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郎忍冬或許頑強不認輸,華山茶卻已經高舉白旗投降。
她真的怕了,怕極看著他一步步陷入五官被剝去知覺、四肢俱廢等死的絕境。
郎忍冬不該步上這樣的末路,他是那麼高大俊偉、英姿煥發,于公應馳騁沙場,報效朝廷,于私應娶嬌妻美眷,為郎家開枝散葉……當她的思緒轉至「娶嬌妻美眷」這一點時,芳心狠狠的揪疼。
因為她知道,日後將陪伴在他身邊的嬌妻美眷不會是自己,為郎家開枝散葉的女子更不會是自己……
「小?小!」驀地,一陣暴吼自小樓內傳出。
華山茶立刻將眼淚一揩,推門而入。
自從發現自己失聰後,郎忍冬二話不說,把自己關入小樓內,只準許白小進出,為自己送飯、更衣和淨身,每晚入眠時,更得緊緊抓著她的手腕才能合上雙眼……
睡著了?華山茶松了口氣,意欲自他的掌心中抽出小手,沒想到他馬上再度睜眼,無神失焦的眼神教她瞧得心生酸楚疼痛,小手趕緊又塞回他的掌心中。
這下換他松了口氣,「你……別離開我,小。我什麼都沒有了……茶花兒……沒有了……」
她听了,芳心更疼了。常言道︰「久病易厭世。」這里所說的便是病人本身會因為病痛折磨而喪失以往的自信,思緒消沉頹廢,最終整個人一蹶不振。
「不,不會的。」她自言自語,想起毛公公告訴她的另一個治標又治本的辦法,不覺又欣喜的笑開。
「您很快就能康復的,冬爺。」
當然,華山茶說她的,郎忍冬卻是一個字都無法听得到。
看不到又听不到,他只覺得自己變成了人形架子,而這架子什麼時候會破、會散開,他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他也不在乎吃喝,不在乎入睡,反正死亡也不過就是置身這種睜眼閉眼均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雙耳連絲微風都听不見的死寂里,那他現下與死去又有何差別?
不,不對,還是有所差別的,死亡不會有人來輕輕拉他的衣袖,將噴香熱騰的飯菜送到他面前。
「撤走,我不吃。」餓死也干脆!郎忍冬殘忍的對待著自己。
但對方猶不放棄,一下又一下的拉著他的衣袖。
「夠了!小,你……唔?」他再度發火,可是嘴巴一張開,一塊紅燒肉就快狠準的塞進他的嘴里,他反應不及,下意識的咀嚼、吞咽、入月復,美味啊……不對,他怎麼吃下去了?
「嘻嘻……」華山茶得意的用筷子夾起炒蔬菜,再來是鮮女敕魚肉、晶瑩飽滿的白飯,全數如法炮制,順利的送入他的嘴里。
「夠了,小,別再喂我了。」郎忍冬總算伸出手,一把握住她拿筷子的小手,適時制止她。
「啊?這樣不行,您才吃了一點點,還有滿桌的菜耶!」明知道他听不見,她仍忍不住對他嘀咕。
「來,把筷子給我。」他出乎意料的說,「再怎麼說,我都是個大男人,豈能讓人當廢人一般服務?」也許是進食的飽足感讓他振作起精神,思緒亦不再加深晦暗,反而勉勵自己開始積極思考。
「您行嗎?」華山茶狐疑的將筷子交到他手中,可是整個人仍處于備戰狀態,就怕他會弄得掀碗翻盤。
郎忍冬一手平放桌面,一手舉起筷子,開始輕點輕敲擺放在桌上的各式大盤小碟、深碗淺盅,一一確定它們的位置,再從那些盤碟碗盅內夾起菜肴,反手送入自己的嘴里。
她驚詫的微張小嘴,「這未免也太厲害了吧!」
像是知道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勾揚起嘴角,心情變得大好。
「在郎家,有種父子傳承的沙場上訓練,那就是夜能視物。做父親的必須將兒子的雙眼綁住,訓練他憑听力捕捉敵人攻擊的動靜。所以對我來說,拿筷子吃頓飯算小意思。」
