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半年一度的大趕集,皇城的每條大大小小鹵街都熱熱鬧鬧的,胡漢雜處,紅男綠女,人潮川流不息。
正因為如此,一身尚旅打扮的郎忍冬與華山茶並未引起特別矚目,即便他的身形格外高大剽悍,頂多也只是招來旁人的匆匆一瞥。
「哇!好久沒來趕集了。」她興致高昂的東張西望著,忽然掙月兌他的臂彎,奔向一個玉攤,模換看看一陣子後,才又依依不舍的回到他身邊。
這樣的情況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第四次,他索性陪她來到攤位前。
「買吧!看中什麼,統統買下來。」
「不用啦!」他這種慷慨的說法嚇到她了。
「妾身只是看看而已。」
「若不喜歡,是不會看的,買吧!」郎忍冬仍然淡淡的命令。
「是啊!這位小娘子,你家大爺說得對,若不喜歡,是不會看的。」看顧玉攤的老板娘在一旁推波助瀾。
「你何妨試戴這只黃玉發簪……呀!好秀氣喔!」
很好。郎忍冬決定了。
「買了。」
「你再試戴這條琉璃珠鏈……喔!多麼的雍容華貴。」
非常好。他又決定了。
「買了。」
「還有這只羊脂玉鐲,乃西域和闐國的珍品……」
好極了。他還是迅速作下決定。
「買了。」
「不,等一下。」華山茶手忙腳亂的將所有的首飾摘下來,還給笑容僵住的老板娘,接著一把將郎忍冬拉到旁邊說悄悄話,「您這是在做什麼?怎麼見什麼就買什麼?」
「你喜歡就好。」寬肩一聳,他完全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問題。
「而且我還付得起。」
「這不是付不付得起的問題吧?」她頭痛了。
「這是過度浪費的問題啊!
就算您有錢,也不能這麼亂花。」
「既然是我的錢,想怎麼花都行。」
「話不是這麼說的……」
對旁觀者而言,華山茶引頸,略微踮起腳尖,隔著那頂黑紗帷帽,正在與郎忍冬竊竊私語,豈知訴說的不是你情我愛,而是在爭論浪費金錢與否的問題。
華山茶好說歹說,就是無法教郎忍冬打消「看上就買」的念頭,只得退而求其次,「好吧!您就買吧!但是要買什麼,由妾身來決定。」
「成。」郎忍冬也願意讓步。
達成協議的小兩口這才相偕返回玉攤前,重新挑選首飾。
華山茶很認真的挑挑選選,就是希望能挑到一件價格最便宜的首飾。
郎忍冬很有風度的袖手旁觀,完全不在乎她會挑中多昂貴的首飾。
「這個……這個……就是這個!」刻意略過一大堆色彩繽紛的寶石玉飾,她偏偏在攤子的角落處找出一對烏漆抹黑的玩意兒,心下一陣大喜。嘿,這種不起眼的東西肯定最便宜啦!
「喔啊!小娘子的眼光真好。」老板娘驚呼,「這可是最上等的天山黑玉,再輔以邊關老師傅耗上一年光陰所制作的鴛鴦玉飾,雄鴛雌鴦呢!持有這對玉飾的夫婦將蒙受上天恩澤,受到永浴愛河的祝福呢!」
「謝謝。」華山茶當下像是被燙到,趕緊將玉飾放回原處。
「等等,你不是想買嗎?」郎忍冬眼捷手快,重新將玉飾拿了起來。
「不能買!」她急切的反駁他。
「光听這對玉飾有著什麼『上等』、『天山』這類的來頭,就知道價格肯定會貴到嚇死人,絕對不能買。」
一旁的老板娘听了,一張臉當場黑掉一半。
「我說過,買個東西的錢我還付得起。」郎忍冬同她旁若無人似的展開討論,「而且我們又還沒問過老板娘,怎麼會知道這對玉飾是不是真的很貴?」
老板娘的臉再黑掉另一半。
「您這麼說也是。」華山茶頷首,「那就不妨一問,老板娘,這對玉飾賣多少錢啊?」
「呃,這個……」
不到半盞茶工夫,華山茶眉開眼笑的捧著剛買到手的黑玉鴛鴦玉飾,偕同郎忍冬歡歡喜喜的離開。
「好便宜,比我想象中的還便宜三成耶!」
「嗚嗚嗚……居然被殺價三成,嗚……」玉攤老板娘在他們的身後暗自飲泣。
這還只是華山茶第一家「下手」的對象,郎忍冬很快便發現,接下來她根本是走到哪里就「下手一到哪里,即便只是買碗解渴的涼茶,她非得殺到少個一文錢成交才甘心付帳。
他也不再及時插嘴,阻撓她的興致,只是仍在事後淡淡的提醒她,「我記得我說過,買個東西的錢……」
「對,妾身明白,您還付得起。」華山茶噴嘖有聲的對他搖手指。
「但是您要知道,這種討價還價的水磨過程可是人生三大樂趣之一,妾身玩得可樂了。」
這新鮮的說法教郎忍冬好奇了,「那人生另外兩大樂趣為何?」
「那不是很明顯嗎?」她喜孜孜的喝光最後一口涼茶。
「好吃好喝與睡好覺羅!」
「呵呵……」
的確,人生苦短,偏生有人看不開,老是往功名權勢里死鑽,到頭來又豈能與這三種樂趣媲美?大智若愚啊!
