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嗚……冬爺看起來好難過噢!」一雙淚光閃閃的大眼痴痴目送郎忍冬離去的身影,小嘴更是發出對那名孤狼似的高大男人不舍的喃喃。
「噓,請您小聲一點,夫人。」巴總管在一旁低聲提醒,「若是被冬爺發現就糟了。」
「妾身知道,會小心的。」此時應答的正是那名剛剛與郎忍冬不慎擦撞的瘠啞小泵娘白小是也——才怪!一邊應答,華山茶一邊鄭重的點頭,表示自己日後行事會更加小心。
沒錯,這就是毛公公的陽奉陰違計劃,表面上假裝將華山茶送走,暗地里卻將人繼續留下來,為郎忍冬延壽。
「還有,請您也別再亂跑了。小人瞞得過冬爺這一回,可不能保證下一回也這麼幸運了。」幸好巴總管有先見之明,先行向郎忍冬報備府中即將多添一名白姨的遠房佷女這一號人物,現下才能再跟郎忍冬圓了「白小」這個謊啊!
當然,華山茶也知道自己最好是躲郎忍冬躲得愈遠愈好,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悄悄靠近他。
比方,郎忍冬在小樓里,她便傻乎乎的杵在庭園中;郎忍冬步出房門透氣,她就趕緊往附近的樹干後草叢間一躲,繼續傻乎乎的凝視著他……就這樣直到天荒地老,也不厭膩。
真的,他的一舉一動,她都百看不膩,無論他是立于庭園中空地,演練著拳法,虎虎生風,又或者是拳法演練既畢,還拳收臂,調勻氣息後,仰頸昂首……噢!那姿勢是那麼巍然挺拔,彷佛是頂天立地的雄偉支柱,渾身卻散發出一股蕭索孤獨、生人勿近的氣息,又登時狠狠的揪疼她的心房。
啊啊,受不了了!她想靠過去,真的想靠過去撫慰他……
可是不行!忘情舉至半空中的小手僵住,半晌才垂放下來,沮喪的垂低小臉,她暗暗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以及命運的捉弄。
難道她真的連根指尖都不能觸模到他?難道就只能眼睜睜瞧著他獨自憔悴,孤立于人群外,默默等待情蠱更進一步的惡化發作,導致他除了失明外,還得滿心難受又畏懼的等著自己失聰、瘠啞、四肢俱廢,步向死亡?
天啊!她真要恨那名死有余辜的白苗族女了。
不想還好,愈想愈生氣,華山茶不覺咬牙切齒,閉起雙眼,掄拳胡亂揮舞一通……
那是什麼聲音?原本茫然失神的郎忍冬驀地感受到輕微的動靜,凝神豎耳,腳跟一轉,朝發出動靜的方向喝道︰「誰在那里?」
對方並未應聲,但窸窸窣窣聲教他覺得耳熟,靈光一閃。
「白小?」
對方仍未應聲,但那顯然是因為行動倉卒,導致衣料摩擦的聲響倏地靜止……這表示他猜中了?
郎忍冬不覺挑起濃眉,「你在這里做什麼?」
看您啊!冬爺。華山茶險些如是回答若不是及時咬住舌頭的話。
可是不回答他也不行呀!情急之余,她伸手拉住他一邊衣袖,輕輕一扯。
嗯?他的另一道濃眉也挑起來了。是了,白小不會說話呢!那她這樣扯他衣袖的意思是……
「你是想告訴我,你是無意間走到這里來的嗎?是的話,不妨再拉一下我的衣袖。」
是!她立刻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這樣也能溝通?郎忍冬再問︰「你在這里待很久了嗎?是的話,不妨再拉一下。」
不是!她趕緊放開他的袖子,知道他不會希望有人撞見他黯然神傷的模樣。
幸好她什麼都沒看見……他不覺暗暗吁了口氣。
「既然是無意間走到這里……迷路了嗎?」
是!她又趕快拉他的袖子,順水推舟附和他的想法。
「我想也是,初來乍到某個新的地方,的確是會常常分不清楚束南西北。」
或許是此時此刻的寂寞感,又或許是對方瘡啞的缺陷教郎忍冬心生憐憫之余,更有股強烈的安心感,知道自己不論跟她說了些什麼話,她都不可能會泄漏出去,換句話說,他大可在她的面前暢所欲言。這想法讓他的心情更為放松,嘴角甚至揚起許久未見的笑弧。
「正好,我身邊缺了個人服侍。」他當下就決定。
「就你吧!所以你得盡快弄清楚府里的格局角落,否則就不好替我跑腿辦事了。」
啊?華山茶再度當場傻眼,旋即領悟,心中大喜,再一次重重的拉他的衣袖。是!