「哼,那還真是白。妾身為您擔心了。」華山茶氣呼呼的鼓圓雙頰,雙手用力叉在腰上,一副潑婦模樣。
「不過以前只有在訓練中綁住雙眼,不能視物,訓練結束後,便可以解開布巾,重見光明,現下卻……」郎忍冬頓住,好半晌才又口氣幽然的說︰「如果能有讓我恢復原狀的機會,我將不惜切去爭取。」
她噤聲不語,只是在他終于用完膳時,為他斟上一杯熱茶。
「嗯。」當他的大掌被塞入一只溫熱的杯子時,本能的知道那是膳後飲用的茶水,毫不遲疑的一飲而盡。
只是心不在焉的他並沒有在第一時問內察覺到那杯熱茶的異樣,直到茶水的香氣盈滿口腔,甘味直沁心脾,這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等等!這香味好熟悉……」他的雙眼驟然瞠大,「百花茶?這是百花茶?!」
「是啊!冬爺。」華山茶露出欣慰、得逞的神情,慢慢的站起來,朝守在不遠處的巴總管與白姨比個「過來吧」的手勢。
「但這是加了您當初對妾身使用過的迷藥的百花茶喲!」
「你……」饒是看不見也听不見,郎忍冬與她一搭一唱的默契真的很好,她話才說完,怒急攻心欲起身的他卻一陣蚩眩虛軟,就這麼直挺挺的倒地不起。
當郎忍冬再度清醒,睜開眼楮時,很快就察覺到自己的處境——
四肢無力,平躺在床上,毫無自我保護的能力。
換句話說,任何人要對他做任何事都可以。
「呵,冬爺,您總算清醒了。」一只小手輕柔的撫上他的臉龐,而且小手的主人像是對他丑惡猙獰的面貌視若無睹……不,不但是視若無睹,反而還好像是愛不釋手,以指尖仔細溫存的勾勒他臉上的每一分線條、每一束肌肉,甚至曖昧挑情的在他的唇瓣上按壓,更大膽的將指尖探入他微分的牙關,點弄他濕熱的舌頭。
「唔……」該死!他被玩弄了嗎?郎忍冬不爽的想咆哮,只是無論他再奮力都是枉然,除廣能夠可憐兮兮的申吟個一、兩聲外,連指尖和趾頭都沒半絲力氣。
不,這麼說也不對,因為此時此刻他理應徹底虛軟無力的身體,偏偏有個地方「精神抖擻」……
「嗯,既然您清醒了,就可以開始了。」小手很干脆的結束對他的臉龐五官的巡禮,更干脆的跳過他頸子底下的軀干……
「哼……嗯哼……」你在做什麼?白小,不對,華山茶,不對……管她是誰都好,重點是,她在做什麼?
「呵呵,冬爺,您可是在對妾身說話?說什麼呢?該不會是想問妾身在做什麼吧?妾身在做什麼……這不是很明顯的嗎?」
……
「啊……」她的嬌軀繃緊,教她只想在筋疲力竭之余休息片刻。
不,她還不能休息……嬌喘吁吁,她勉強以雙臂撐起嬌軀,翻身下床往一邊桌子走去,取了事先備好的銀針,再返回床邊。
「冬爺,別怕,這只會疼一下下呵。」執起他一邊的手腕,華山茶朝他脈青處下針。
「啊!」郎忍冬正覺渾身血脈?!暢快淋灕的歡愛而燥熱騷動著,情蠱更是趁勢意欲鑽他的心口,偏巧她針扎下,一絡血紅立即被釋放出體外,蠢蠢欲動的情蠱似乎也被轉移了注意力。
接著,他發現自己的手腕被舉高,溫暖濕熱的唇舌覆上了傷口,開始用力吸吮。
不!
「……幸虧毛公公心好,最後還是告訴妾身另一個能根治冬爺您身上情蠱的好方法︰將它過毒到妾身身上即可。」強忍腥澀陌生的血味,華山茶將那股鮮血全數吮入、吞咽。
一定是毛公公!那個該死的太監,一定是他背地里告訴華山茶這個另一種根治情蠱的方法!郎忍冬在驚怒交加中想到這一點。
「……而想要吸引情蠱注意力的,莫過于男歡女愛、水乳交融之事,所以……所以……」華山茶的臉又紅了,含糊其詞帶過。
「所以妾身會努力的!好,再來過吧!」
她放開他的手腕了?是覺得失敗了,放棄了?郎忍冬理應放心了,但並不,因為他發現自己的手腕暫時被止血、包扎起來後……華山茶竟然重新覆在他身上?!
