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那些菜的味道真是讓人永生難忘,難吃死了,于是當卓安亞充滿期待地問他感覺如何時,他說十分糟糕。
她笑吟吟的小臉垮了下來,自顧自賭氣的跑掉了,可是剛跑到客廳時,她又轉過身,小臉皺成一團,那時她對他說的話就是︰「大笨蛋,我最討厭你了!」當時看著她那氣呼呼的臉,奇妙地讓口中咸過了頭的蔬菜變得可口起來。
在她穿著新買的漂亮裙子在他眼前轉來轉去,而他卻視若無睹後,她也會突然發脾氣的蹦出這句話,前一刻的淑女形象全毀。
可是後來,他就越來越少听到她講這句話,歸其原因,是她的廚藝大大的增進,也不再穿著莫名其妙的洋裝在他眼前亂晃,強迫他作評價。
他說不出她哪里不好,自然也就不會引得大小姐爆怒而甩下狠話。
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當時離成年還有很多年的卓安亞,在他不在家的日子里,已經可以照顧自己、照顧好這個房子,甚至反而照顧起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她學得很快,做得很完美,實在讓他挑不出小毛病來激怒她。
印象中最後一次對他吼「我最討厭你了」時,是她非要報考他畢業的那間警察學校,而他說什麼也不同意,最後兩人鬧僵,她大吼這句話並且給了他胸前狠狠一拳後,足足有兩個星期沒跟他說話,也沒正眼瞧過他,就算那樣,他也沒為自己的決定後悔,就算那樣,他也沒感到心慌。
可是這一次,他卻徹徹底底的後悔了,而且他的心因為後悔以及不確定的某種不安而慌亂起來,幾乎弄得他寢食難安。
必焦宇陰沉著臉,坐在警局男廁隔間的馬桶蓋上,他已經在這里待了一個小時,無視于焦急的敲門聲、無視于尋不到他而瘋狂打來的電話鈴聲。
他知道她生氣了,不是在跟他鬧脾氣,而是真真正正地生了他的氣,不是因為她那句話惡狠狠的「我最討厭你了」,而是她說出這句話時的眼神,那神情不只表露出她內心的憤怒,那神情也深深地刺痛他的心,那悲傷而又痛苦的神情,以前在卓安亞的臉上看過嗎?可是她沒有給他深思的機會,馬上掉頭跑走了。
偏偏只有這次,他想不明白令她生氣的原因,也許隱約的,他從那雙氣憤悲傷又略帶幾絲失望的眼中讀出了什麼訊息,讓他變得如此不像自己的訊息,可是他實在太過煩躁,腦中糾結的事情太多,那虛幻的訊息在腦中飄來飄去,讓他捉不到。
「可惡!」隔音里猛地爆出一聲低吼,把外面的人嚇了一跳,然後只見隔音的門被大力推開,如閻王一樣的關焦宇擰眉堵在那里。
一個同事戰戰兢兢的道︰「宇,原來你在這啊,頭兒找了你好半天了,要你去見他……」
「我要早退。」關焦宇根本沒听到別人說了什麼,武斷的發表自己的決定後橫眉掃向那人,「告訴頭兒一聲,說我不舒服,今天早退。」
也不等人家答話,也不管眾人詫異的眼光,他大腳闊步地走了出去,那樣子哪里像不舒服,簡直是精力充沛到了過了頭還差不多!
一張臭臉好像在說誰敢攔在他前面,他就一掌把那人拍回祖墳,誰也不敢以生命冒這個險,于是關焦宇干這行十幾年來,第一次因「不舒服」為由,在上班的兩個小時後回家了。
他不是個細膩的人,從來都不是,他住了解的是犯人的想法,最會對付的是有前科的人,可是那樣的人就不是安亞,他現在想知道的是卓安亞的想法,那個不時讓他揪心的ㄚ頭。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到底在耍什麼脾氣,他迫切的想要和她恢復到原來那樣的生活,這樣無來由的猜測、這樣靜謐的壓抑,是他絕對不能允許的,他和她之間有了隔閡,而他無力斬斷那隔閡,這才是他一切焦慮的源頭。
細密的思考不是他的強項,所以他干脆什麼都不想了,就算是要把卓安亞抱起來打她的,他也要問出理由,她最近種種奇怪的舉動,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到底是為了什麼!
「安亞!出來!」
半個小時後,關焦宇邊掏鑰匙開門聲音已經在整棟大廈中回蕩,話的尾音還沒消失,他人已經踱入屋內,其實卓安亞完全不用「出來」,她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雖然這里是關焦宇的家,但是他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也未免太過詭異,何況他還喘著粗氣、目露凶光,是誰搶劫他了嗎?
卓安亞呆呆地注視了他好一會兒,直到確定自己沒犯過什麼天理不容的大錯,才張了張口,有點結巴的問︰「你、你怎麼了?」
在同時,她幾乎是有些倉促地將前一秒還在看的東西,塞到了桌子的報紙下面,玵這一切關焦宇看在眼中卻並未在意,他是腦中只能想一件事的人,現在他的腦袋里已經被填得再沒有別的空隙了。
「有什麼話你妳就說啊!」他很不耐,像是催促著什麼,見她不答,他抓著亂糟糟的頭發,像一個突然失去表達能力的小阿子,「妳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不是嗎?那就說啊,我現在在這里听妳說。」
她明白了,心就舒緩了下來,知道並不是他身上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但同時又涌上了些小小的酸澀,這個木頭腦袋的家伙,最多也只能說出這樣的程度而已吧,這已經很難為他了。
「為什麼你覺得我有話要說?而且你怎麼知道我會跟你說?」她接著反問他,「你這個時間突然跑回家,就是要問我這個?你的工作呢?」
「請假了。」他轉回正題,「那些不重要。倒是妳,這幾天一直都怪怪的,是我做了什麼讓妳生氣的事嗎?如果是的話,妳不說我怎麼知道?還是妳在煩惱別的事情?跟我說,我可以幫妳。」
「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又沒有真的每天去夜店玩,你才奇怪呢。」卓安亞故意忽視掉他話中的關懷,她怕自己多想。
「就是這樣才奇怪,妳最近太反常了。」關焦宇未經思考,倒是說得斬釘截鐵。
她若真的為跟他賭氣而每天晚上出去,或者干脆不理他,那他倒是放心,怪就怪在她那天生氣後,回到家卻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她不再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真實的情緒,還想讓他把這當成一種正常的現象?他要是真的那麼愚鈍,怎麼可能做刑警?
