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穆韌和齊穆笙剛進王府,齊文就快步迎上,他低聲將今日府里發生的事情一一稟報。
「王爺,屬下安排在清風苑的眼線全被拔除了,屬下等到顧嬤嬤離開,才到這里來候著主子,如今那邊是什麼情景,屬下也不曉得。」
齊穆韌細細听取齊文的報告,雙眉緊蹙,他惱恨曹夫人多事,卻也訝異柳氏的手段。
「我就說柳氏手段多,二哥還不相信,這會兒可是親耳听見了,往後別老埋怨我對她有偏見。」齊穆笙有點擔心,那家伙不會因為四面楚歌,委靡不振吧?
齊穆韌抿唇,心底暗忖︰月季在,她應該不至于出事,只不過張管事……他雖不耐煩後宅之事,但對于那位張管事的為人倒是有些耳聞,他最好別過分!
「二哥,丑話說在前頭,柳氏的安排,我是不允的,日後清風苑沒炭沒土,怎麼給爺燒陶制壺,弟弟還打算靠這個營生呢。」
想當初,為了買土買炭,葉茹觀處處踫壁,一把把銀子使出去,好不容易訪到幾個制壺工匠,勉強湊齊材料,再加上大哥難得的主動好心,命令後院嬤嬤對嫂子大開方便之門、貨暢其流,那只錢鼠嫂子才能做出這樣教人驚艷的茶壺。
「夸大。」穆笙的生意遍布京城,他會指望那幾把壺?齊穆韌覷他一眼,轉頭再問齊文。
「對于柳氏,王妃怎麼想?」
「王妃似乎沒想太多,反倒是她身邊幾個婢女深思熟慮,防著日後用物被動手腳……」齊文低聲將躲在屋頂上偷听到的對話撿幾條重要的,對主子說了。
齊穆韌凝目深思,琉芳、月季曾經是柳氏身邊的丫頭,對柳氏所言所行知之甚詳,她們會說出衣料上的燻香、木炭里的手腳,難道那些曾是柳氏暗地里的小動作?
旁的不知,硯台那事他是清楚的。
當年若不是因為此事,曹夫人也不至于被奪去中饋之權,他曾懷疑到柳氏頭上,只不過當時她才嫁進王府不足一個月,他暗想,就是她有心奪權,手也不至于伸得那麼快,如今想來……
當初柳氏接下中饋時,口口聲聲說自己沒經驗,卻一接手便將每件事都安排得穩當妥貼,看來她在未嫁進王府之前,便已處心積慮對付曹夫人。
這是皇祖母授意,還是柳氏的自作主張?
听完齊文的稟告,齊穆笙大笑,「哈哈!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嫂子著實有趣,二哥,如果你真的對人家無心無意,就把休書寫一寫吧,好讓你身邊那顆大明月瞧瞧人家的真心。」
齊穆韌瞪他一眼,眼中含怒,甩頭大步往清風苑走去。
齊穆笙望著二哥的背影,心猛地雀躍起來,二哥終于挺身要為嫂子出頭?呵呵呵……遲來的正義!
一雙好看的眉毛上揚,齊穆笙滿臉笑意,那位精明能干的柳女乃女乃終該吃一回癟了。
說不出為什麼,從柳氏進門他就不喜歡她,二哥總說他有偏見,可他卻認定她和曹夫人是同一類人。
齊穆笙要幾個小廝將放在地上的箱子抬起,示意他們跟著自己,往清風苑去。
清風苑里,張管事遠遠瞧見有人朝這里過來,便命令守院的不準放任何人進院子。
齊文按主子吩咐,讓身邊人就近找來幾個侍衛到清風苑集合,沒想到他們才到門口,就被張管事給攔下。
齊文到達時,看見侍衛聚在清風苑前頭,不得其門而入。
「怎麼回事?張管事為什麼在這里,盧管事呢?」齊文明知故問。
張管事迎上前,看見領頭的是齊文,知道他是王爺身邊的人不能小覷,但也清楚王爺向來不管內院之事,尤其是王妃的事。
王妃不受王爺待見,府中上下皆知。葉氏前腳進門、後腳就被踢進「冷宮」,眾人眼楮雪亮得很,人人心知肚明後宅的真正主子是誰,該往誰的身邊去獻媚巴結。
既然王爺不管不顧,而齊文也不是後宅里的人,既然非後宅人,怎會來清風苑,難道他與王妃有什麼說不清楚的關系?
yin邪笑意興起,曖昧的目光望向齊文,好家伙,不會看準王爺沒興趣,就趁機下手了吧?