不,茶花兒!
只是發自他內心無聲卻淒厲的呼號無法遏止她的行動,尤其是她意志力如此堅決的時候。
「請容妾身學習您,以取悅您。」她迅速回想他曾經在她身上施展過的親吻愛|撫手法,如法炮制地在他身上施展。
歡愉與恐懼在心屮交織著,他當然享受她所給予的軟玉溫香歡愉感,卻又恐懼等待她是否會在下一刻暴斃。
饒是思緒紛紛亂亂,他身體的倒是坦率得很,貪婪的能抓住半晌的歡快是半晌。
「啊……啊啊……」纏綿一回又一回,華山茶渾身哆嗦著,再一次強忍住酥軟酸疼的疲憊感,再一次為郎忍冬下針放血,湊唇吸吮。
終于,除了滿口腥澀的鮮血外,一股教她渾身戰栗的沖力自他腕間血脈張裂釋出,直接爬入她的口腔。
終于!
最先的恐懼過去後,她笑了,笑得既開心又自得,明白大功已經告成。
終于呀終于……
郎忍冬不知道自己被「做」了幾次,才筋疲力竭的昏沉入睡。事後回想,他覺得失血過多也是昏沉的原因之一。
他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漸漸轉醒。
當他終于費力的睜開疲憊沉重的雙眼眼皮時,首當其沖便有一道白光佔據他所有的視野。
起先他沒反應過來,只是極不舒服的猛眨眼楮,還再度閉眼,想躲避這種刺激感……等等!
雙眼猛然又張開,顧不得光線的刺激,他極目往半空中張望。
色澤深沉、樣式萬分眼熟的梁木屋頂,漸漸在他的視野中成形。喔!是的,他認出來了,那是小樓屋頂的梁木,當他因為中了情蠱而自我閉居于小樓中時,夜里躺在床上,便是注視著這處屋頂,舉凡哪根梁木上有幾根釘子,在哪里又會落下多大多小的陰影,他簡直熟悉得如數家珍。
「我……」眨眼,再眨眼,郎忍冬的興奮之情高亢得猶如浪潮,瞬間席卷他。
「我看得見了……我看得見了?我看得見了!哈哈……我……」
歡呼聲突兀的停止,他想起昏沉入睡前發生的事,強烈的驚慌感教他立刻想翻身下床,但仍待調養的虛弱身體負荷不起這種太過激烈的行動,下一刻便重重的跌下床。
「冬爺!」巴總管恰巧推門而入,急急上前扶持。
「您醒了?您沒事吧?您……」
「她人呢?」郎忍冬沙啞的嗓音急促的打斷巴總管的話,雙眼直視著他的臉。
「她……」巴總管嚇了一跳,隨即激動起來,「冬爺,您看得見了?也听得到了?天啊!這真是奇跡!天啊……」他激動到語無倫次。
「她人呢?」郎忍冬沙啞的聲音驟然變得嚴厲。
這下巴總管總算回過神來,「冬爺是在問誰呢?小?啊哈哈……她正好跟白姨出門上市集……」
「她人呢?我已經知道小就是茶花兒。」激動過頭,郎忍冬反而冷靜下來。
「哈哈……」巴總管打圓場的干笑聲變成苦笑。
「而且我想茶花兒也想必是從毛公公那里知道另一種根治情蠱的方法,所以才會趁我不備,對我下藥動手,將情蠱……移轉到她自己的身上。」郎忍冬將腦海中一連串緊湊突發的事實全連串貫通,完整精確的道出與事實符合的臆測。
同一時間,他朝自己包扎的手腕睞了一眼,皮肉之傷已經不疼了,但他的心房已經硬生生的被剜走大半。
剜心的凶手是誰,不言而喻。
「她人呢?」郎忍冬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不能再躁動,更不能就此崩潰,以便面對接下來任何不善、不祥的局面。
「我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不管如何,就要見到茶花兒。生見人,死見尸。」
巴總管整個人大大一震,在郎忍冬硬令軟求的表態下,終于投降了。
「山茶夫人已經被奉皇上密令的毛公公帶走。皇上有旨,要讓夫人待在皇宮的別宮里,以便皇上尋得苗族花姓一氏後人醫治。若能治成,自是會將夫人送回來。若治不成,皇上便將責令厚葬她,再各賜冬爺與夫人的家人一筆財富以為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