快樂的光陰總是過得特別快,即便是整張臉龐連同視線都被籠罩在帷帽的黑紗底下,郎忍冬依舊可以感受到天色漸漸由光亮轉暗,一路暗至黃昏時分。
按照原本的律法規定,入夜之前所有的商家都必須打烊歇息,以維護城內的夜間治安,但是半年一度的大趕集是個例外,官府特別準許各戶商家繼續營業。
于是在這個白晝與黑夜的交界時刻,每戶商家陸陸續續點上燈火,或高高掛起燈籠,持續做生意。
燈火點點如星,排列起來,嚴然成了人間銀河,頗具璀璨流泄大地的美感。
「哇!真漂亮。」華山茶興奮的左顧右盼,忘我的拉扯著郎忍冬的手臂。
「您看見了沒?這些燈火從近往遠,處處點得通明,把每處景致都照得好清楚喔!」
「嗯。」她不知道,旁人更不可能知情,只有他自己明白,隨著愈來愈陰暗的黃昏時分,他最後一分清晰的視力止逐漸模糊,很快的,他的雙眼就會陷入徹徹底底的黑暗中。
「再去買點吃的吧!」不知情的她還一逕想拉他繼續逛街。
「啡……」
說時遲,那時快,街道前端的人潮興起一股騷動。
看不見的郎忍冬本能的將全副注意力集中在听覺上,仔細聆听,臉色遽變的將華山茶一把拉往自己的身後。
「有瘋馬!有瘋馬啊!誰家的瘋馬跑出來啦?」
原來在這種半年一度的大趕集里,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就不知道是誰打哪牽來三匹高人胡馬兜售,韁繩轡頭卻沒掌好,性野的馬匹竟一齊掙月兌了主子的掌握,不受控制的昂首,啡聲撕鳴之余,還開始以蹄刨地,在街頭奔馳。
久沙場的郎忍冬有比他人更敏銳的直覺與預感,才能及時將華山茶護到身後,並試圖以最快的速度躲到安全的角落。
「啡……啡啡啡……」
盡避失明,不過他仍有杷握可以帶著她躲開這場突發性災難。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慌張屮四下張望的華山茶突然一愣,接著毫無預警的往前沖。
「茶花兒?!」郎忍冬這回可就措手不及,心驚嘶吼,無法視物的他竟然也跟著沖出去。
「啡……啡……」
華山茶不是不知道危機直逼眼前,但是在眾人驚慌閃躲之際,她赫然發現有個小女娃因為驚嚇過度而痛坐在街頭中央,眼睜睜看著三匹胡馬狂飆而來……這教她怎麼能坐視不管?
「危險!快躲開!」她撲向小女娃,想一鼓作氣的拉她離開。
這時,三匹失控的胡馬已非常接近了。
一條健臂將華山茶連同小女娃一氣圈住,一道高大身影從上往下護住這一大一小,奮力往一旁滾開,另一條手臂則伸指成爪,如流星銀掃過那些奔騰的馬蹄。
「啡啡啡啡……」嘶鳴聲頓時夾雜著痛楚。
華山茶頭臉朝下,耳邊仍傳來那些胡馬的啡叫聲,當下回過神來,本能的收緊摟住小女娃的雙臂,待察覺對方的小身體依舊溫暖有心跳,還發出細弱的哭聲,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懷里的這個沒事了,那……保護她的那個呢?
華山茶登時心下涼了半截,不必多加思索,她也知道是郎忍冬奮不顧身的護住了自己。但是他呢?
「冬爺?」她顫巍巍的試探喚道。
「嗯……」聲音有些含糊,不過郎忍冬應答了,「你沒事吧?」
「妾身沒事。」華山茶釋然的松口氣,「這娃兒似乎也沒事,真是太好了。」
「娃兒?」
「是啊!妾身就是想沖過來救這個小女娃的嘛!不過妾身還真是沒本事,想救人卻沒那能力,不過幸好有您在,冬爺。」她開心的笑了,「您及時救了我們呢!」
「嗯……」耳听為證,察覺到她那驚魂未定但大致無礙的口吻,以及順暢無滯的氣息,郎忍冬終于放心了。
一放心,他原本緊繃的精神便跟著松懈,整個人突然癱軟,將好不容易抱著小女娃欲翻身坐起的華山茶壓個正著。
「哎!您這是……」她看著近在眼前的男人,不知何時,帷帽已經月兌落他的頭頂,不知去向,而他……滿臉的鮮血淋灕!
「冬爺?!」
她所得到的回應,不再是他低沉沙啞的嗓音,而是他氣若游絲的呼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