張管事狡猾道︰「王妃生病,柳主子讓咱們來守著清風苑,怕是把病氣過給別的院子,倒是怪了,齊爺怎會突然來清風苑造訪,不知齊爺和院子里哪個婢子相熟,或是與王妃……」
「住口!」齊文見其言語不堪,連忙喝止。
「堂堂王妃,是你這個下人能夠說三道四的!」
「齊爺何必生氣,難不成被我說中什麼?」張管事心底大樂,這啊,就叫做惱羞成怒,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否則齊文干嘛氣成這樣,這事兒若是報到柳主子那里,定是要大大賞賜的。
听著張管事的yin言穢語,後頭的齊穆韌臉上結霜,他排開人群,走到張管事面前,寒聲問︰「你說中了什麼?講來听听。」
……王爺?!
齊穆韌突如其來的出現,嚇掉張管事半條命,腦子轟地一聲,炸掉他所有yin念,他兩腿發軟,不自覺跪地。
怎麼會這樣,王爺不是看都不看王妃一眼的嗎?
初初接到這差事,他還十拿九穩,篤定會辦到讓柳主子滿意,怎他才來,就迎上這尊大神?
「怎不說話,王爺很想知道,齊文和王妃有什麼牽扯呢。」隨後來到的齊穆笙落井下石,樂呵呵說著。
張管事心知不妙,揚起手掌,左右開弓,一下一下重重打在自己臉上。
「王爺饒命,都是奴才嘴賤心髒,奴才豬油蒙了心,才會往王妃、齊爺身上潑髒水,求求王爺看在奴才三代均在王府服侍的分上,饒奴才一命。」
「一個家生奴才,也敢同主子討起恩惠,怎地,一家三代為奴很了不起?」齊穆韌冷言冷語,嚇得張管事全身顫抖哆嗉,卻不敢停下巴掌。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
哼!齊穆韌不再多看他一眼,腳踹過,把他踢飛到一旁,清開了道兒,領著人走進院子。
王爺進門後,齊文開始分派人手看守清風苑,再讓人將柳氏剛送來的下人集合起來,等候王爺發落。
齊穆韌走到門邊,就听見葉茹觀和幾個婢女在討論,他本想進屋告訴她不必擔心,事情已經解決,卻讓穆笙給攔下來。
他看明白了穆笙那臉壞笑,好吧,他也想听听葉茹觀還有什麼奇言妙語可供飯後閑談。
「我倒是不怕主子被拘,就怕什麼東西被動手腳,壞了主子名聲,到時若是被趕出王府,怕是連葉府那邊都不肯收留咱們。」曉初憂心忡忡說道。
「不收更好,我還有嫁妝呢,咱們尋一處莊子住下,豈不更自由自在。名聲這種東西,說穿了,半點用處都沒有。」阿觀怕的和幾個丫頭擔心的截然不同。
「如果是在食物里頭投毒,害了主子性命呢?」
琉芳一句,滿室頓時無語。
這就是教人擔心的,後門被封、出入困難,不吃大廚房送來的東西,難不成啃草根?如此一來,防不勝防啊……
好半晌,阿觀才艱難開口問︰「之前有人傳言,若三年、五年無出,王爺會休了我,你們覺得可能嗎?」
「這不過是下人間的閑言碎語,主子豈能當真,若王爺是這樣的人,幾個側妃和侍妾不都早早遣走了?王府不差主子這碗飯?」
琉芳嘆息,主子明明不是笨人,怎不懂半點女人心計?唉,這話是從景平居里傳出來的,企圖激得主子抓狂鬧事,好讓眾人看清楚柳氏的寬容大度以及主子的怨慰苛毒。
琉芳想的沒錯,阿觀確實不懂女人心計,從小和哥哥、弟弟混慣了,身邊又多是男性友人,怎會發展出這種女子心思?
但她不笨,多想兩遍自然也能想通,可她真的實在不願意去想這些,因為當你把人想得復雜同時,自己也會變得復雜,而她偏愛當個簡單女人。
嘆氣、埋怨,阿觀不知道有人在門口听小話,手重重一捶、捶向桌面。
「你們家王爺有啥病啊,圈著一群沒有用處的女人,有什麼快樂可言?!」
月季一驚,跳上前捂住阿觀的嘴,「主子,您別滿口胡說,這話要是傳到「那邊」去,不知道還會掀起什麼大風波。」現在清風苑里,全都是柳氏的眼線吶。
阿觀扳開月季的手,不管不顧了。
她忿忿不平道︰「這樣不行、那樣不成,難道我們要活活被憋死在這里?不可以!