「有什麼事說出來就好了,妳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事嗎?」他一頓,忽然想到有件事她確實是不能對他說的,因為每次她稍微提起,就會被他嚴厲地打斷,然後就沒下文。
必焦宇深吸一口氣,穩了穩自己有些過于激動的心跳,「好吧,我知道妳心里有事,如果是哪個男人……我是說,如果有個人讓妳吃了虧,我不會去立刻殺了他的,也不罵妳,如果妳要告訴我,這樣……起碼我心里……」
「心里會舒服一些?」卓安亞看他說得那麼不習慣,有些好笑地順著他的意思,「你是說我被哪個負心的男人佔了便宜,又不敢對你講,所以悶在心里才變得怪怪的?你怕我想不開,所以決定不罵我,而想要好好的安慰我嗎?
卑都被她說了,而且總結的很好,關焦宇只有笨笨的點了點頭,他亂發間的眼小心掃過她的臉,這樣說應該沒錯吧?他表現得很完美吧?他一點也不武斷了,所以她不會又突然生氣吧?
但卓安亞的回答還是讓他的心髒大大的承受了一次重擊。
「是,你說得完全正確,就是那麼回事。」一個男人,讓她吃了好大的虧,但他此時站在一位「慈父」的立場上,要怎麼去找那個男人算賬呢?真是好笑。
「什麼?妳是說真的?」關焦宇這次驚訝的吼聲把自己都震到了,可是卓安亞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直直看著他,「課是妳明明說過妳沒交過男朋友!」他月兌口而出,見卓安亞看了他一眼,又忙把那話收了回去,假意咳嗽。
對了,那晚的事她都不記得了,所以那時說過的話也一定忘記了。
這麼短的時間她的身邊出現的男人,會是誰呢?他竟然沒有察覺……
「你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卓安亞意外的冷靜,太過冰冷的話語打進他熾熱的腦中,起到不小的降溫作用。
欲出口的「當然」二字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當雙眼相接時,他才意識到原來卓安亞一直都在看著他,她的眼神從未錯開,而那雙眼中淺淺的、咸澀的某種東西,他似曾相識,「是誰」這理所當然的問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在這個兩人都無比熟悉的小小客廳內,空氣結成了透明的一塊一塊,放福能夠听到這些塊狀物又碎成更小的微粒的聲音,然後落下來,像雨點一樣砸在木制地板上,這樣的凝結感,就算與最難搞的犯人對峙時,關焦宇也從未體會過。
自己的心怦怦跳的,好像也要跳出來砸在地板上化成無數個碎片了。
卓安亞的子詔了動,似乎在掂量與玩味著嘴邊一個熟悉的名字,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里響起了一陣陣的音樂,那是卓安亞最近愛上的一首流行歌曲的副歌部分,兩人間凝結的窒息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感節奏打散了。
必焦宇像被人打醒一般,腦袋漫無目的地看了看,才反應過來響起的是他手機的鈴聲,是卓安亞幫他設定好的鈴聲。
他撓了撓頭掏出那還在持續發出聲響的電話,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地盯著屏幕,直到卓安亞以眼神示意他「還不快接電話」,他才用使勁地按下了接听鍵。
這個電話也許來的時機是正好吧,如果不是剛好在這個時候響起,她一定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將心底的話不加修飾的傾倒在他的眼前,那樣的話,她不敢保證自己日後不會後悔。
已經很多年了,她都能將自己的感情掩藏的很好,但是最近,每每看到他為了她而煩惱的樣子,看到他不得要領的試圖對她表示關心,她明白那些話她不會再保留很久,也許,因為在自己身邊的人一直是他,才讓她這顆正值青春的心提前衰老了,因為戀著一個不可能的人而感到了疲倦。
一個不可能的人……近乎殘酷的話卻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她的腦海,這個詞已經在她腦中已經多久了?卓安亞搖著頭苦笑著。
一旁的關焦宇起初還維持著應有的禮貌,小聲地和對方講著什麼,不過還不到一分鐘,他的音量已經超出一般人承受的範圍,可是說話倒是變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听筒那邊的人也毫不示弱,帶有命令口吻的話語從听筒內直接傳出來。
卓安亞只是雙臂環胸站在那里,可是她的耳朵仍接收了兩人電話的內容。打來電話的人是關焦宇的上司,他說幫關焦宇安排了一場相親,就在今天晚上,而且必須到場。
上司到最後轉為不悅的命令,「是你小子說有合適的對象就去相親的,這女孩可是我老婆的親戚,萬中選一的好孩子,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總之,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然後,電話就被對方掛斷了,關焦宇到嘴邊的話卡在那里,還是無奈地把手機收好,然後,兩人的目光又很自然的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