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歌雅神情有些恍惚。蘇璘沒必要騙她,而她所形容的柳淑妃和畫像全然不同,那就代表……九蓮騙她。
同理可證,孔貴妃那些話不完全是捏造的。楚嬤嬤既是皇上的女乃娘,那麼就是有品的命婦,在後宮自然有輩分,壓得住眾嬪妃,真要狸貓換太子也不是辦不到,而九蓮肯定也知道這事,否則沒必要特地找出這畫像……照這狀祝,他是想派人除去楚嬤嬤吧。
要真是如此,孔貴妃所有的推測極有可能都是真的。
這項認知,讓她無力地倚在床柱上,嘗到了欲哭無淚的悲傷。
「蘇璘,你說……為什麼太子要對付皇後?」她笑得側然。
「太子沒有對付皇後!」蘇璘駁斥著。
「太子妃不能听信貴妃娘娘的片面之詞。」
「那麼我問你,皇後為何要毒殺太子?」
「雖然當初一度這麼懷疑,但後未想想,我不認為是皇後下的毒手。」
「為何?」
蘇璘嘆了口氣。
「太子妃,我初進宮時,是派在另一個繽妃身邊當差的,後來因為皇後生了死胎,長生宮和柳淑妃那兒的宮女一律遭到處決,人手一時不足,我才被調到長生宮伺候皇後。」
梁歌雅垂眼。要是如此,蘇璘之所以可以存活至今,正是因為她並不知道當年是否真有狸貓換太子一事。
那麼這事就不能對蘇璘提起,以免把事鬧開。
「皇後不是個惡人,她只是無法愛太子而己,畢竟太子與皇後之子同日出世,一死一生,可以想見皇後的心情。」想起過往,蘇璘眼眶泛紅。
「但太子那時畢竟是個孩子,希望得到皇後的疼愛,可皇後沒有辦法愛他,甚至還曾錯手傷他,那之後太子就變了,他不再奢望皇後的疼愛,更加獨立,什麼事都不勞煩皇後,就像個小大人,可有時他會在睡夢中哭醒,咽著眼淚倒下再睡。」
梁歌雅不禁鼻酸。她從小就有人疼,作了惡夢驚醒,才剛哭出聲,爹娘必會跑來,抱著她又哄又親的……
易地而處,她可以想像他為自保會變得多不擇手段。
因為他沒被愛過,不懂被愛的感覺,想要的,只能用掠奪的。
「有時,皇後會在夜里偷偷進房看太子,抹去他臉上的淚痕,那清冷的表情有著心憐,可就是無法擁抱他,就算明知傷了他,她也無法低頭安撫他,其實,皇後對太子有母子情的,只是想到過世的孩子,她就……」
梁歌雅疲憊地閉上眼。
「我知道了,蘇璘,你退下吧。」
「太子妃,太子迎娶你之後,奴婢覺得他有些改變,奴婢真的非常慶幸太子迎娶的是你。」
梁歌雅露出虛弱的笑,朝她擺擺手,蘇璘欠了欠身退下。
他有所改變嗎?她不知道,因為她並不識得之前的他。可眼下,她覺得他是可怕的,他布局極早,步步為營,像個擅長等候的猛獸,靜心等著獵物上門,盯住了,往獵物咽喉一咬,不給任何活命的機會。
可是,能怪他嗎?
如果他己經發現自己的身世,為了自保,不除去敵人,他還能怎麼做?在這宮鬧里,己不犯人,人也會犯己,不出擊,就只能等著被吞噬……這到底是誰的錯?
是人……還是命?
