。
「把他忘了。」他目光熾熱的看著她,「我不會讓你難過,不會讓你露出這種表情,就算我讓你哭,也是喜極而泣。」
看著他真誠火熱的眼神,茜茜心情卻很平靜。
古君威是個很棒的人,但她的心無法因他而激動澎湃。她心里比誰都清楚,直至今日,依然只有古君天能在她心里激起浪花。
不必看見他、听見他,光是想起他,她的心湖都能掀起滔天巨浪。
「對不起……」她落下了眼淚,歉疚的看著他。
看見她的眼淚,古君威終于認清自己的失敗。他輸了,他贏不了佔據她芳心十年的「那個人」。
「他不會回應你的,你知道嗎?」他問。
「我知道。」
十年前,她是個入不了他的眼,有著幼兒體型的學妹。
十年後,她仍是個配不上他,有著幼兒體型的小小職員。
她也許稱不上冰雪聰明,可也沒蠢到毫無自覺,剛才古君天的反應會那麼冷淡卻具有攻擊性,原因無他,只因他認為她配不上他古家的人,不管是他,還是古君威。
「我配不上他,也配不上你。」茜茜唇角微微勾起,笑得淒迷又憂傷,「他剛才那麼生氣,是因為他不希望你追求的對象是我這種平凡的小職員吧?」
古君威怔住。
不,不是那樣,哥哥不是勢利眼的人,不會用身分及背景這種虛無的東西做為感情的依據。
哥哥的反應會那麼不悅,是因為終于打翻了醋壇子。
哥哥喜歡上她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她也迷迷糊糊,可是,這情況騙不了他這個愛情經歷豐富的情場老手。
他在哥哥的眼里,看見的是壓抑卻又激昂的感情。
他該告訴茜茜,他哥哥其實對她動了情?或他該告訴哥哥,茜茜放在心里十年的那個人就是哥哥嗎?
不,他才不要!他沒那麼好心,他要看著這兩個笨蛋家伙繞著彼此團團轉!
「古君威,拜托你不要告訴他。」她語帶哀求地說︰「我不想他感到困擾,我想繼續待在銳達……」
他知道,她不是想待在銳達,她只是想待在看得見他哥哥的地方。
「我不會說的。」
哼!他絕不便宜他那個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的老哥。
這麼多年來,冷酷高傲的哥哥不知道傷了多少女孩的心,是時候該讓他嘗一點苦頭了。
茜茜覺得自己應該跟古君天說清楚,免得他以為她是妄想攀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女。
她得讓他知道自己跟古君威不是他以為的那種關系,她也絕不會接受古君威的追求及感情。
于是下班後,她跑到停車場等他。
這日天氣凍得很,她在寒風中等了一個多小時,整個人快變成一支棒冰。她蹲在他的車旁,蜷著身子避風取暖。
天早就黑了,可他還沒下班,她想,也許她該直接殺到他的辦公室去找他。
正想著,突然听見了腳步聲,她霍地站起,卻因為兩腳蹲到僵麻,整個人重心不穩的摔在地上。
「啊!」
听見驚叫聲,正低頭模著鑰匙的古君天嚇了一跳。
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座車旁,只見黑暗中有個嬌小的身軀跌坐在地。
他用跟車鑰匙圈在一起的小手電筒往那身影一照,不禁一震。
「臧茜茜?」他靠近前,疑惑的看著坐在地上的她,「你在干麼?」
「老……老板……」茜茜冷得聲音顫抖,「我有話要跟你說。」
「站起來說話。」
「我站不起來,腳……腳麻了。」她覺得好糗。
古君天濃眉一皺,不經意的嘆了一聲。他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抓住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發現她的手好冰。
在他的幫忙下,茜茜雖順利的站了起來,卻因為腳麻了、僵了而無法穩穩的站著。
她靠著他的車,顫抖地說︰「老板,關于昨天的事,我——」
「你在這里等多久了?」他打斷她的話。
她微怔,「一個多小時吧?」
什麼?!這麼冷的天氣,她竟在毫無遮蔽的停車場等了他一個多小時?天氣冷得要命不說,她獨自一個女生在這里等,可是很危險的事。
「天黑了,你知道吧?」她到底有沒有危機意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只遭到攻擊就毫無自保能力的小動物?
茜茜怔望著他。他在生氣?
「對不起……」她低下頭,怯怯的說。
「你有話跟我說,怎麼不直接到辦公室找我?」
「我不想給老板添麻煩……」她老實回答。
看著她那乖巧溫馴又畏怯的模樣,古君天心一軟。
他拉著她走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將她塞進車里。接著,他繞回駕駛座,坐進車里,打開引擎及暖氣。
茜茜愣看著神情冷肅的他,心里一陣暖。
不管他對她是什麼想法,他終究是個溫暖的人,即便他臉上總是覆著寒霜。
「冷嗎?」古君天轉頭看著她。
她搖搖頭。
他打開車里的燈,看見她凍得紅通通的臉頰,不禁皺了皺眉頭。
「你是笨蛋吧?」他眉心一擰,口氣不悅,「一個人待在沒人的停車場,你對台灣的治安還真有信心。」
他明明是在教訓她,可她感受到的卻是濃到化不開的關懷。
是她會錯意了嗎?他有這麼在乎她、關心她?如果有的話,那麼也應該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員工吧?
