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眼的愛戀,也是自此之後唯一的目光焦點。
芸芸眾生之中只有那一個人,僅僅只有那一個人。
神啊,就算用盡一生的時間,用盡所有的努力,即使無法得到響應,無法如願以償也無所謂,只要能夠讓我陪伴在那個人身邊。
★★★
冰如靚停下手上的工作,靜默注視著桌面上的一點,彷佛如水凝結的清靈臉孔看不出任何情緒。
太過安靜了,這間辦公室。
身為「沁斕」服飾公司的共同創辦者,她和顏熒熙兩人為了處理事情方便起見,原本一直共享一間辦公室,但自從顏熒熙不久前嫁給一個和她天雷勾動地火的男人之後,那對性情相近、同樣熱情如火的鴛鴦愛侶只要一進到辦公室,就會控制不住的開始上演春風吹野火的戲碼,燒得她這個唯一的旁人只能敬而遠之。
她不想棒打鴛鴦,但也不想一直拿爆米花當免費觀眾,所以就干脆搬出原本的辦公室,變成自己獨立一個房間辦公。
只是,少了顏熒熙那個鍋爐性子三不五時的吵鬧聲響,只有她一個人的辦公室……顯得好安靜。
她和顏熒熙是大學室友,畢業後又為了共同的夢想遠赴歐洲,回台灣之後更是一起胼手胝足的創立服飾公司,所以這麼多年來,她身邊一直有一個吵鬧的聲音存在。
事實上,她喜歡安靜,畢竟她生性理智冷靜,情緒不易受波動,自然偏好與自身性質相同的沉靜狀態。
回想當初,剛開始和那個動不動就像一串爆竹亂亂炸的顏熒熙當室友時,她還曾經調適了好一陣子,不過她們就因為性情互補卻又同樣能干獨立,對于夢想與工作的態度更是同樣堅持負責,所以才能夠完美的分工合作,一同開創事業,而且經過調適,她們也早已經模索出最佳的相處之道。
然而,習慣果然很可怕,當那種多年來習慣性的吵鬧聲響突然從生活當中抽離之後,她竟會開始感到一絲怪異……
實在太安靜了。
而這樣突如其來的靜寂就像綿延的時間光帶中突然出現了一道裂隙,某些被她密密封存的過往記憶與情感就從那發絲般的裂隙之間溜了出來。
只是忽然而已。
卻教她一頭墜入那縫隙間的深深虛無之中,連一個眨眼的余裕都不存在。
一股又沉又重的黑色力量從腳底猛然攫獲住她,將她往那縫隙深處重重拖去,而她根本無力反抗……
十五歲那年,她愛上了一個人。但那個人卻愛上了別人。
從此以後,她的心就是一片只有冰雪的荒原。
明明,已經經過了十年的光陰,明明,她很清楚這一份愛戀只是她的自作多情,明明,她也從來沒有心存期待過,然而某一部分的自己卻始終活在那片冰冷又荒曠的痛苦之中無法掙月兌出來。
明明,只有愛戀上的第一眼感到甜美歡欣,之後就是飽嘗了十年歲月的苦澀傷痛,她的心卻依舊對那個人眷戀不舍。
這十年來,她痛過,哭過,怨過,甚至毅然決然離開台灣,讓自己不看、不听、不想,假裝自己不曾傾心戀慕過……
但這一切只不過是將她心中的那份傾慕冰封起來而已,愛戀根本不曾消失。
太偏執。
太死心眼。
她很清楚是自己的個性造成了這份苦果,也明白是自己沒放過自己。
所以她要自己放棄,也用了許多方法讓自己放棄,而且她也真的放棄了──從一開始就徹徹底底的放棄了。
畢竟在那兩人之間,她連一丁點的可能性都沒有,她根本不可能進入那個人眼中,連一絲絲的遐想妄念都不可能。
她是真的,真的,真的放棄了。
卻始終沒有真正放過她自己。
所以離家六年之後,她再度回到台灣──既然離開沒有用,那就逼自己面對現實,面對自己心里的執念,讓自己在放棄之後可以真正的放下,給予她所深愛的兩人最大的祝福,以及,給自己另一條路走。
回到台灣的這一年多以來,創業的忙碌讓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用來哀愁傷感,滾輪般的工作與生活狀態無形之中削減了心中那份偏執的殘酷力度,她相信自己已經有了進步,至少,不會在面對那個人時,像最初那般心痛如絞。
而且,她並非一個人孤軍奮戰。
一路走來,始終有另一個力量與她並肩而行,相互扶持……