咱們的大好青春不能這般浪費,不如……要壞就干脆壞徹底,拿紙筆來!」
「主子要做什麼?」曉陽乖乖轉身拿筆硯,手頓了一下,猶豫問。
「咱們集思廣益,把大家知道的惡毒招式通通寫下來,然後一個個用在王爺的大小老婆身上,鬧得後宅雞犬不寧,我就不信王爺能有大肚量,打死不把我一腳踢開。」
柳氏不是很樂意她使壞?屆時,一定會推波助瀾,讓她事半功倍,雖然現在不是離開王府的好時機,但與其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不如就此賭上一把。
阿觀說得澎湃激昂,雙手緊握拳頭、滿臉堅毅,只差沒拉著大家的手,齊喊︰加油、加油、加油。
看阿觀那模樣,琉芳欲哭無淚。自己選擇跟這位主子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她還有沒有懊悔的機會?
月季也無奈嘆息,事情哪有這麼簡單,萬一柳氏使壞,讓王爺休離主子後,故意把主子的嫁妝交還給葉府呢?
況且主子長得一臉花容月貌,沒有王府的庇蔭,不知會招惹多少男子覬覦,她們這樣一群女人離開王府,不知道還要發生多少問題。
眼看婢女們滿臉喪氣,阿觀拍拍手,試圖對她們加油打氣。
「你們別一個個哭喪著臉,要有點氣勢,來,學我說︰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曉初垂下頭靠在曉陽身上,就算柳側妃是驍勇善戰的胡人,咱家這位王妃不過是弱腳雞,哪是什麼龍城飛將?
「主子,沒這麼容易的。」琉芳艱難道。
「我當然知道不容易,但是要樂觀。樂觀懂不?天底下只有不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咱們齊心合力打團體戰,要相信團結就是力量,來吧,讓我們手牽手、心連心,邁向下一個新目標。」
她站上椅子,右手握拳舉臂,擺出十大杰出青年的上進與亢奮,鼓吹再鼓吹,她不信不能領導這群小女生沖出逆境,迎接人生新奇跡。
「下一個新目標是什麼?」曉陽居然傻傻接問。
「當然是殺得王府雞犬不寧、妻妾夜夜垂淚到天明,大嘆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逼得王爺再不想與我休離,卻也深知剪不斷、理還亂,與其無言獨上西樓,怨嘆人生長恨水長東,感嘆東風惡、歡情薄,此生相交錯,錯,錯,不如看破世情,相見爭如不見,把我一腳踹出大門去。」
阿觀一大串一大串說下來,突然心生感激,好感激阿爹阿娘從小逼她背詩念詞,讓她腦袋不必轉就有一堆盜版話等著她來說。
門無預警被打開時,阿觀正左腳踩著椅子、右腳壓在桌面上,豪氣十足、氣勢滿分。
咳!當阿觀看見滿臉黑炭的齊穆韌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的氣勢沒了,她悄悄把右腳挪回椅子,再慢慢地先左後右,讓雙腳安全回到地面。
犯賤界的翹楚、俗辣界的Number1再現江湖!
「不知道王妃嫂嫂在做什麼呢?」月復黑齊穆笙最愛落井下石,此刻不拋兩塊小磚頭,他對不起自己。
阿觀臉色變幻莫定,笑得尷尬不已。
「很豪邁嘛。」齊穆韌不是月復黑人物,但此刻,他就是不想讓她順利下台階。
死定了,她要怎麼接?可以耍點賴,把尷尬給耍走嗎?
她遲疑半晌,靠到桌邊拿起茶壺倒杯水,輕聲接道︰「可、可不是豪邁嗎?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王、王爺,請喝茶……」
噗!這樣也能接?!齊穆笙很不給面子地捧月復大笑,笑得前僕後仰,無視于葉茹觀臉紅到爆漿。
齊穆韌也想笑,卻死死把笑意給壓下去,她是沾了毛都能變成猴子爬上樹的,他要是真松了表情,能不竄到他頭上?「全部都下去。」
命令下達,四婢雖然擔心主子,卻也只能乖乖離開,連抬金子進門的小廝也下去了,只剩下不知死活的齊穆笙,尋了塊風水寶地坐下,等著欣賞接下來的這場戲。
對于一個愛休書勝于愛王爺的女人,二哥不知道會怎樣接招?