「你要跟我說什麼?」古君天直視著她問。
迎上他的目光,茜茜心頭一緊。
是的,言歸正傳,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對他說。
「老板,我想跟你說的是令弟的事情。」她神情嚴肅認真。
古君天一頓。昨晚阿威回去後,他們兄弟兩人一句話都沒說。他想,阿威一定氣他在餐廳里說了那些話、擺了那種臉色。
她說想跟他談阿威的事,是什麼事呢?她跟阿威正在交往?還是……
「我跟古君威並沒有在交往。」她直接切入主題。
聞言,他一怔。她在這兒等了一個多小時,就是為了跟他說這個?
但,她跟阿威真的不是交往中的關系嗎?
看他不說話也不做任何回應,茜茜續道︰「我並沒考慮接受他的追求,所以請你放心。」
他微微瞪大了眼楮。他們並未交往……請他放心?
「你不喜歡阿威?」他定定的注視著她。
她怯怯地搖頭,「他是個開朗又真誠的人,如果只是當朋友的話,我……」
古君天眉頭皺起。她只想跟阿威當朋友,是因為她心里一直有一個人嗎?
如果她心里有放不下的人,為什麼要接受阿威的邀請?她該知道阿威要的不只是朋友。
她在搞曖昧?或她在騎驢找馬?她……不知怎地,他無來由的惱了。
「所以你是在耍他嗎?」
他冷冷的聲音教茜茜心口一縮,猛地抬眼望著他。「什麼?」
「明明要的不是他,明明知道他要的不只是單純的朋友關系,你卻還是接受了他的邀請,讓他存著希冀……」他目光如刃,銳利的直視著她,「你要的是什麼?」
茜茜震驚且受挫的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在指控她什麼?他以為她在耍伎倆、搞曖昧,想用欲擒故縱的老招吊古君威胃口?
她以為他是個外表冷漠但內心溫暖的人,可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錯了。他很殘忍,真的很殘忍。
她明白了,一直以來,她因為愛著他而美化了他,他的好都只是她的想象。
她氣憤又無奈的瞪視著他,唇片翕動,久久發不出聲音。她好受傷,這遠比他當年嫌棄她只有B罩杯還要傷人。
忽感一陣鼻酸,她眼眶發熱,淚水涌現,可她倔強的忍住了,瞪著一雙眼,勇敢而好強的與他視線相對。
「古先生,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麼不堪?」她聲音顫抖,語氣帶著憤怒,「我知道自己的斤兩,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們姓古的,不管是你還是古君威,我從未想過要高攀……」
看著她那眼淚盈眶,憤怒又受傷的模樣,古君天心頭一緊。
他知道自己說了很過分的話,踐踏了她的自尊及人格,可這不是他的本意,他也絕非故意。
他只是心亂了,一時無法理性的思考。他必須承認,從沒有一個人能如此擾亂他的心,教他變得不像自己。
「我會遞辭呈的。」雖然她很想待在看得見他的地方,但他這番話已教她認清了事實。
她該清醒了。
腰一轉,她開門準備下車。
見狀,古君天伸手抓住了她,「臧茜茜。」
「做什麼?!」她壓抑的情緒此刻整個爆炸,從一只無害的小動物變成一頭發怒的小母獅。她氣恨的瞪著他,再也忍不住淚水,「你真的很過分,真的很殘忍……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說著,她掩面啜泣。
古君天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他從沒如此茫然不知所措。
她那顫抖的縴細肩膀、從指縫中流下的眼淚,以及彷佛要摧折他心般的啜泣聲……讓他的心揪得發疼。
他簡直快不能呼吸了。
不自覺地,他伸出手,輕輕的放在她顫抖的肩膀上。她一震,驚慌又茫惑的看著他。
她那淚濕的模樣、惹人憐愛的臉龐,教他的心狂悸著。
他發現自己想擁她入懷,想為她拭去淚水,甚至……甚至想親吻她那顫抖的嘴唇。
而在他發現這些的同時,他已經靠近了她——
當他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她時,茜茜還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在他的臉越靠越近,近到她快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感受到他的鼻息及呼吸時,她隨即意識到他想做什麼。
她驚羞又生氣的往他胸口一推——
讓她這麼一推,古君天猛然回神,他懊惱又懊悔的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
茜茜用一種「你是混蛋」的眼神瞪著他,臉上寫滿鄙視、不滿和失望,什麼都沒說便開門下車。
她重重的摔上車門,邁開步伐跑開。
古君天沒追她,只是目送著她離去。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怎會將自己推進這樣的境地里?
懊惱沮喪到了極點,他重重的一拳搥在方向盤上,喇叭放聲長鳴,劃破靜謐凍結的空氣。
他低咒一聲,「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