梁歌雅一夜未眠,而巳九蓮也沒回到東宮。于是一早她決定前往冷宮探視皇後,想從皇後口中找到答案。
「太子妃想見皇後娘娘?」蘇璘詫問。
「我不能見她嗎?還是說皇上下旨不準任何人見她?」梁歌雅盡避精神頹靡,但思路卻分外清晰。
有些事她必須先找出答案,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皇上並未下過這樣的旨意,只是太子妃見皇後娘娘做什麼?」
「依民間習俗,她算是我的婆婆,你昨兒個也說,不認為是皇後對太子下毒,既是如此,我就必須洗清皇後的冤屈。」
蘇璘也覺得她說的有理,可是一一「就算太子妃見過皇後,也不見得能洗情皇後的冤屈,皇後是個極為沉定之人,她不說時,誰也別想從她口中問出什麼。」她雖然不清楚皇後為什麼完全不替自己辯解,但肯定是有她的理由,而這種情祝下,她不認為太子妃能問出什麼。
「縱然洗刷不了冤屈,于情于理我也該去探望她。」
至此,蘇璘終于點點頭,備了軟轎,領她前往後宮北角的冷宮。
穿過後宮東西長廊,殿苑造景奇待,花木扶疏,整片海林己然錠放,白花里摻著紅海,仿佛一片雪地染上了血。
但來到冷宮,那斑駁的宮門不再朱紅,就連牆身都有明顯風蝕。
蘇璘差人通報,待宮人回稟才得以進入冷宮,梁歌雅要蘇璘在外等候,獨自進了宮門。
四下萬物調零,一如這宮里年華老去的宮人,放眼所見雜草叢生,不過偏殿門口的那叢灌木林,倒是修整得頗為整齊……
梁歌雅定楮一瞧,竟見一抹熟悉身影蹲在那里忙碌著。
「母後?」瞧情楚那抹身影,梁歌雅月兌口喊道。
晏皇後回頭,她長發梳髻,頭上不見半樣首飾,身上也只穿著單薄的袍子,連件斗篷都沒有。
梁歌雅趕忙解上的斗篷,疾步走去,不由分說地往她身上一套,還不住說著,「今兒個好冷,怎麼不在房內生盆火歇著呢?」
冷宮……這就是冷宮,一旦色衰愛弛,一旦被斗倒,哪怕尊貴如皇後,也同樣落到如此下場。
晏皇後微怔地看了她一眼,還未開口,便被她握住手。
「母後,咱們先進屋里好不好?」她急聲道。
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光是想著要如何開口詢問界沙之毒一事,就教她傷透腦筋,如今倒是把這事給暫時拋開。
晏皇後輕輕地抽回手。
「你這性子跟你娘還真像。」她淡聲喃著,沒有回憶過往的調悵,更沒有身處窘境的落魄姿態,或為遮掩窘態的凌人傲氣,她像抹冬降的雪,冰冷無溫,對于來處歸屬,都置之度外。
「母後也認識我娘?」
晏皇後拉起裙擺朝殿內走去,啟聲問︰「你來這里做什麼?」
梁歌雅為之語塞,跟著她進了殿,發現里頭連盆火都沒有,眉頭皺得死緊,心想著到底該怎麼向皇上求,好讓皇後可以離開冷宮。
「太子妃?」晏皇後坐在破損的錦榻上,盡避襯著一室蕭索,但她與生俱來的貴氣,令她仿佛還身處在長生宮,依舊母儀天下。
梁歌雅回神,長睫垂斂半晌才問︰「母後恨太子嗎?」
晏皇後冷冷地看向門外。
「本宮如果恨他,就不會收養他,早殺了他。」
簡單的一句話,己說明她不可能對九蓮下毒。梁歌雅無聲地嘆了口氣,極不願相信,這一切竟是他自個兒設下的局。
用毒,讓孔貴妃斗倒皇後,再用帳冊一並斗倒孔氏一派……事情的發展皆如他所算計,眼下再沒有人能夠威脅他的地位,可他有沒有想過,他編演的一場懊戲,卻讓一個無心傷他的人成了代罪羔羊。
這冷宮,直教人冷進骨子里,要是他瞧見待在這兒的皇後,是否還忍心?