冬漸深,霜露降,將大地萬物鍍上一層美麗銀光,是有別于雪景的另一番美妙風情。
「降霜了啊!」一早醒來,還沒開門窗,郎忍冬便感受到不同于先前冬日的寒冷濕氣,開窗後濕氣更甚,指尖觸及窗框,木質框邊上多了層薄薄銀霜。
冷冽的寒氣逼迫他的感官全然開放,卻也張狂的欲侵襲他每一寸體膚,更不用說他此時只穿了條便褲,打著赤膊,luo露千錘百鏈過的肌肉,無所畏懼的對抗著冷冽的氣候。
忽地,他一個縱身躍出窗外,憑著直覺的方向感,彈上高大的樹頂,待雙腳在最高處樹枝上站穩,便開始做起暖身功夫,扎扎實實的施展拳腳,待暖身功夫演練過一回,拳招一改凌厲,招招朝腦海中的假想敵攻擊。
前招未完,後招已進,這種連環攻擊是郎家祖傳父、父傳子的招式,他自幼便被訓練得無論置身何種境地,哪怕是火里水中,都能精確無誤的將此套連環攻擊演練完畢。
只是連環攻擊招式是能以演練至熟能生巧的,但失明的障礙呢?
不過此時郎忍冬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看不見的事實,只專注在自己的一舉一動上,探手便自然知道該伸向哪個方向握住枝椏,蹬足亦自然明白踏上哪根就近枝椏,若是粗椏,他便多停留片刻,多演練幾招;若是細枝,便毫不戀棧,提勁躍身至另一枝椏上。
這光景,就彷佛一只輕盈飛鳥,輕快穿梭在樹頭枝椏間戲耍。
就這樣,郎忍冬一邊演練著虎虎生風、令人望之屏息的武術招式,一邊盤樹蜿蜒而下,輕飄飄如風中飛羽,教旁觀者目瞪口呆之余,更由衷佩服他高深的輕功與武術招式。
啪啪啪啪……
他的雙腳才踏落地面,一陣激動的掌聲就在他身後不遠處爆開。他一愣,掌聲倏地中止,一陣腳步聲急急奔了過來,下一刻,他光luo的肩頭就被罩上一件溫暖的皮裘,接著掌聲再次響起。
啪啪啪……
嗯,這下子郎忍冬明白了。
「是你嗎?小。」
是。她停止鼓掌,拉了下皮裘的下擺,然後又鼓掌。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打從我在樹頂開始嗎?」
是。她又停止鼓掌,比剛剛用力許多的再拉了下皮裘的下擺。
他敏銳的注意到這一點。
「你在生氣嗎?」
是!掌聲不再響起,她拉他皮裘下擺的力道加大了。
「因為我穿得不夠暖和?」他直覺的猜臆。
是!這下子她像是生氣了,小手奮力的拉扯著皮裘,甚至還整件從他的肩頭上扯下來了。她無聲驚喘,急切忙亂的再幫他將皮裘罩回原處。
呵,他可以輕易的推測出她的想法。
「不必緊張,我不會因為少穿一、兩件衣服就得風寒的。這點冷不算什麼,以前我在極北之地領軍作戰時,可是身處連呼息也會結凍的環境里。」
小手仍是盡職的為他拉起皮裘領口處的系繩,在他頸間喉前一收,利落的打了個活結,但使勁力道沒必要的大了些。
唉,還在生氣?按照主僕尊卑之份,她委實踰矩,他大可對她嚴加懲處。
但回頭一想,她這番舉止的出發點全都是因為關切他,又教他怎麼舍得罰她?
且慢,他在想什麼?他舍不得罰她嗎?曾何幾時開始,她在自己的心中佔了如此重要的分量了?
是因為她鎮口隨侍的緣故嗎?盡避他無法親眼看得見她,卻總是能察覺到她的存在,教他不由自主的安心。
還是因為他總是在跟她聊天?他聊,她听,有了白小這個「洗耳恭听」的好對象,他不知不覺把以往不曾告訴他人的想法全都說給她听了。
又或者是移情作用?無法平復不得不親自送走華山茶的遺憾,恰巧白小出現,多少平撫了失去愛侶的空洞痛楚,甚至隱隱再度動心?
動心……心念方轉,郎忍冬的身體深處立即產生了相互呼應情蠱竟興起了騷動?他心下猛然一驚。
怎麼了嗎?注意到他的異樣神態,華山茶這回可不是拉他皮裘的下擺,而是直接伸手探他的額頭,量他的體溫。
郎忍冬怔忡,只覺對方的小手溫暖柔軟,有種奇異的熟悉感,教他不覺月兌口而出,「茶花兒?」
華山茶大驚,只覺得心髒狂跳一拍,險些放聲尖叫。
他……他知道了?!知道白小就是華山茶,華山茶就是她,她就是白小……冷靜!白小,不,華山茶,冷靜!
饒是思緒紛紛亂亂,不過她還是竭力迅速冷靜下來,沒有放聲尖叫,連一絲驚慌的動作也沒有,擱在他額頭上的小手更是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拿開,彷佛不知道他是在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