齊穆韌冷著臉不說話,但眼神篤定地望向弟弟。
齊穆笙搖頭,二哥文風不動,他再搖頭堅守立場,二哥還是一臉寒冬,唉……攤攤手,他敗下陣,乖乖離開他的好風水,走出屋子。
屋里沒人了,只剩下阿觀和齊穆韌面對面。
阿觀看著他,同一張臉,她就是無法把他聯想成大姜,看來氣質性情對人類的影響,果然遠遠勝過長相。
「你以為天底下的人都是傻的,獨獨自己聰明?」
他的話讓阿觀接不下口。
齊穆韌見她不語,又問︰「幾個惡毒招數就想換我一紙休書,你以為我會給嗎?」
「那、那……商量商量,如果不使惡毒招數,王爺肯給嗎?」
她的口氣柔情似水,表情千嬌百媚,阿觀都不曉得自己在必要時,可以忍氣吞聲到這等程度。
「那麼愛當棄婦?」他的聲音像冰雕出來似的,沒有半分人氣。
「當棄婦也不算太差,至少有很多的自由,可以無限制揮霍。」
「嫁進王府,委屈你了?」目光一掃,他掃出她滿身雞皮疙瘩。
「王爺……」她猶豫半晌後,決定實話實說,誰教她出生在「說清楚、講明白」的時代,實在學不來那種高來高去,一句話有三種意思的對話方式。
「您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瘋狂?」
他問東、她答西,顧左右而言他就能夠逃避問題?齊穆韌不語,等著看她要怎麼轉移話題。
「瘋狂就是重復著同樣的事,卻期待它會產生不同的結果。天底下的女人,都想嫁一個有身分、有地位的好丈夫,卻沒想到這樣的男人,是許多女人都想要的,因此接在婚姻後面的,不是新婚燕爾、恩愛甜蜜,而是一連串與其他女人的斗爭。
「她們相斗,明知道越斗心越狠、下場越壞,還是天天斗著,卻期待自己是那個例外。她們搶奪與陷害,明知道王爺不會因為誰心狠就愛上誰,還是天天使手段,卻期待自己是王爺的最愛,您說,這樣的女人瘋不瘋狂?
「妾身承認自己不聰明,也有幾分傻氣,但妾身明白,用一輩子去重復一件注定失敗的事情,真的很瘋狂。所以能不能請王爺……」
「不能。」他一口氣堵掉她接下來的話。
齊穆韌听懂了,她不是想轉移話題,而是想同他講道理,想說服他-離開,是一個最好的決定。
這樣的女人哪里笨,分明就是聰明得緊,她欲把自己抽離于世情之外,不屑浪費心思做那群女人正在積極做的事。
他身邊什麼女人都有,獨獨沒有一個聰明又不瘋狂的。所以……他留她,留定了,張口,他學起她對柳氏說話的口條方式。
「第一︰你已經身在王府,不管瘋不瘋狂,為了自己的生存權益,都必須去搶。第二︰王府不缺一口人吃飯,絕對沒有三年、五年的說法,你還是斷了雜念,安安分分當你的王妃。第三︰張管事已經被撤換,你可以繼續做你的壺,至于未來的日子,你……靜觀其變吧。」
說到最後一句,他甚至忍不住笑容。
她愣愣地看向齊穆韌,害得他又想發笑。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她曉不曉得別人要看穿她,比看穿一張紙還容易?難怪她的婢女要替她擔心,這種人要活在王府里,的確是個重大挑戰。
轉開視線,他繼續說︰「那箱子里是一百兩黃金,皇上賞賜的,皇上對你的茶壺愛不釋手。」
這個叫做……一巴掌之後,再塞兩顆糖?
可是阿觀無法否認效果的確很好,短短幾句話,他便飛快轉移她的懊悔、沮喪、灰心、失志,所有所有的負面思量。
一百兩黃金,等同一萬兩白銀,天,她被滿天灑下的錢塊砸到,好爽……
她從發愣到垂眉垮肩、再到拉起嘴角、哈哈大笑,所有表情在短短三秒鐘內迅速翻變,柳氏的威脅忘記了,滿屋子下人遭撤換也忘記了,她滿腦子只剩下黃澄澄、閃亮亮的黃金。
她看向齊穆韌,閃閃發光的黑瞳里充滿希冀,一看就知道她有話要說,可是話被他的寒冰臉堵在喉嚨口。
齊穆韌搖頭,爭斗、搶奪、使心計?她哪是那些人的對手。
「有話直說。」
「請問,以後我可不可以只做茶壺賣給皇帝?」皇帝那種顧客是貨真價實的好咖,不同他打交道同誰呢?
齊穆韌尚未做出反應,在屋外耳朵貼著門扇的齊穆笙已爆出大笑,這個女的,錢比命重要啊,要把她拿捏在手上還不輕而易舉?