「太子身子痊愈了?」晏皇後突問。
梁歌雅趕忙回答。
「回母後的話,太子己經無礙。」
「是嗎?」她唇角微掀,狹長美眸微眯著,沉默半晌,就在梁歌雅以為她以無聲下達逐客令時,她又道︰「他的名字,是本宮取的。」
「母後?」她詫道。
「當初慶王爺出生時,皇上替他取名為太一,乃為太帝一意,仿佛己有意立他為太子,所以當九蓮出世,本宮堅決替他取名……四星九蓮,天子之尊,成為本宮的兒子,他是注定要當皇帝的。」
听至此,梁歌雅抖著心問︰「那麼,母後可知道太子可能不是太子?」
晏皇後面容無一絲變化。
「從孔貴妃那兒得知的?」她知道孔氏出了事,在急惱之下,孔貴妃若道出此事,倒也不令人意外。
「是。」
晏皇後思索半晌,輕聲道︰「告訴太子,他所擔心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梁歌雅驀地抬頭。
「母後,在你心里,他是你的兒子嗎?」母後如是說,豈不是意謂著她己經除去楚蟾捷。
也就是說,她打算永遠守著這個秘密,她選擇保護九蓮?!
「不管身世,他永遠是本宮的兒子。」
「就算他斗倒晏氏一派?」
「晏氏一派仗著本宮為非作歹、貪贓枉法,本該除去,如今趁勢一並扳倒孔氏一派,他日等他登基,朝堂才能重整,不再有外戚掌權干政,他這皇帝才能掌握實權,他才能高枕無憂,這做法甚好。」
梁歌雅听得一愣一愣。她以為活在後宮的女人莫不是在為自己、為家族打算,沒想到皇後如此明理而大度。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對他下毒?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計謀,為除去皇後,他不擇手段到用己命為賭注……他簡直是瘋了!
「難道母後早猜到一切?」她忍不住月兌口問。
因此她才不替自己辯解,順勢而退,就為成全他?!
如此隱晦,就算被誤解,就算被欺凌,她都吞下了!
也許皇後是因為曾經傷害過他,想要彌補他,可要是一點疼愛之心也無,她真有必要讓自己委屈到這個地步?
一旦進了冷宮,想再回長生宮談何容易?
晏皇後垂睫不語,好半晌听到外頭的落雨聲,才淡聲道︰「回去吧。」
注視她半晌,梁歌雅跪下朝她一拜。
這一拜,是代替九蓮的道歉,如果可以,她定要九蓮將皇後帶回長生宮不可。
「歌雅告退。」她噙著鼻音道。
必到東宮,她沒進灼陽殿,而是回了自個兒的玉輝殿。
她傳了話,太子回來,不允他進殿。
「太子妃?」蘇璘不解極了。
她冷著臉,不再開口。
她需要幾天的時間讓自己冷靜,現在,她不想看見他!
當晚,巳九蓮興匆匆回到東宮,卻沒在灼陽殿找到梁歌雅,于是走了趟玉輝殿,豈料竟被蘇璘擋在殿外。
「歌雅不見我?」他詫道。
「太子妃見過皇後娘娘回來後便這麼吩咐。」蘇璘面有為難地說。
「她為何去見母後?」心一顫,他有股不祥的預感。
「……太子妃說要替皇後娘娘洗刷冤屈。」
大致猜出是怎麼一回事,巳九蓮閉了閉眼,沉聲道︰「退下。」
蘇璘隨即跪下。
「殿下,太子妃的氣色極差,奴婢要找御醫,她不肯,她那模樣……還請殿下先回灼陽殿,明日再來吧。」
他沉斂眉眼。這事要是不在今日說個明白,拖下去,難保不會出事。可他也不願逼迫歌雅,那麼他還能怎麼做?
轉身走出殿外,持祿正打著傘等他,他走入雨中,推開持祿遞上的傘。
「殿下。」持祿不解地又遞上傘,卻再次被他推開。
「退下!」他怒聲道。
持祿不敢再向前,連忙進殿找蘇璘詢問是怎麼回事。
巳九蓮抬頭看著從逃邙降的雨。
映著殿外燈火,雨水仿佛流光般灑下,然而,雨滴冰凍如雪,凍進骨子里。
拌雅……她允諾要當他的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