所以,她此刻所墜入的苦澀傷感,應該只是因為今晚要和那個人見面聚餐的緣故罷了。
移動視線,看向牆上的時鐘,才發現竟然已經接近約定的時間了,她以為只是忽然之間在心中翻騰過一回的傷懷,竟然耗去了這麼多時間……
微蹙了下眉,回過神,她很快收拾好物品,離開公司,到了一樓,還沒踏出辦公大樓,就察覺到大樓外面的陰冷色調,雖然已經是冬天的近晚時分,但天色還是比平常來得陰暗許多。
走出大樓,抬頭看向天空,幾滴如針尖般的雨絲無聲飄落到她臉頰上。
「又是雨天……」感受著空氣中的濕意,她忍不住低喃,眼眸如同這冬天的雨點般冰涼。
低下頭,視線平視過去,很快找到路邊停著的一輛熟悉車輛,她舉步,朝那輛車走去。
伸手直接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正要坐進去,才彎身,一眼看見駕駛座上的人的臉色,她就二話不說關上車門,繞到駕駛座旁,打開車門。
「我來開吧。」
「看起來很糟?」寒羿凜以很久沒休息而顯得有些沙啞的嗓音問道。
「差不多就那樣。」她習以為常的說道。這個人開了間廣告公司,忙碌的程度並不亞于她,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差不多?」
她上下掃看他一眼,「不然你以為能有多好?整張臉活像剛從勞役集中營出來,一副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樣子,顯然已經好幾天沒刮的胡碴像亂葬崗上長出來的雜草,還有一閉上就可能再也睜不開像死魚一樣的眼楮,只是匆忙換了套干淨衣服就以為看起來夠好了?」
勞役集中營?亂葬崗?死魚眼楮?……他只不過這幾天忙得沒多少時間好好睡上一覺,就可以被她形容成這樣子,看來她的毒舌仍舊一如既往,維持著一貫水平的鋒刃犀利──她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就像個完美無瑕冰雕似的精靈,有著搪瓷般的精致臉龐與始終不變的冰凝表情,然而一開口說話卻是字字如冰針利箭,不帶情緒的清冷語調和永遠的嘴上不饒人,這就是冰如靚。
寒羿凜微勾下唇,清俊的面孔和她一樣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听到這麼激勵人心的評論,真是教人精神為之振奮,再怎麼疲累也都會瞬間清醒過來。」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還是伸手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我只是為了確保你有足夠的清醒能從駕駛座上走出來,我並不想被你載著開上黃泉路。」
「一同赴死?那不也挺浪漫的?」從他臉上看不出這句話究竟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下了車繞過她身邊,並沒有多看她一眼。
「那是笨死的。」冰如靚神情同樣冷涼又淡漠的坐進駕駛座里,「你想因愚蠢而死自己去,我可不會笨得被你拖下水。」
他坐進副駕駛座里,「既不愚蠢又不浪漫的人,看來就只能過勞死,而我和妳顯然都名列在這種死法的高危險群名單之中。」
她系上安全帶,視線看著前方,「以目前的進度來看,你比我超前。」
他也系上安全帶,正要說話,冰如靚就像是已經知道他會說些什麼,發動引擎的同時,早一步開口道︰「省點力氣跟我抬杠,我沒有遮瑕膏可以借你蓋黑眼圈,也沒那麼好心會替你送終。」
深黝瞳眸閃過一抹難測的光,寒羿凜似有若無的牽動了下唇角,沒再多說什麼,雙手交叉在胸前,頭往後枕靠向椅背,閉上眼楮。
兩人之間像是已經非常習慣這樣的狀況模式,當她踩下油門的同時,他也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